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黑糖茉莉奶茶
只要考上了,那就是飞黄腾达了。
江芸芸看着那些人满脸红光的样子,他们不是考生,却比考生还要激动,只等着自己培养,压中的宝贝能一飞冲天,从此改变命运。
这些考生会有一腔热血的理想,自然也会有抱着一朝功成的想法。
庞大的帝国需要官员来管理民众。
所以官员的选拔一向是重中之重。
成为官员前是科举的层层筛选,成为官员后则被吏部管辖。
吏部的考察……
她冷不丁想到这个问题上。
王尚书严苛一些似乎并没有错。
只是没有准确规章的严苛,又太落人口实了。
她漫无目的地想着,直到差点被人抓得一个踉跄摔了。
原来顾幺儿明明困得不行,还是坚持爬起来送人,此刻半个人靠在江芸芸身上,一只手紧紧抓着江芸芸的衣服,半睡半醒,小脸都被挤得红扑扑的。
“走了。”江芸芸把人摇醒,“回去继续睡。”
顾幺儿眼睛都还没睁开,却下意识拉着她的手:“不睡了,等会吃饭去,要吃很多很多肉,要红烧的!”
年后开始,江芸芸特意叮嘱要清淡饮食,徐家上上下下就没吃过大火烧制的肉,难的是顾幺儿也不吵,真想吃了,就拉着江芸芸出门吃,吃的肚子滚圆,还记得把嘴巴搽干净,也难得没有去楠枝面前炫耀,可以说乖巧极了。
“行。”江芸芸把人牵上马车,准备回家等人,马车走到一半被人拦了下来。
“你是谁?”徐叔警觉问道拦车的灰衣仆人。
那仆人穿着简单,但却瞧着不简单。
“是江解元吗?”
江芸芸掀开帘子,只听到那人声音镇定,目光平和:“我家老爷想请您入府一叙。”
第一百四十七章
这是江芸芸第二次进入王家大门, 除了门口已经没有雪,桃符也被摘下了,倒也看不出什么区别,只是家门口总觉得影影绰绰有人盯着。
管家亲自把人带到大堂内, 屋内主位上大马金刀坐着一个老人。
老人身形健硕, 头发花白, 但目光炯炯, 神采奕奕。
王承裕说他一顿能吃三碗饭瞧着不是吹牛的,这身板确实壮硕。
“你就是江芸。”那老人声如雷响, 垂眸注视着面前的小少年, 淡淡问道。
“小生江芸,拜见吏部尚书。”她镇定行礼问安。
王恕打量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一寸寸扫视着这个曾经在扬州应天掀起巨浪的小少年。
长得倒是好看, 文弱秀气, 身形清瘦, 手腕纤细, 看不出是个胆大的人。
听说是有十二岁了, 但面上看着却不显, 听说年幼时吃过苦,压了身高。
文章他自然也是看过的, 言语犀利,措辞却不会让人觉得冒犯,可见是个聪明人。
一个漂亮年轻的聪明人。
江芸芸任由他打量, 眉眼低垂,瞧不出异样。
王恕面露满意之色。
“你可知我今日为何找你?”他问。
江芸芸沉默片刻, 她自然是知道王恕这个节骨眼找她是为何的。
二月最热闹的除了会试, 自然是两个部级重臣隔空的骂战, 消息每日一变,热闹的就连大门紧闭的徐家也能听到断断续续的消息。
起先是御医刘文泰上折子弹劾王恕在辞官居乡时,托人为他写传记并且雕版印行,甚至为了凸显出自己的英明而诽谤君王,可谓是沽名钓誉之辈。
弹劾中列举了两项大罪,第一是王恕身为吏部重臣却扰乱考核,凭借自己喜好,随意决定官员去留;第二是自比周公,行越权之举,扣留官员奏章,致使先帝贤名受损。
挑头的除了这个御医刘文泰还有这次吏部考核中被除名的都御史吴祯。
一时间舆论轩然大波,两人自然是被一同下狱了。
王恕也是立刻上疏反驳,先是对以上两个罪名直接反驳,最后直接剑指两人幕后之人,要求陛下立刻逮捕丘睿。
态度太过刚烈,导致两位重臣直接被搅入浑水中。
期间王恕还和吴祯对簿公堂过,可后续的折子却一直不了了之。
内阁重中没有人说话,陛下同样没说话。
只是两个重臣默契地请假在家。
舆论发酵越来越大,支持他们的人也分成两拨。
一波支持王恕,认为他只是秉公处理考核之事,都是那些在其位不谋其政的人在暗处兴风作浪,若是不能严惩,以后吏部如何评选。
一波是支持丘睿的,认为他是陛下亲口御赐的理学名臣,博极群书,三教百家之言,无不涉猎,如此博学之人怎么会做这么下作的事。
两边人日日在茶楼酒馆打嘴仗,甚至还打起来过,闹得兵马司这一月战战兢兢,加紧巡逻的次数。
因为这件事情,王承裕一个本该安心备考会试的人日夜奔波,甚至还在徐家堵她。
那日,江芸芸其实并不想帮他。
她已经不是扬州时的小孩,那个时候,她莽撞大胆,无所畏惧,看不清形势,也不懂政治,以为只要有一腔勇气,那就做什么都是对的。
这件事情又和应天的事情不一样,说到底应天的事牵扯到的是一个狼狈为奸,作恶多端的太监,自来太监和文人不和,她为他们撕开口子,有的是人愿意把他们拉下来。
可现在,这是礼部和吏部的尚书之斗,往严重点说那是党派斗争。
她只是一个读书人,这个时候保持沉默才是最重要的,而且还会牵连到自己的老师,师兄,甚至是这次考试的楠枝,她不能如此大胆。
可当时还是心软了,因为这件事一开始只是因为吏部的考核,若是就事论事,那是好事,可现在偏到人身攻击,牵连到一个贤名鼎盛的吏部尚书,确实是过了。
不论王恕到底有没有诋毁先帝,本质上都在重复着文字狱。
所以对于王承裕的办法,用办法去掩盖矛盾。
她接受了,这才想出了这么一个主意。
这个主意除了可能可以帮到王恕,也是后面一个改革家切身落实过的办法。
——考成法。
若是真的能改变考核制度,提高官员的积极性,自然也是好的。
一个吏部考核政策的实施离不开主事人,王恕的事情自然也能压一下。
至于到底能不能重新找回陛下的圣恩,那就是他自己的事情了。
江芸芸沉默片刻后,镇定说道:“知道。”
王恕等着她继续说下去,却见她不再说话。
他不由冷笑一声:“小小稚子,也打算落井下石。”
王恕素来威严,性格不苟言笑,只要微微提高嗓音,便显得气势汹汹。
原本待在门口的顾幺儿立马警觉探进脑袋来。
江芸芸并没有害怕,只是抬起头来,平静说道:“可我能说的都已经和天宇兄讲过了,今日既选择我入了王家大门,不论如何在外面眼里便是站队王太宰,我自然不会来落井下石,可我也确实无法再细说。”
“我只是一个读书人,不懂吏部运作,自然也没法提出更为细致的要求。”她镇定说道。
王恕打量着面前之人,下巴微抬:“你倒是能言善辩。”
江芸芸微微一笑:“不过是非常清楚自己现在的能力到底在哪里罢了。”
王恕沉默了,打量着面前的小少年。
满京城俊杰无数,可这个年纪有这样聪慧,看得清局势的却是屈指可数。
“我与你老师年少相识,见他被放逐南京多年,心中郁郁,有心起复,却一直受人阻挠。”王恕话锋一转,低声说道,“今日见了你,好似恍惚间见到少年时的他,那时他可是意气风发的状元郎,只是性格耿介,遇到事不会避退,总让人觉得一板一眼的,你这点倒是不像,你瞧着,很是和气。”
王恕说起黎淳,让江芸芸神色松动。
“他也做过吏部右侍郎,想来也是能感受到我此刻的压力的。”王恕笑说着,“每年京察,吏部上下,就连看门的狗都是无法入睡的,这些都是心照不宣的事情。”
江芸芸认真地听着他说起老师旧事。
“后来他去了南京,也是吏部右侍郎,后来又成了左侍郎,最后又成了工部尚书,没多久又成了礼部尚书,直到致仕,虽说也是荣极一时,但总想着,若是有机会回到这京城来,想来也能做得更好。”
“我有心借着这次的京察再为陛下递折子,如今却是不能够了。”他低声说道,“你可知,京官每六年‘京察’一次,地方官每三年一次‘大计’,按照洪武年间,太祖制定的办法,这是一个好办法,可如今吏治腐败,法令不行,这些都流于形式,我不得不下重药治理。”
“王太宰一心为公,自然不会有人怀疑。”江芸芸平静说道。
“若是别人想什么,我自然是不在乎的。”王恕低声说道。
江芸芸神色微动。
“我自认光明磊落,可如今受人构陷,百口莫辩。”他无奈笑说着,“想来也要致仕了,这些弊端只留给未来的有志之士了。”
他沉默着,随后长长叹了一口气。
有这么一刻,江芸芸竟然把面前的老人和郁郁不得志的老师恍惚重合上。
她的老师,明明也有经纬之才。
“都言太宰‘绸缪庶务,数进谠言,迹其居心行己’。”江芸芸见状,忍不住说道,“论迹不论心,但论人。”
王恕心中微动。
“我前些日子学拉弓,弓身本身坚硬,不论是否做成那把弓,都能是敲山震虎的那个棍子,可弦一开始却是坚韧柔软的,它只有被勾在弓箭上,才是紧绷的,若是不用,需要取下来,若是需要,才要勾上去。”江芸芸笑说着,“我昨日取弦,还差点伤了手,有人跟我说是我一开始把弓绷得太紧了。”
王恕抬眸注视着面前之人。
两人四目相对,各自沉默。
王恕性格坚毅,自然是好事,若非如此,他如何能刚正地坐在吏部尚书的位置上,不为任何人撼动,刚正清严,始终一致,才能成为是文武百官的表率,可若是面对帝王呢?
一个已经品尝过权力之位的帝王,他的锋芒岂容他人随意指责。
王恕太硬了。
王恕沉默着,他的拳头握紧放在扶手上,好似沙包一样大,就像他眉宇间的刚强一眼,看久了忍不住令人心生畏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