作者:青丘一梦
——除非哪天圣人身体突然崩摧,为防主少国疑,郕王还有进位可能。
但据问真所知,圣人如今还能拉开八力弓,马球连打两场不在话下,身体素质远超同龄的徐尚书令。
问真想到此处,不禁为她常年案牍劳形的父亲叹息。
见春今日过来了,她带着莺娘过来拜年,问真笑着递给莺娘一个小锦囊,锦囊中装着一对金锞子、一对银锞子还有一只小玉老虎,莺娘惊喜地道谢,水杏眼儿亮亮的,如盛着星子一般。
问真笑道:“你去与问星玩吧,她早就等着你来了。”
莺娘在明德堂熟门熟路,向问真乖巧地行了礼,便悄声退下。
见春瞧她一言一举,颇有章法的模样,露出满意的笑容,转头对着问真,才提出请求。
“娘子,不知十七娘子现下身边还需用婢女吗?”见春道:“莺娘年岁渐长,总在家里憨玩不是办法,我想着,十七娘子如今要入学了,不如叫她到十七娘子身边去,既学些规矩,能识得几个字,明白些做事的道理,日后再怎样,我不愁了。”
她与问真亲近,知道问真的性子,便不藏着掖着,开门见山。
“但若娘子t有顾虑,请不必为难,我在家里教她是一样的,只是想着府里规矩好,若能将她送来,我能多省些心,娘子可不知道,这么大的小孩,真真是混世魔王了。”
她说得直接,问真便干脆,直接道:“你想叫莺娘跟着十七娘,这很容易,她那里正有个缺,本来年后她分出去,院里要添人。但服侍人的活,你是自由做出来的,知道这里有多少苦楚,你就舍得叫莺娘再走一遍?”
见春笑了,“若是旁人,我一定舍不得,可十七娘子跟着您,我就再放心不过了。您不知道,当年我们跟着您,府中多少小姊妹都羡慕我们,能跟着您这样规矩严明,却从不苛待人的主子。
若跟着旁人,大约还要有苦头吃,可跟在您身边,日子可比在家里还要好过——至少我娘在您房中,从不敢无缘无故发作脾气。您的规矩严明,又不磋磨人,我们只需尽到本分,便一丁点苦吃不到。”
她慢慢道:“我舍不得将莺娘放到外头,可她跟着我在府里,究竟是个什么身份?过几年小郎君们大了,您不在意,大夫人不在意,七夫人那里却未必,届时又要有多少烦心言语,您虽不在意,可能省去最好。
且我说,叫莺娘学到些东西的事情是真心的,她总跟着我,我不能时刻顾及她,到小娘子身边照顾,这人情是非、规矩道理,自然而然就学会了,于她终身是好处。”
“十七娘是好性子,她不会苛待人。”问真松了口,“莺娘的籍还是随你吧,对外不要声张,你的良籍费了多少功夫?还是给十年后少些麻烦事吧。
叫莺娘跟着问星一起长大,做小玩伴好,十七娘的性子太跳脱了,蒲娘又太老实,莺娘过去能中和一下。”
见春眼眸微红,深深拜下,“娘子之恩,见春此生已不能偿清。”
“那就多活两年,慢慢偿。”问真道:“大过年的,你在我这掉眼泪珠子,是嫌我只给了莺娘压岁钱,没给你的?”
见春破涕为笑,“我还给娘子做了些东西,年底事多,品蕤她们几个忙得很,那些锦囊、手帕这些过年用得多,又费功夫的小东西只怕做得不够,我左右空闲,缝了一些,娘子且先用着。”
说着将盒子打开,里面满满当当各样小巧锦囊与精致手帕,均是质地上乘、针脚细密,她说是空闲准备的,可年底园子里事情多,这些东西,不知是攒了多久才做出来的。
问真亲手将盒子接过,拍拍见春的手,见春只觉一块小疙瘩被拍进手里,细看才发现是一枚约有拇指盖大小的玉如意,玉质干净莹白,一旁凝露笑吟吟一露手腕,上面赫然是一枚用红绳串着的白玉如意。
见春实在双眼酸涩,用尽全身力气忍下,将如意紧紧握在手里。
她们母女走后,外面天光还早,问星听闻莺娘年后便会到她身边之事,很惊喜,听问真嘱咐要善待莺娘,连忙点头,“姊姊放心,我肯定好好照顾她!”
“并不是叫你照顾她。”问真揽着她,细细地说:“你千万记得,房中人多,这八个头等使女,你心里或许有亲疏远近,但不可在日常中过于偏颇。譬如如今你与蒲娘亲厚,喜欢她老实质朴,其他人是否就心有不服?”
问星恍然,又皱着小眉头,“那我日后难道不能与蒲娘、莺娘亲厚?”
“要点是‘适当’。”问真道:“你若还想用其他人,便要让她们觉得,自己受你重视,比莺娘、蒲娘并不差什么,而莺娘、蒲娘二人,你则要私下安抚,其中的度,你自己斟酌着衡量。”
问星若有所思地点头,问真又道:“而且她们如今还小,你若待她们过于放纵,日后她们行事若不严谨规矩,造下祸患,不仅她们承受不起,你作为她们的娘子,要与她们一起承担。
你要记得,御下之道,最在于规矩严明四字。规矩严明,奖罚分明,才能叫人信服、归心。你自己端端正正,不偏不倚,房中人手再多,不会生乱。你若是个糊涂娘子,那只好带着一房糊涂丫头过日子了。”
问星全记在心里,但知道问真这是有意教她,又忍不住抱紧问真,“我不想离开姊姊……”
“你的院子我选好了,明德堂西边那套有十来间屋子的小院,过了年便开始修整,最多半个月就能收拾齐整。届时我允你开我的库房选东西,随你的心意布置屋子。”
问真不给她伤感的机会,干脆利落地拍板,“这便算是我留给你的任务,若收拾出来的屋子不好看,每日写的大字翻倍!”
甜枣大棒最治伤春悲秋,问星马上打起精神,凑过来撒娇卖乖,试图减轻惩罚。
问真不理她,把她打发回屋写大字。
今日日光温暖,问真倚在榻上吃茶,小炉升起袅袅烟云,是一炉静心养神的檀云香,熏得人懒怠怠的,浑身骨头都酥了。
含霜拨拨茶炉下的炭火,小心控制着声音,正要取软毡来替问真搭上,忽然有人进来回禀,“宁国长公主携谢三娘子造访,已在门外下车。”
问真一下精神了,来人继续道:“夫人请娘子过去,一同迎接。”
问真点点头,重新理发更衣,回到前院。
大夫人已经接到宁国长公主母女,长公主还是容光焕发的明艳模样,三娘子谢敏年岁不大,但身量高挑、纤长,很像周家人的样子,眉眼、神态都与母亲像了十成十。
她落落大方地立在长公主身边,在大夫人夸奖她时恰到好处地露出一点赧然,宁国长公主且怜且骄地摩挲她的肩头,“咱们都是一样的心,只要女儿好,咱们费多少心不是甘愿的?”
这话说进大夫人心坎里,长公主与大长公主亲厚,她们常常来往,还算熟悉亲密,便不必多客套,叙起家常话来。
这边问真进来,对二人见礼,谢敏忙向她叉手为礼,“徐大姊姊安好!”
“敏娘安好。”问真笑吟吟叫她,长公主道:“今日可算见到了?她念叨你好几个月了,只因一直有事绊着,你家小娘子的满月,她没能来成,在家里险些抹眼泪。”
瞧谢敏落落大方的样子,可不像是会失落抹泪的人,她被阿娘一说,脸颊绯红,嗔怪着道:“阿娘!”
这才看出一些小孩子模样。
长公主反而满足,“总做出一副小大人模样做什么?你徐家伯母和问真姊姊还能笑话你不成?”
谢敏少年老成,却拿自己的亲娘没办法。
问真笑着拉过她,“我与敏娘实在没见过几次,不知如今竟出落得这样好了。听姑母说你已颇精文字,可习学弓马了?”
她拉手触到谢敏手上的茧,心里便有数了,谢敏果然点头,她被娘亲说破后,在问真面前便有些羞赧,脸颊微红,但还是表现得从容有礼,“母亲聘请教习授我弓马之道。”
未说学得多深,是小娘子谦虚,问真搭到她手上的茧,便知她必是勤学苦练的刻苦之人。
对这样的小娘子,没有人能够生出恶感,问真知道她小孩害羞,笑着先开口,“入学之事,前头姑母与我提过一回,后面再未说过,我只怕姑母是瞧不上我这庙小,不肯将敏娘送来,如今总算见到人,敏娘可得说句准话,叫姊姊放心。”
谢敏连忙道:“是我先听闻姊姊要在家中办女学,便心向往之,姊姊若愿意我入学,敏娘一定刻苦学习,循规守礼。”
问真笑道:“那就只等我的帖子吧。约么二月里,天气和暖的时候再开学,不然你们受罪。”
谢敏忙应是,又道谢,长公主终于笑吟吟道:“还没拜见过姑母,你们的好事先成了,倒显得我动作慢——嫂嫂,请带我去向姑母拜年问安吧。”
大夫人含笑起身,婢女打起帘子,大夫人与长公主为先,问真牵着谢敏,慢慢走在后面,其后婢仆如云,但脚步轻轻,如流水一般流淌出。
宁国长公主登门是一个信号,与大长公主亲厚的宗亲们要陆续登门了,问t真没有躲清闲的空间,直到初六立春,她早订好了去云岫那里参加立春宴会,终于空出一点时间出门。
这回她带着问星同来,季蘅见到问星在,吃了一惊,说不上是失望还是什么,总归很快整理好情绪,向问星微微见礼,“十七娘子。”
问星通过撒娇手段成功上位,讨来一次出门游玩的几回,见到季蘅不觉得碍眼了,又反应过来她是破坏了问真和季蘅一次约会,难得地对季蘅感到有些愧疚。
她主动对问真道:“这里琴听得不清楚,叫秋妈妈带着我到那边的包间里听吧!我瞧离台上更近一些。”
那里确实离台上更近,但要说雅间中琴声不清楚,就纯属她信口胡诌。
问真点她额头一下,“你这个小人精。”
问星仰脸一笑,灵动可爱。
季蘅忙道:“那里听琴的效果不如雅间,在这里琴音隔着水音传来,更添韵味。且今日立春,琴会交宴,外头人多繁杂,小娘子出去不安全,还是在雅间中听琴吧。”
问星听他如此善解人意,更不好意思了,这时问真微一侧首,含霜走到一旁,推开架子,其后竟有一道小门!
含霜笑道:“这边雅间是专为娘子建的,娘子早年会在这边款待友人,专门隔出一处供人静坐小憩的隔间,十七娘子若图个幽静,到这里是一样的。”
问星一喜,连忙点头,“就这了!”
说着要跳下榻,问真拉住她,皱着眉道:“起坐沉稳些。”
她其实不怎么约束孩子,她认为稚儿生性活泼,哪怕是小娘子,不该早早端静优雅起来。
可问星或许是过年时积了食,这两日有些咳嗽,她不大放心,看不得问星活动跳脱,生怕一下牵动咳嗽。
问星知道问真为她身体担忧,连忙正色应下。
问星与她的部众一到隔壁去,雅间中好似顿时清静不少,眼前豁然开朗。
瞧季蘅明显松了口气的模样,问真不禁轻笑,问他:“就那么紧张?”
“不知怎的,我总觉得十七娘子有时恼我得很。”季蘅轻笑,“我常听人说,天下的小妹都是最厌烦姊夫的。”
问真扬扬眉,“这过了一年,年岁既添,胆子长大不少。”
季蘅手去勾问真身边的佩玉,勾到那碧得一汪水似的佩子,看向问真的笑眼褪去患得患失的不安,明亮得晃人,“娘子将我的信物带在身边,我感到地位稳固,胆子自然长大了。”
又问:“娘子不喜欢吗?”
他双目含情,盈盈地望着问真,无论温和顺从还是阳光俊朗,在他身上都十分令问真喜欢。
问真察觉到季蘅的变化,这个小郎君好像不再老实得只能接受她,她决定反击,握紧了季蘅的手,笑吟吟道:“我自然是喜欢得很,我们小郎君长了一岁,不知还爱不爱脸红了?”
季蘅被握手已经不至于脸红了,偏偏问真又故意凑到他耳边,轻声道:“话音低一些,这隔间可不大隔音。叫十七娘听到,你好意思?”
季蘅腾地一下,两颊烧开了一般通红,问真畅快地轻笑,他才察觉或许受了骗,又气又羞,“娘子!”
“嗯?”问真大大方方地与他对视,眉毛稍扬。
季蘅发现了,自己再主动,是主动不过的。
他就是被吃准的命。
这样的问真好坏,但是他心跳的好快呀。
季小郎君望着问真扬眉的模样,简直舍不得移开眼,凭本能将问真的手往心口牵去。
第79章
大长公主是在表达对七夫人的……
隔间门内, 问星猛地后退两步,要推门的手还悬在半空来不及收回,秋露疑惑地唤:“娘子?”
“无、无事。”问星闷着头往回走, 行尸走肉一般坐回榻上,老老实实地,并下意识坐得端正, 连方才想与问真说什么都记不得了。
秋露疑惑地眨眨眼,正逢外堂一声琵琶响, 她忙道:“是云岫娘子,今日她先奏一曲, 娘子快听。”
问星还是恍恍惚惚的, 听到她说, 愣愣将目光投到台上。
半晌, 她才想:输得实在不冤啊。
这谁能顶得住。
放她……她顶不住。
屋外, 问真倒是没感觉到季蘅这个动作有多少暧昧——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媚眼抛给瞎子看, 她认真感受一会, 蹙眉道:“怎么跳得这样快?”
再看到季蘅对她笑, 才反应过来,冲季蘅扬眉道:“这么不好意思?”
“今日立春饮宴, 不好叫十七娘子独坐。”季蘅微微侧脸, 宛如一位端正君子, 一本正经地道:“还是请十七娘子同坐吧。”
说着, 他要起身让座,问真拉住他道:“稍等等, 云岫这曲奏完,才呈春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