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黑糖茉莉奶茶
江来富没说话。
“一死一伤。”江芸芸的声音骤然降低,“那可是绞刑。”
蒋平抱臂,淡淡说道:“我在军中就是做侦查的,不然也不会找到你们逍遥楼,别说扬州城的几年前案子,就是异族的陈年旧案,我都能查清楚。”
江芸芸察觉到江来富的疑问,笑着解释着:“这就是顾将军身边的蒋副将。”
江来富眉心忍不住抽了一下。
江芸芸手边的茶盏轻轻嗑了嗑,在安静的屋内显得格外清晰。
隔壁院子里突然传来尖叫声。
“李达被我们问着问着,精神就不太好了,我让人去给他醒醒神。”
尖叫声越来越大声,听得人心头一震。
江来富神色震动,只觉得刚才受伤的地方也开始火辣辣的疼。
“倒是没什么问题了,只是这些年他这么关注周家,我太好奇了,所以才想问一下。”江芸芸微微一笑,“毕竟那个院子砌得这么好,可要不少钱,口供可不能少。”
“你这是屈打成招。”江来富声音微微拔高。
江芸芸只是看着他笑,眉眼弯弯。
江来富却是打了一个寒颤。
“要我说,打一顿便什么都招了。”蒋平又一次平静开口,“军中有的是办法对付俘虏,到时候上了公堂验伤也是看不出的,二公子就是心善,不若让我现在带下去,一炷香的时间,肯定是什么都说了。”
他伸手就要把人拉下去。
隔壁的尖叫声尖锐响起,随后骤然消失得一干二净。
“我只是想要他教训一下周鹿鸣。”江来富一头冷汗瞬间冒了出来,整个人打了一个滚,避开蒋平的手,“谁知道李达下了重手,和我可没有关系,照顾周家,那也是看在周姨娘的份上,中间要是有什么事情,可不赖我们。”
江芸芸轻哼一声:“你说我要信谁的。”
“一个人只是想教训一下,一个说有人重金买凶。”
“一个说是照顾人,一个说是监视人。”
“监视周家做什么。”江来富一口咬定,“就是照顾,李达拿了钱还胡说八道,怪不得要杀人。”
江芸芸安静看着江来富,许久之后,淡淡说道:“你撒谎,你知道撒谎要付出代价吗?”
蒋平伸手抓着他的胳膊。
他不过是微微用力,江来富就疼得大叫起来,脸色瞬间白了。
“这小院里都是自己人,死了便死了。”蒋平面无表情注视着江来富,杀气腾腾。
江来富被那一眼看的心神俱裂。
“你外祖父这些年一直问我们要钱,监视一下又如何。”他大声说道,“你可别被周鹿鸣骗了,我们可没有杀人,大年三十那日我们都在府中,人证都有。”
“没错,李达说是他不小心把人推下去的。”江芸芸直接说道。
江来富到嘴边的话怔在原地,呆呆地看着她。
——若是李达都自己招了,今日把他抓起来又是什么意思。
“坏事都是李达做的。”江芸芸和气说道,“但李达现在不行了,所以你要一起上堂,去证明这件事情。”
江来富被这个神来一笔,惊呆在原地。
“咱们把这事了结在这里,以后见了面还都是江家人,不是嘛。”江芸芸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看着她,和和气气说道,“你好交差,我也好交差。”
江来富眼睛逐渐亮了起来。
—— ——
人证物证都在,李达果然入狱,江都县县令陆卓却对江来富的判决犹豫了。
刚才听他的话,他不过是好心办坏事了。
“放了吧,不过是所托非人,也是倒霉。”县丞程钰小声说道。
江来富心中松了一口气。
陆卓犹豫着。
他可不是愣头青,自然发现其中不对。
江来富一个江家大管家,和一个平头百姓周鹿鸣过不去做什么,再者说是要照顾周家人,可之前听说那江芸的生活环境也不好,怎么也不想对那个周姨娘多喜欢的样子。
“明堂,说起来也都是家务事。”程钰见他犹豫不决,便又说道,“清官难断家务事,让他们关上门自己解决不就好了。”
就在此时,门口传来击鼓的声音。
跪在堂下的江来富眼皮子突然一跳。
“明堂,外面有人状告江家大管家买凶.杀.人。”有衙役匆匆跑过来说道。
“何人状告?”程钰随口问道。
“应天解元,江芸。”
第一百二十六章
其实江芸芸的目标一开始就不是江来富。
在乐山告诉她是江来富跟来的那一瞬间, 她就清晰明白,酿成周家惨祸的罪魁祸首是江如琅。
周服德的赌瘾。
周笙的悲剧。
甚至是周鹿鸣差点命丧黄泉。
她拉着江来富说着似而非似的话,在他心里种下有一点期望。
——江芸其实拿他没有办法,只能打打嘴上官司。
让他听话去衙门, 打算把李达送进去, 从而结束这个事情, 则是江芸芸真正开始反击的第一步。
让江家彻底牵入到这盘棋中。
在江芸芸来到这个世界前, 她对衙门这个概念并不清晰,那个高堂明镜的牌匾悬挂在正中的位置, 每每上学时会意外撇过的地方, 总是亮堂整洁,崭新空荡。
她总是还以为,这是个若是有理, 上了衙门也该有个说法的地方。
可现在的她, 已经上过一次衙门大堂, 去过好几次衙门后门, 也清晰地感觉到那块高悬的牌匾下是迫人的压力, 所有人的目光都会落在你身上, 所有的一切都不再受你控制。
一旦去了衙门那便是上了秤,上了秤那便不由你了。
你是货物, 而非砝码。
她在第一次上衙门后就敏锐发现了这个潜规则。
所以让江来富被隔绝在衙门内,是她的第一步。
江来富和江如琅这些年来狼狈为奸,想来也是各自彼此了解, 清晰知道对方的事情,所以隔开他们, 这才能形成信息差, 逐个击破。
江芸芸站在明亮大堂上, 目光在头顶的明镜高悬牌匾上一扫而过,随后收回视线,行礼见官。
她是举人,不必下跪,所以便站在一侧。
陆卓看着她镇定自若的神色,川字眉心忍不住皱起:“你状告江家大管家买凶杀人,可有证据?”
江芸芸点头:“李达说的。”
陆卓惊讶:“李达不是疯了吗?证词上可没有说这个事情。”
“二公子,你不要胡说八道。”下跪的江来富又惊又怒,但是很快又冷静下来,重复着刚才的话,“是周鹿鸣一直缠着您,我是担心耽误您考试,这才想要教训他一下,但万万没想到李达能这么心狠手辣,这事确实是我做得不对,但我可不敢买凶杀人啊。”
江芸芸垂眸,淡淡说道:“就是因为李达疯了,所以现在的口供有问题。”
江芸芸深谙辩论之道,以假定为依据乃是最常见的办法。
也就是说用一些未经证实的假设为提前,来支持自己的论点,将自己的观点作为事实来陈述,而非作为一个假设,若是这个过程中存在着逻辑漏洞,那也不要紧,你的目的是让被人顺着你的话去思考,而非一定要争出对错。
“什么问题?”陆卓忍不住问道。
“李达只交代了自己打伤周鹿鸣,却没有说为什么打伤。”江芸芸反问道,“明府有所不知,李达之前对周家颇为照顾,我几次三番听我舅舅说起李达对他的关爱,就连去年大雨冲毁了墓地,也是李达帮忙收拾出尸骨,这样的好人怎么就因为管家想要教训他的事情,就能下此狠手,实在是奇怪。”
陆卓是第一次听说这事,是以心中的那点奇怪立刻又多了几分。
周鹿鸣实在是太无关紧要的小人物了,还是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怎么就突然惹得别人动了杀心。
“那是李达的事情,和我有什么关系!”江来富立刻说道,“我哪里知道他们的纠纷啊,说不定李达一直都是假情假意,我可是听说周鹿鸣找到一个好工作,可没有提携李达的儿子,说不定就是一时嫉妒。”
“若是嫉妒,那定然是有的,可周鹿鸣找了一份好工作的事情和他差点命丧黄泉的事情可是隔了许久的,我舅舅每次休息都会回家一趟,和李达相处时间甚多,他这么久都不展开报复,却因为你说了一句他就痛下杀手,难道不是更奇怪吗。”
江芸芸抓到其中一句的漏洞,趁胜追击道。
“若非你跟李达说了刺激人的话,李达怎么可能好端端升出这样的邪念,难道他不知道杀人会死吗?突然从教训一下周鹿鸣,变成杀死他,这样的变化可不是他自己突然能想到的。”
江来富突然觉得百口莫辩,因为不论说什么,好像都逃不开这个问题。
一开始他为了快速结束这个事情,直接说了是他想要李达教训一下周鹿鸣。
现在李达下了重手,不论他到底和李达说了什么,周鹿鸣差点死了是事实。
除非李达能清醒过来,为他说话。
他有些慌了,他心中开始的不对劲终于凝聚成实质。
“你,不是你叫我来报案的嘛?”他注视着江芸芸阴沉沉说道,“这事和江家可没有关系,二公子是不是被人骗了。”
江芸芸眉心微动,微微侧首看着江来富。
江来富虽说一直养尊处优,但长得并不富态圆润,脸颊瘦长,眼睛细长,极长的中庭,让他在眼睛微眯起来威胁人的时候,显出几份戾气。
她平静得看着江来富,漆黑的瞳仁在此刻敛了光,冷不丁注视着他人时,会隐隐有一种刀剑出鞘的惊悚感。
“我让你来报案是希望你能老实交代,不牵连江家。”清亮的瞳仁冷淡地注视着面前之人,意味深长说道,“你好交差,我也好交差。”
江来富瞳仁倏地收紧,心中突然咯噔一下。
“但你说的也没证据啊。”一直没说话的县丞程钰出声说道,“又怎么知道不是诬告呢,我也听闻二公子总是独来独往,对于家中并不热络。”
“明府可知道李达是如何疯的?”江芸芸收回视线,反问着。
陆卓摇头:“这也是我打算细查的,李达疯了,证词怎么出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