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丘一梦
到底败倒在徐问真坚决的目光中,此时山上诸贼都已被拿下,徐正与一位年轻郎君走在前面,干脆地一礼,“卑职幸不辱命,贼首在此。”
说着,四个护卫押着二人上前,均已失去反抗能力,被牢牢束缚住。
徐问真扶起他,“有劳了。”
另一边的年轻郎君笑嘻嘻地叉手为礼,“徐家大姊姊安!”
徐问真打眼一看,笑问:“小九?”
应九咧嘴一笑,浓眉大眼的年轻郎君面容英俊,青春俊朗,透着股少年人的鲜活气。他和应四站在一起,同胞兄弟相貌相仿,气质却决然不同,年轻的好似旭日初升生气勃勃,年长的俊挺如修竹,一举一动皆含风雅。
徐问真见了应九,当真惊喜,道:“你不是往云城去了吗?”
应九讪讪垂头,应四低声道:“郑家娘子过世了。”
他自幼与云州刺史之女订了婚,徐问真离京前还听说他往云城去向郑家娘子纳采了。
徐问真闻言,暗道失言,轻声道:“那你在你阿兄这要留一段时日?”
应九道:“正是,阿翁命我在阿兄身边历练一番。”
应四问徐问真:“你立刻要动身回京?”
“休整一日,立刻动身,从密州这边走。”
应四沉吟一番,“你自有主张,事情我便不管,但我安排些人护送你回去,你不许拒绝。”
徐问真知道不答应她是脱不开身的,何况她这边的人一番激战,需要修整,既然急着回京,接受应四的好意未尝不可——正好还可以借机对京中展示一下她的凄惨可怜。
她多无辜啊,高高兴兴地出来给弟弟娶息妇,欢欢喜喜地找到了能医治妹妹的医者,结果就惹上了地头蛇县令,若非应四相助,险些被擅自动用地方武库的县令弄死。
她多可怜啊!
徐家护卫又将缴来的弓弩羽箭等物都收来,应四一眼看出是地方武库配备,脸色一沉,暗骂:无法无天的混账东西!
此处离密州府城有一段距离,为不耽误徐问真行程,应四就近找了一处安全县城,率众过去落脚修整。
所有山匪就近审问,取出供词一式三份,其中一份连着一部分人、收缴的武器直送江州州府。
徐问真吩咐秦风亲自走这一程,“人证物证俱在,我已经奔京城而回,崔云琛哪怕有异心,不敢擅动。”
秦风迟疑一下,徐问真口吻坚定,“眼下我身边可用的人不多,唯有你能去。徐正护卫在我身边,无碍。”
秦风还有些忧虑,但徐问真既然做下决定,他便不再反驳,应下后又郑重道:“延寿已回京去,不在娘子身边,娘子千万注意安全。”
徐问真舒了口气,道:“这一关过去了。”
她看着桌上的舆图,“韩获的丧钟,咱们来替他敲响。”
次日,车队人马修整过来,一行人再次出发,此次沿官路而行,应四打点好回程路途,道:“我会修书你沿途府城,请他们留心关注。虽不知你的打算是什么,这一点你不可拒绝。你若在我这出去,有了万一,我如何向舅父交代?”
徐问真只得答应,应四见她听话,微微点头,又从身后拽出一人来。
“叫他跟着你一起回,正好他历练的够了,是该回中向太婆问安 ”应四指着被祖父发配来的应九,淡淡道。
刚来半个月不到的应九听着“历练够了”,眼不红心不跳。
徐问真看他一眼,笑了,“罢,多谢季鸣阿兄了!”
打道,回家!
第44章
陈茶老爹御前眼药
因为绕道密州的原因, 回程的路比来时所费时间多一些,徐问真这边人手少了许多。
幸而在船上,事情本不多, 有含霜、凝露在她身边便足够了。倒是凝露偶尔会念叨两句,“这清静得我怪不适应。”
徐问真坐在藤椅上把着鱼竿阖眼懒懒歇着,闻言哼笑一声, “将你送回去找她们?”
“我就跟着娘子!”凝露忙道,又想了想, “这番回到京中,只怕都要七月初了, 不知家里秋衣裁好了没, 还得预备搬迁屋舍, 走之前都没想过会在外耽误这么久。”
含霜搭了席子在旁边做针线, 缝着一个小巧精美的荷包, 用丁香色织如意云暗纹的缎子, 绣浓紫的葡萄果藤与雪白蔷薇花图纹, 圆滚滚的葡萄果实鼓鼓满满的一串, 透着股灵动生气,便如真果子一般。
她绣两针, 停下来在徐问真腰间比一比, 听到凝露在那絮叨, 好笑地道:“不必你操心这个, 你若实在闲的,回去搬迁屋舍的事就交给你办, 所有物什陈设、针线琐碎,都由你留心搬去,如何?”
凝露连忙告饶, “好姊姊,你就饶了我吧,你只管把大件的、粗苯的交给我搬,这些细致东西我哪做得来呢?”
含霜睨她一眼,“都是懒的,我天生就能做来?”然后回过头,问徐问真,“您瞧这白蔷薇里要不要掺两针银线?显得层次丰美一些,只是怕落了俗气。”
“这蔷薇净白如雪,又不是什么礼服大衣裳,这样干干净净的便有一番天然美丽。”徐问真被暖风吹得发困,浑身懒散一根指头都不愿动,听到声音睁开眼,细瞧了瞧,琢磨一会,道:“倒是葡萄藤里可以加点浅绿,显得灵动些。”
含霜含笑应诺,在针线篓里t挑拣丝线,又婉声劝道:“小炉子上一早煨的燕窝已好了,我才收在冰里冷着,这会入口应该正凉爽,我去端来,娘子吃几口?”
她其实是有意喊徐问真起来吃东西,免得在甲板上睡去。夏日风当然不冷,但如今行船在水上,还是需要注意。
夏日里不慎落了风寒,可比冷天还难受。
船上徐问真的亲近人手只有含霜、凝露、白芍几人,服侍的仆妇们却有应家的人补上,所以事还不缺人做,只是含霜小心习惯了,不愿将徐问真的饮食交给外人,近来都是她亲力亲为地操持。
这会徐问真点了头,她便撂下针线去端燕窝,凝露幽幽怨怨地蹭过来,徐问真睨她一眼,便笑:“你没事招惹她做什么?”
“天地良心!我就是随口一念叨。”凝露说着,自己有点心虚,“好吧,这些事我确实帮不上她大忙,可力气我总是能出的。”
她做事不够细致、思虑安排上不如含霜周全,含霜一向不敢将琐碎却细致的事情交给她,可凝露的直爽自然有她的好处。
用人之道,并不在于将身边的人都打造成能文能武的全能悍将,只要各取所长而用。
这是徐问真从小在大长公主身边耳濡目染的,渐渐便学会了,她现在的目标便是将这些东西再不着痕迹地传给明瑞明苓与问星。
有时候几十次耳提面命,比不过天长日久的熏染,潜移默化的影响。
徐问真被暖洋洋的太阳晒得睁不开眼,脑子里想着京中的几个孩子,顺口夸她:“是,咱们房里数你力气最大、最可靠。”
在京里的时候,盼着出来玩一圈,在江州那段日子倒玩得尽兴了,如今回程途中,便有些想念那几个小的。
凝露被她夸得很开心,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她的敷衍,不生气,坐在一边专心致志地帮困得直打盹的徐问真盯着鱼竿。
含霜捧着浇了樱桃卤子的燕窝回来,走到船舱头,忽听凝露一声大喊:“娘子!动了!有鱼!”
徐问真的瞌睡顿时都飞走了,坐直身体,双手紧紧把住鱼竿,凝露在一边无声地帮她使劲,二人废了好大的力气,终于,甩上来一条——大约有徐问真一个巴掌长的鱼。
徐问真皱眉看了一会,半晌,叹了口气,“是收获。”
上船已经三日,她坐在甲板上两天了,终于成功钓上来一条,哪怕不大不能嫌弃。
鱼最终当然没留下,扔回水里放生了,但徐问真的信心总算找回一点,剩下的日子几乎都守在甲板上钓鱼,太阳毒的时候便回船舱里睡觉,下雨天在舱里读书弹琴,过得算悠闲。
她这几年最不喜欢将忧虑苦恼都压在心里,眼下这件事情在她这已经把能做的都做了,且确实做得很好,他们这群人平平安安地撤离了江州,韩获的把柄抓住了,至于剩下能走到哪一步,不是她能左右的。
既然如此,何必一直烦闷思量了?干脆撇开手去。
她年少时,压着个未来储妃的大名头,事事都要做得尽善尽美,与人说的每一句话、脚下走的每一步路都要合乎规矩,心里常年压着想不完的事,等忽然周元承一死,人成了世外身,没有了外人和世俗礼法对她的隐性要求,一下竟然茫然不知所措。
在山里日夜聆听松风泉流,观赏春华秋实的日子带走了她所有思虑,让她舍得将世俗万事抛开,不再终日常虑未生之事,不敢放松一刻。
处生之道,遇事便设法解决,无事时闭目享受眼下光阴而已。
季芷和季母的身体在逐渐转好,走之前,白芍在密州采买好足够使用一路的药材,中途偶有短缺,可以在沿岸停靠的时候采买。
徐问真偶尔会在船停时到岸边城镇里逛一逛。
船停之处并非均是繁华城市,有些质朴平凡的小镇,哪怕没有惊心动魄、鬼斧神工的险峰峻岭,只看那些青苔碧柳,古木藤花,自有一番天然之乐。
徐问真淘到不少颇具地方特色的新鲜东西,应九一开始还老老实实地在船上,徐问真动他才动,后来每到一处地方停靠,便欢欢喜喜地先来问徐问真走不走,然后眼带期盼地看着她。
徐问真拿他没有办法,觉得好笑,这日在小镇里闲逛品尝特色点心,徐问真一边等白芍检查合格,一边随口问应九:“你想出来逛,我没用绳子将你的腿拴住,你自己出来便是,何必非等着我呢?”
“我阿兄嘱我一路护卫您回京嘛,我怎可擅离职守?”应九答道,说完,自己又有些心虚,小声道:“我是在外头历练思过的,不好随意乱逛。”
徐问真想起,那日应四叫他跟自己回京,特意提起是叫他回京探望曾祖母,而应九是被应家祖父发配到应四身边的,这一招倒像是以孝治孝。
应九在应家一向受宠得很,上有两位兄长可以顶门立户,身为应夫人徐氏幺儿,他可谓自幼万千宠爱于一身,长辈们对他多有爱纵,幸而应家家风还算清正,他行事虽然洒脱不羁一些,倒没长成什么纨绔子弟。
他在云州做了什么,能将应家祖父气到将他发配密州?
徐问真一扬眉,但见应九说完话便面露懊悔,便没问,只似笑非笑地道:“这么说,你擅自回京,回去只怕有好板子吃。”
“是护送表姊您回京,有正事要办,又怎会吃板子呢?”应九见她没搭那话茬,便暗暗松了口气,笑嘻嘻地道。
“这糖不错。”徐问真摇头轻笑,咬了口白芍递来的酥糖,扬扬眉:“是花生和松仁,还有什么,胡桃?”
“正是。”开店的娘子笑吟吟道:“这酥糖果子我们家是独一份,选的都是好料,不是我吹嘘,就是到州府里,找不到更好的了。看娘子打扮,是外地来的?可要拣些带回家去?”
徐问真问:“这样的纸包一包是多少?”
娘子笑吟吟道:“这最规整的大包是半斤,您若要得多,小人还得回后头取,只怕稍待些时候。”
徐问真沉吟一会,喊买了三个精巧灯笼回来的见通,“你在这等这位娘子,这糖我要十斤可有?”
应九请那位娘子顺手再包几份,只是没有徐问真要得多。
他已经习惯了问真一路买特产的大手笔,仍有些同情地看向满手拎着东西的见通,不过他逃不过,等徐问真继续买下去,他要和见通一个造型了。
在船上的日子,再悠闲,难免在水上晃得心烦。停船时下船在乡镇城市里游荡一圈,心胸便再度轻松开阔起来,只是回程的箱子愈发地多了起来。
一路回京,因为两边都在动,徐问真再未收到过去江州的秦风的音信,但万事俱备,她相信秦风的能力,并未担心过那些的情况。
季芷渐渐能在甲板上走两圈,她和白芍的感情在不断讨论、切磋中日益深厚,她的身体一好,一直六神无主的季母顿觉有了主心骨,心神大定,只有偶尔念叨两句季蘅,说不知他怎么样了。
“蘅弟随着娘子的心腹人手入京,定然一路安稳,算着日子,只怕现在已经到了。入了京,便有为咱们家伸冤诉屈的机会,朱六被一同押解上京,此次定能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季芷拍一拍季母的手,“阿娘如今要做的,唯有放宽心情,谨遵医嘱疗养身体,等入了京,娘子说会为我们安排好房舍,日子又会好起来的。”
“再怎么好起来,你阿爹看不到了。”季母边说,眼泪又顺着脸颊滚落,她年虽四十余,然而多年来保养甚好,并未有过多少愁事,只有今年屡经风雨,使得身体消瘦憔悴,如今渐渐有了希望,一双眼又柔软含情起来,思及亡夫,她心愈恼愈恨,掩面哭泣。
自季芷稍微好些,季母不再日夜悬心,不似往日那般惶然无措。
只是她不担心季芷了,只剩下担心季蘅一个,便多出许多时间与心神,最终又落回了丧夫的痛苦与无助中,这些日子无论谈论什么话题,最终总会让她想起亡夫。
季芷见状,眼中露出一点无奈,温言细语地开解,“阿爹在世上只留下咱们这几个骨肉至亲,临终所盼望的不过是咱们仨能好好活下去。如今一切都已好转,阿娘您再沉溺在悲痛中,总是悲伤忧郁,岂不是有违阿爹的心意?”
季母听她所言,想到先夫素日t的好处,愈发悲从中来,摇头痛哭,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季芷叹了口气,“如今咱们不正在为阿爹伸冤的路上吗?阿爹临终,最放心不下的便是咱们,您如今日夜悲痛衾枕不安,阿爹哪怕在九泉之下,只怕不能心安——咳咳——”
她说着话,忽然咳嗽起来,咳得极重,苍白的脸上泛起病态的红,季母吓了一跳,顾不上落泪,连忙给她倒茶拍背,小心翼翼地唤:“阿芷?阿芷?”
“……便是我,日夜为您操心。”季芷咳了好一会,才含着口温水压下咳嗽,脸色渐渐平复,呼吸还有些急促,倚着软枕缓了许久,才握紧了季母的手,直视着季母,说出最后一句。
季母愣怔住,季芷轻声继续道:“您知道,入京之后,我便要入府替徐家的小娘子调理身子,阿蘅不能在家白靠徐家养着,总要做些事情。留下您一人在家中,常日寂静,总是伤心忧愁,满心抑郁,恐非长久之法,如此,我与阿蘅都不能放心。”
她说完,又倚着软枕咳嗽起来,季母慌了神,连忙要去找白芍,季芷摆摆手,“我就是医者,岂不知我自己的身子?无非是损耗过甚,又常怀思虑的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