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丘一梦
问真皱眉,“今夜您不看过,我明日动身不能放心。”
大长公主拖延不得,只能点头认命。
见她泄了气似的坐着,锦瑟笑吟吟地端上点心来,“我一早怎么劝,殿下都不愿意,还是娘子说话,殿下能听进去。”
问真道:“再有在场,姑姑立刻使人找我去。祖母,您头疼的病症是年轻时落下的,这么多年,好容易调理得好些,您对自己的身子怎就不肯上心呢?”
大长公主无奈道:“我如何不上心?犯得不厉害,我的身子我还是清楚的。”
问真可不信她,不多时白芍到了,神情紧绷着,先问病症、扶脉,仔细瞧了半晌,才松了口气,“无妨,或许是这阵子心绪不宁、忧思太过的缘故。我开一剂疏肝松神的药来,殿下吃两日,放宽心好生歇着,便可好转了。”
大长公主立刻看向问真,眉目间不无得意之色,问真松了口气,叮嘱白芍,“我明日离家,年前大约是回不来了。你平日多过来瞧着,哪怕殿下不唤,隔日便来问一次脉。”
白芍认真应下,“娘子放心吧。”
问真又嘱咐锦瑟,“汤药配好,千万一日两次煎来吃,祖母若不愿,只管找祖父来劝。”
锦瑟笑着应下。
大长公主被安排得明明白白,一点提出意见的权利都没有,不由愤愤拍了拍手边的暗囊,“我就连句话都不能说了吗?”
问真侧头:“您请!”
“我……我省得,你别操心了。”
锦瑟不禁莞尔,就连白芍都鲜见地露出一点笑。
问真从善如流,“请祖母多珍重身体,哪怕为了不使孙女操心,您珍重吧!”
大长公主摆摆手,“人还年轻呢,嘴先老了。”
她嫌问真絮叨。
问真不生气,笑吟吟地将炕几上的蜜果子端给大长公主,“我只盼着到花甲之年,还能再絮叨您好好吃药、不能吃酒……你就成全孙女这点愿望吧。”
大长公主戳戳她的额头,笑骂道:“指望你祖母活成老妖精呢?”
问真离家的前一夜,就在说说笑笑中度过了。
次日一早,问真又别过徐缜和大夫人,大夫人拍拍问真的手,仔细叮嘱问星和明瑞明苓,“千万听长姊、听姑姑的话,不许闹人,不许乱走,时刻都要跟着跟你们的妈妈,不许轻易离开姑姑的视线,知道吗?”
三人都乖巧正经地答应着,大夫人还不敢放心,又叮嘱含霜和秦风,“千万服侍好县主。”
二人亲生应诺,问真知道大夫人的担忧,柔声道:“阿娘放心,我不是没出过门的,况且练霜带人跟着呢,她常年大江南北地走,身边的人走远路都很有经验。”
大夫人听闻问真如此说,才点点头,又千万嘱咐徐虎昶安排给问真的护卫——还是去年那一队熟人,和问真、秦风都很熟悉了,乐得被派到问真这边,大夫人吩咐,他们连忙答应着。
徐缜摸摸明瑞明苓的小脑瓜,叮嘱问星,“路上要帮着姊姊看顾些侄儿侄女,出了门,功课不要落下,但不必太担忧功课,只埋头书本。难得出门一趟,多看看万千山水,能增长眼界。”
他知道问星早慧,才叮嘱得如此细致,放平日里,他是不会对刚开蒙的普通晚辈说这些的。
问星乖乖巧巧地答应着,笔直挺秀又青嫩,跟新出的小葱似的,哪能看出在问真身边混世小魔王、粘人大甜糕的模样。
徐缜欣慰地点点头,最后才看向问真,轻声道:“千万一路小心,遇到拿不准的事,只管回信与阿父说,你的安全最为紧要。——不要有太大负担,放松心情,只当出去玩一遭。顾好这三个孩子,到你十叔父那,只管将阿父的信交给他,有什么不中听的话,你都不要当回事。”
这些话他都与问真说过许多次,问真不嫌啰嗦,笑着点头答应,还是大夫人看看时间,道:“耽误不得了,快去吧,不然今晚便赶不到驿站了。这一路,不停驻大镇时,千万要休憩在驿站,哪怕赶不上,宁可寻宽阔地方扎营,绝不要住乡旅小店!”
问真细细应着,大夫人再舍不得,只得松手了,看着问真等人上了马车,偏头用绢帕快速擦掉两滴眼泪,再回过头,对撩开车窗的问真摆摆手,“快去吧!”
徐缜颇为不舍,或许是年纪大了,年轻时候别家千里,没有这样悬肠挂肚的不舍。
但毕竟为宰多年,他不愿对外露出软弱之态,扶住大夫人,“莫哭了,叫阿真看到伤心。”
“你把眼泪憋回去,我才信你。”大夫人声音很低,徐缜下意识要抬手擦拭眼角,又很快反应过来,无奈一笑。
大夫人伤心中又忍不住笑,衣袖的遮掩下戳戳他的腰,离别的悲伤倒是被冲散些许,t“没个长进。”
“除了你,谁还能骗住我?”徐缜摇头叹了口气,“好了,只当阿真出门游玩一遭,她自幼是最好山水的,这些年将她困在京中,憋闷坏了。”
大夫人慢慢吐出一口气,“是这话。离开些好,京里这些事,我看了多少年,都觉得闹心得很。”
“咱们阿真可未必觉得。”徐缜低笑笑,“咱们家阿真是最不怕麻烦的人。”
遇到麻烦挫折,只想迎难而上,从没想过退缩,哪怕一时避让,绝不肯将麻烦留到最后。
他有时都庆幸,问真不是那爱惹事、好战的性格,不然京城里不知要添多少热闹事了。
离开家不远,问真接了季蘅上车,他大包小裹收拾了许多东西,问真书信提醒可能会在外过年,他又包了一大包冬衣,于妈妈在旁边劝:“带太多臃肿,稍微带两件,不够的在那边裁夺着添便是了。”
季蘅却道:“出门在外,诸事不便,若为我裁衣耽搁下来,误了娘子的事怎么办?”
于妈妈利落地给他收着衣服,一壁感慨,“这么多年我们跟着娘子,从没见娘子对小娘子、小郎君外的人,如待郎君这样上心过,郎君有福,如今看郎君待娘子的心,娘子是有福!”
季蘅最受不得这样夸,还得保持矜持,“娘子待我这样好,我自然要为娘子考虑。”
于妈妈笑着继续夸他,夸得季蘅到出门时候还心花怒放的。
临走前,季蘅又叮嘱于妈妈,“妈妈常带着我阿娘到慈济院去,总在家中,怕她又如从前是的郁郁不欢。”
他和季芷琢磨着,给季母在慈济院安插了个做零活的差事,不要工钱,只是时间要自由,不必日日过去做活。
慈济院不是什么富裕地方,有人白来帮忙,又有于妈妈托人作保,自然乐意。
季母有了这件事情做,在慈济院照顾着那些孩童,心情倒是平和放宽不少,不再终日对着季父的牌位闭门落泪。
想出这个主意的季蘅从此在季芷跟前挺直腰板,还到问真跟前显摆。
马车晃晃悠悠地走着,速度不算太快,季蘅很快适应路上的生活,一边用小锤子砸山胡桃,一边道:“我娘从前在家里的医馆是管事拿主意的,乍然背井离乡,又闲下来,心里肯定不好受,这时有件事情做,让她将心力投注进去,我和我阿姊再多加宽慰,两边一使劲,不就万事大吉了?”
他乐意与问真说这些家庭琐事,一开始说的时候小心翼翼,怕问真厌烦,后来发现问真对他颇有耐心,对这些事情并不反感,甚至乐意为他提出意见,家中烹调的鼎要用什么材质、糊窗的纱什么质地最密实……问真竟然都有涉猎。
季蘅于是爱上了这种感觉,有一种他已经和问真携手走入柴米油盐的日常生活、人情琐碎的漫长余生的感觉。
他或许不知道,他在问真跟前说话的时候,眼睛是亮晶晶有光的。
问真昨夜没大睡好,微有些懒散地斜靠着凭几,注视着季蘅,眼中不自觉露出一点笑。
“这法子是极好。”
被她赞同,季蘅便有些得意地一笑,将去了皮,白白净净的胡桃瓤递给问真,“云溪山的山胡桃极香甜,我后来在市上买了一些,都不如这个好。”
“云溪山水土确实好,果子长得比别处好些。”问真赞同地点点头,“今冬再结了冬桃,你给季媪多带一些,储在凉爽地方,放一旬左右不成问题。”
去年山里结的冬桃,季蘅带回去,季母很喜欢,前阵子季蘅偶然和问真提起过。
见问真连他平时偶然说的一句话都如此放在心里,虽然明知问真记忆力极好、看书堪称过目不忘,季蘅心里还是有些甜蜜。
他心里一甜,手上动作便很乱,最后干脆斟了一碗茶给问真,眼中笑盈盈的,无声胜有声。
问真对着他的笑,心中那点离别的沉郁都消散了,笑意不知不觉爬上眉梢,冲季蘅招手。
季蘅身体比头脑反应还快地,将自己的头递了过去,问真轻抚他的眉眼,轻轻落在上面一吻,“我们家郎君真俊!”
季蘅耳根子微红,看着问真,眼睛里的笑意终于盛不住了,满溢出来,双手握紧问真的手,再想不起剥胡桃,只想将此刻延续到地老天荒。
他们急着去留州办事,路上不耽搁太多时间,游玩得在办完正事之后,问真早一日见到留州的情况,早一日安心。
问星明白问真匆忙出门必有要事,因而急匆匆地赶路,坐马车做得她要散架了,半点异议都无,乖乖巧巧地坐车,偶尔还帮着安抚坐车做厌烦的明瑞明苓。
第93章
途中琐事
路上的日子多少有些无聊, 又因急着赶路未能驻跸某处观赏风物景色,每日不过坐在车中,偶尔骑马透透风而已。
季蘅倒还耐得住, 他在问真身边,便不嫌无聊,哪怕只坐在一辆车里, 慢慢吃果子、说话是极好的时光。
问真本来备了数匹名驹,不仅她偶尔骑马换换心情, 做好了季蘅坐不住车改骑马的准备——见通出门从来是这样,好似坐在车里有针扎屁股似的, 季蘅是性情活泼灵泛之人, 或许会觉得乘车煎熬, 想要肆意纵马。
结果季蘅倒乐得坐在车里, 对骑马避之不及, 偶尔她下车放风, 才骑马跟在身边。
她一时哭笑不得, 意识到自己对季蘅的了解还是有限。
季蘅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微讪道:“我马术一般,短程还好, 骑得时间长了便骑不住, 平白叫人笑话。娘子不会觉得我惫懒吧?”
“我只觉得, 我对的了解还不够深, 险些自以为是勉强了你。”问真含笑,“长途骑马确实劳累筋骨, 我熬不住,这有何惫懒之有?一路乘车,已经很劳苦了。”
她自幼苦练骑射, 并不畏惧骑马之苦,但毕竟没有久骑长途的经验,便十分克制地每次只骑半日,慢慢锻炼增加,以免一下伤害筋骨气力,耽误行程。
季蘅见她每每弃马回车,眉眼间都有一股难得的畅意轻快,对骑马倒没有那么反感了,常驭马跟随,问真三回中拒绝两回,还是叫他多留在车内。
季蘅这回终于没有多想,明白是问真体恤他,心中只有幸福甜蜜而已。
走了数日,他忽然发现这回出门,轮值的马夫已换了两个,却一直没有熟悉面孔,他不禁好奇问道:“从前出门,给娘子驾车的都是延寿兄,怎么这回却不见他?”
分明不久前从云溪山回京,还是徐延寿为问真驾车呢。
“有些差事吩咐他去办了,他先咱们一步到留州。”问真笑着点点他,“我早两日便等着你问了,不想你今日才发现。”
季蘅微赧,他这两天满眼只看得进问真,哪有心思注意身边是哪些人。
按理说,这一次从云溪山分别的时间其实不长,与从前动辄数月的别离根本无法比较。
可他却觉得格外难捱,每日日思夜想,衾枕难安,格外地不适应。
这大约就是所谓的从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吧。
尝过心意互通时的甜蜜,便再难忍耐一个人的孤寒。
问真久察人心,精至细微,从前于男女之情上还有些生涩,可将人放到心上后到底是不一样的——她如今便能体察出季蘅的几分羞赧、几分无奈。
到季蘅的心意,能猜测出六七分。
她轻叹一声,轻抚季蘅的眉眼,“那处别宅可收拾好了?”
话题变化太快,季蘅有些猝不及防,下意识点头,问真便道:“ 咱们回京之后,我稍有空,便到那边与你相见,可好?”
季蘅既惊又喜,欢喜之后又迟疑一下,“这样行事是否太过张扬……于您可有碍?”
问真笑了,她将别宅安置在,自然早有安排,有不引人瞩目的方法,但她卖了个关子,并未与季蘅细细解释,只叫他放心。
季蘅对她其实颇有些雏鸟情节的信任依赖,听她如此说,不再疑惑,只满足地点头,“如此最好不过了。”
问真恰好喜欢他纯粹绝对的信任,这样的信任对有些人来说或许会感到负担,问真却不会。
她天生擅长做掌控者,喜欢被人信任、依赖。
问真拍拍季蘅的手,微倚着凭几闭目歇息,她神情看起来平和如常,季蘅却微微皱眉,略有些忧色,见她似乎入了眠,打开暗格取出香料匣,辨认出安神香,在银莲花炉中t焚起。
一点缠绵的青烟袅袅而出,问真熟睡中终于没有掩饰地皱起眉,季蘅浓眉紧皱,打湿巾帕擦了手,挑一点脂膏在手尖揉匀,然后试探地轻轻搭在问真太阳穴上。
问真下意识身体紧绷一下,又因对他的接触还算熟悉而没有醒来,季蘅试探着力道和位置,沉着心小心替她按揉,见问真眉目渐松,睡眠安稳,应是舒适不少,才放下心。
他按了许久才收起手,坐在问真身边,轻轻握住问真的手,忍不住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