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黑糖茉莉奶茶
南京守备一般是公、侯、伯充任,兼管南京中军都督府,并非世袭,而是陛下指定,如今的南京守备为成国公朱仪,景泰三年袭封成国公爵位,天顺七年十二月受命为南京守备,在南京已有二十八年。
“这两个人都是守备?那谁大啊?”徐祯卿好奇问道。
祝枝山沉默片刻:“若从世俗层面上,成国公乃是东平王朱能之孙、平阴王朱勇之子,祖父乃靖难名将,父亲北征瓦刺,战死于鹞儿岭,世代武将,骁勇善战。”
江芸芸顺手看了过来。
“但这位陈守备是被英宗选中,派去服侍当时还是东宫太子的宪宗,宪宗龙登大宝后,承从龙之恩被升为司礼监太监,后来又因为维护国本永续,曾与张敏、怀恩、黄赐以及部分宫女秘密救护,抚养当时还是太子的当今陛下,他在宫中任职二十八年,声望极高,若非当年因弹劾汪直被贬谪到南京,陛下登基后又被任命为南京守备,这些年在应天府声望极好,守法节俭,博学温和,从不插手南京官吏事务,但若是真的碰到不公的事情,也能一力翻案,整肃吏治。”
“那这个太监……有点不一样啊。”徐祯卿惊讶说道。
自来宦官就备受指责,前朝宦官乱政的事情时有发生,太祖虽定下规矩‘内臣不得干预政事,违令者斩’,但从英宗开始,太监又开始出现在皇帝背后。
这些年对这些内宫太监的评价每况愈下,陈祖生能得到这些称赞不可谓不用心维护。
“所以到底是谁大啊?”顾仕隆没听明白,小声问着江芸芸。
“看谁离皇帝最近了。”江芸芸笑说着。
顾仕隆懵懂,却见众人神色了然的样子,皱了皱鼻子:“不是都在南京嘛。”
“算了,我们先回家吧。”徐经说,“今日在外面也耽误很久了。”
“你说他今日好端端找我们,真的是因为唐伯虎那首诗写得好?”徐祯卿凑过来,好奇问道。
江芸芸沉吟片刻后,果断摇了摇头:“唐伯虎又不是李太白,哪能见一面就让人引以为豪嘛。”
“你解释就解释,贬低我做什么。”唐伯虎不悦说道。
江芸芸对着他灿烂一笑:“就是怕你太骄傲了,所以提醒你一下。”
唐伯虎那一腔激情热血被这一句话打击得一滴不剩。
“我得意一下不行嘛。”他郁闷说道。
“不行。”江芸芸冷酷无情,“这些大人物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好端端对我们这些连乡试都没过的读书人做礼贤下士的姿态做什么,而且他对我们的情况也太清楚了,这样的清楚类似于我今日突发奇想,然后去把隔壁那家院子总是跑出来的几只橘猫的血缘祖宗、社交关系、爱好吃食都弄得一清二楚,最后把她们抓过来絮絮叨叨念一遍,甚至还奢侈地喂了一条肉脯。”
她顿了顿,下了定论:“可以但有病。”
众人被她这个比喻弄得失语了片刻。
“说不定就是你小三元的名气大,又或者我诗写得好?”唐伯虎忍不住辩解着。
江芸芸笑了:“小三元又非大三元,有什么了不起,还是你难道还真是李太白不成。”
唐伯虎语塞。
小三元是不是了不起不好说,但他肯定不能这么不要脸自比李太白。
“还是我们脸上都写着状元二字。”
“就算是状元,大明朝的状元还少吗。”她冷静分析道,“我们这样的背景,不值他这样的贵人折腰。”
众人接二连三沉默了。
“相反我们这样的人反而最好拿捏,有点名气却不多,最合适被人拿来当成挡箭牌。”
祝枝山回过神来,神色微动:“芸哥儿考虑得很有道理,这可是位高权重的陈守备啊。”
“陈守备和成国公关系如何?”江芸芸又问。
“还行吧,没听说有什么冲突。”徐经算是常年在南京和江阴奔波的人,对南京的情况还算熟悉,“但这些人就算真的有冲突,我们也不可能知道。”
众人跟着点头。
“但想来不会在明面上有交往,就像读书人不会交往权贵和宦官一样,会被人非议,想来宦官和权贵也该保持距离,尤其是两人都是南京守备,若是关系亲密,怕是会被御史弹劾。”官宦世家出身的祝枝山开口说道。
“但我三月来交曲子的时候,听说成国公上奏弹劾应天府府尹冀绮,因之前直隶淮安府受灾,误了南京陵庙祭祀牺牲的事。”
江南也不知遭了什么诅咒,这几年一直受灾,去年直隶淮安府受了严重的水灾,淮安府钞关所收的钱钞,不得不折收成粮米一年,当成官吏,旗军的月粮。
“那是成国公和知府有仇?”徐祯卿又问道,“这事和今日这事没关系吧。”
“可陵庙祭祀不归成国公负责啊。”江芸芸冷不丁说道,“你刚才不是说这是守备太监的事情吗?”
众人神色一冽。
是啊,知府延误南京陵庙祭祀牺牲,要弹劾那也是陈祖生的事情啊,成国公出这个头做什么。
“刚才陈守备说了句‘再去张家说一声’,张家又是哪一家?”江芸芸敏锐问道。
徐经瞬间被众人注视着,磕磕绊绊了一下:“我也不知道,还是去问徐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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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京官场姓张的自然不少,但是若是能和陈守备说得上话,也能有点往来的,大概就是马上就要去湖广永州卫的苏州卫指挥张钦了。”徐叔顿了顿说道,“听说今日在家中大摆筵席。”
江芸芸眨了眨眼,过了好一会儿叹气:“坏了,真成靶子了。”
众人面面相觑。
“他都要走了,总不能记恨我们吗?”徐祯卿犹豫说道,“而且是陈守备自己找我们的。”
“这些人怎么会听我们这些人的辩解。”都穆叹气。
“早知道今日换家店吃了,真是无妄之灾。”徐经一脸后悔。
江芸芸安抚道:“不碍事,这几日不出门就好。”
众人点头应下。
不过人不找事,却不代表事不找人。
众人很快就发现他们借住的徐家好像惹麻烦了。
徐家生意铺得极多,最出色的则是布匹染料生意,能和染织造局都搭上关系,每年都会有布料作为贡品上京。
只是最近一批货送了三次都说不合格。
事不过三,大家都知道是有人来找茬了。
远在江阴的薛老夫人都亲自来到南京,一来南京就到处去拜访,打听了两天才隐隐约约听说是京城有个老祖宗大寿。
他看中了江家的贡品布料。
这个老祖宗肯定不会是皇帝太后这样的贵人,这些人本就享有贡品,不需要使这样的手段。
能担得起这个称呼的只有宫内的那些大太监。
所以这些布料到底给不给,又成了一个难题。
给了那就是攀附权贵,徐家不过是小小商贾,非常容易成为朝廷官员攻讦的靶子。
但若是不给,那就是得罪人了,还是那句话,徐家不过是小小商贾,得罪不起任何人。
“是不是和那个张钦有关啊。”徐经急得嘴角都长水泡了,几天时间肉眼可见地憔悴了。
“前几日还说难得有个好太监,现在又出现坏太监了。”徐祯卿抱怨着,“这些太监到底要做什么,能不能消停点。”
江芸芸捧着那本书,好一会儿才说道:“可有打听出哪个京城太监吗?”
徐经摇头。
江芸芸好奇问道:“那个张钦和宦官关系很好?”
“听说和大小守备太监都不错。”都穆在外面闲逛时,打听到不少消息。
“陈守备现在看起来明显和他不对付了,不然也不会不去赴宴,拉我们来挡事。”江芸芸摸了摸下巴,“小守备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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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这人?”江芸芸蹲在角落里问道。
“对。”都穆看了一眼说道,“就是他,南京副守备太监唐源,边上的是他的两个得宠的干儿子,矮胖是王兴,高瘦是陈晖。”
“名声如何?”江芸芸又问。
都穆露出一言难尽之色。
江芸芸秒懂。
“那我觉得罪魁祸首就是他了。”江芸芸笃定说道。
“为什么啊?”顾仕隆把小脑袋挤进来问道。
“我昨日听说染织造局统归太监督管,人都是抱团的,按道理太监更是如此,他们虽有很多派系,但不耽误他们抱团结对,老祖宗干儿子,就是他们维持关系的纽带,所以这个太监跟太监很好说话。”江芸芸解释着。
“你说张钦和太监关系好,大守备打了张钦的脸,小守备给张钦找补,我们这边最好拿捏的不就是树大招风的徐家,徐家和染织造局又有生意往来,现在能在染织造局说得上的人,肯定不是小喽啰,守备的位置倒是可以,大守备瞧着和张钦有点风潮涌动的不和,肯定上次我们哪里得罪他了,那只有这人是最大嫌疑人了。”
“但是主意打到贡品身上,是不是太大了。”都穆忍不住说道,“会不会是染织造局的小太监阳奉阴违。”
江芸芸笑了笑:“狗没有主人的命令可不会咬人。”
都穆琢磨了一下:“你说得对。”
“而且打蛇打七寸。”江芸芸伸手在空中一抓,信誓旦旦说道,“打他肯定没错。”
顾仕隆长长哇了一声:“你可真厉害。”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都穆说。
江芸芸张望了一下:“唐伯虎呢?”
“快来了吧。”都穆也跟着看了一下,随后忍不住说道,“唐伯虎这样会不会太拉仇恨了,这些太监最是小心眼,我怕他们报复。”
江芸芸嗯了一声,随后微微一笑:“没关系,他们很快就不知道到底要报复谁了。”
第八十七章
唐源刚从陈守备府中出来, 心情有点好,又有点不好,整个人心思浮动,脸色阴阳变化。
心情好自然是因为听说徐家那个老太前几日从江阴来南京, 这几日到处找人拜访打听门道, 最后十有八九要求到自己这边来, 他已经想好了拿捏她的办法。
那些在南京的店铺给个一半不过分吧, 花钱消灾,他们生意人会算清这笔账的, 他甚至好心地这几日都早些回家等着, 就怕那老太扑空了,心理吓得吃不了饭,这么大年纪了, 也太伤身了。
至于不好那则是刚才又被陈祖生那个老货阴阳怪气了一下, 老家伙在这里快十年了, 还不给退位让贤, 整日笑眯眯地霸着这位置做出礼贤下士的样子, 真是碍眼。
那个祭祀的事情是冀绮自己脾气倔, 非说人事最大,要安抚受灾百姓为主, 今年没有多余钱银祭祀皇铃木陵,还说自掏腰包简单一些这些傻气话,陈祖生多规矩的人啊, 自然是不同意,觉得他公私不分。
如今扯了这么久的头发还没有着落, 但是说来说起都是他们两个的事情, 跟他有什么关系, 平白让他在中间跑腿,简直是两头受气。
今日还阴阳怪气他生活悠闲,真是晦气。
“刚才张钦又让人送了一筐蟹,饱满得很。”王兴热情说道,“说是谢上次宴会的事,还悄悄送了一盒金包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