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黑糖茉莉奶茶
江芸芸第一次见,却又看得失神了。
她在这里面看到几个熟悉的人影。
与他新科的王瓒,还有之前在读书时见到的扬州人。
他们到底是为什么跪在这里呢?
是因为同窗?还是为了心中的那点道义?
她突然听到有小孩子的哭声,但是很快就被人诚惶诚恐地带走了,她回过神来,突然又想起早上出门巷子口那户人家隔着墙壁传出来的幽咽哭声。
据说是一个年纪不小的御史,做了一辈子的七品官,但听说字写得极好,所以靠润笔,日子过得还算平静,只是性子老实,平日里就不爱说话,家里除了寡母,就剩下一对没了娘亲的双生子。
街坊们都说,要是他这次回不来,这家算是彻底垮了。
“这有什么用?”边上有一纨绔子弟冷笑一声说道,“逼谁呢?”
江芸芸扭头。
只看到一个身着华衣的年轻男子低声嘲讽着,他手里领着一只漂亮的大尾巴公鸡,整个人吊儿郎当的。
“看什么?”他察觉到江芸芸的视线,不悦呵斥道。
江芸芸抬眸,笑眯眯说道:“你这只鸡看上去很健壮,很好吃。”
“胡说什么!”男子呆了呆,突然发出尖锐爆鸣,“这是斗鸡,你懂屁啊,你这个黄毛小儿,它比你都贵,你怎么就知道吃吃吃,什么东西都想吃吗,和那些读书人一样有毛病。”
江芸芸被劈头盖脸嘲讽了一顿,迷茫地看着那个男子一脸爱意地摸着怀中的公鸡,气呼呼地走了。
她又看了看那群沉默的基石,然后摸了摸鼻子,也跟着离开人群了。
这件事到现在,谁对谁错已经没有任何必要了。
纨绔说得对这是逼谁呢?
一个纨绔都能看清,这些过五关斩六将走到这一步的人怎么会看不清,那些内阁的人怎么会看不清。
可谁也不愿意退一步。
内阁放任事情到这里。
那些官员愿意充当马前卒。
皇帝?至高无上的皇权更是不愿意损失一点利益。
这是一个马上就要炸点的火炉。
火炉里有不少她认识的人。
没有人能确定他们的命运。
江芸芸背着手漫无目的地走着,再一抬头才发现自己走到锦衣卫侧门处,一抬头,那棵枣树如今开满了花,想来之后还能结出密密麻麻的甜枣。
“江状元!”一个冷淡的声音响起。
江芸芸扭头。
“谢来!”江芸芸惊讶说道,“你怎么在这里。”
谢来抱臂打量着面前的人:“远远就瞧着您心事重重的,现在这个时候还敢晃荡到我们锦衣卫来,不怕我把你抓起来吗?”
江芸芸闻言露齿一笑:“我又没错坏事,你抓我做什么。”
“我们锦衣卫做事要想什么好坏嘛!”他硬邦邦说道。
江芸芸歪了歪脑袋,突然背着手溜溜达达走过来,凑过去打量着:“怎么了?被哪个读书人骂了?”
谢来看着近在咫尺的小状元。
一年多不见,那个为他摘花的小孩抽长了许多,整个人虽沉稳了许多,但那双眼睛还是亮晶晶的,一如既往地能洞察人心。
“我才不怕他们。”谢来嘟囔着,“我们锦衣卫就是奉命办事,整天来骂我们,真是无理取闹。”
“确实。”江芸芸点头,“都说你们锦衣卫凶横,但我作为进去过一趟的人,我是觉得你们可都是实事求是的人啊。”
谢来骄傲点头:“当然,我们锦衣卫从不乱来的,和以前的可不一样。”
“那是。”江芸芸也跟着点头,“想来抓那些科道官你们也是觉得为难的。”
谢来耷拉着眼角,没说话。
“老实说,我也觉得他们太不给陛下面子了。”江芸芸笑说着。
谢来抬眸懒懒扫了他们一眼:“你好端端来这里,是向我们锦衣卫投诚的。”
江芸芸挥了挥手:“哪能啊,我是来打听消息的。”
谢来一惊,睁大眼睛,和她四目相对。
直接,太直接了!
不愧是他认识的江芸,一点也没变。
“他们没受刑吧?”江芸芸眨巴眼睛问道。
谢来嘴角微动,到最后只是摇了摇头。
“那就好。”江芸芸满意点头,背着手,溜溜达达准备走了。
谢来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忍不住问道:“你不是来求情的嘛?”
江芸芸笑了笑,眉眼弯弯:“锦衣卫有锦衣卫的职责,你们听陛下的话那就是你们该做的,我不能让你们为难,但救人之事,我若是袖手旁观又不忍见我认识的人好端端成了棋子,所以本山人自有妙计。”
第二百零六章
江芸芸在第一次来京城的时候, 曾听说过一桩皇家官司,说的是南渭王家兄弟阋墙争夺王位的事情。
因为嫡子罪孽深重,被废为庶人后发配凤阳到高墙安置,所以现在抢位置的是老王爷的二儿子和大儿子的儿子。
若是单如此私宅之事倒也不至于让民间议论纷纷, 而是他们的夺位之战已经牵扯到百姓, 据说闹得当地官员都无精力办公, 人心惶惶, 百姓更是饱受无妄之灾,丢了性命的都不在少数。
叔嫂两人打得不可开交, 昏天黑地, 就连一向对宗室格外宽容的朱佑樘都被此事弄得心中恼怒,直接让湖广当地的镇巡要员去调查此事,只是至今还未有结果出来。
说起来这人还和这次引起腥风血雨的岷王也还有些关系。
落户武冈州的岷藩, 因为子孙众多, 其中有一个支系迁到永州府, 就是南渭王府。
但珉王这一支已经和当今陛下这一脉的关系很是疏远了。
江芸芸从外面晃荡了一圈回来, 难得早早得就回家了。
乐山和终强还在外面找房子, 每日都是早出晚归的, 但看中的房子屈指可数。
城勇在厨房里准备晚上的吃食,见人回来了, 还问她要吃什么。
顾幺儿又拉着他的小马儿去城外溜达了。
小院子很是安静,依稀能听到隔壁院子有人在庭院里,不甚真切的, 窸窸窣窣的说话声。
其实围绕着皇城的几个坊中住的官眷都不多,毕竟长安地贵, 中城虽好, 但实在是太贵了, 反而每年都有不少小年轻人贪觉,所以会选在住在这里,这样就能晚一点去上值,但大部分拖家带口的都会选在北城和南城。
李东阳就住在北城的鼓楼边上。
仁寿坊也住着好些个当官的,都是年轻人,有不少都是这几年的进士,八卦的终强来来回回晃荡着,也摸清了不少。
——“好几个都进去了。”那日终强回来后惶惶说道。
江芸芸坐在小躺椅上,晒着最后的夕阳余韵,漫无目的地想着。
陛下的企图已经很是明显了。
逐渐长大的帝王有了自己的想法。
——皇权和相权的矛盾。
一个熟悉但又陌生的提纲挈领突然涌入她的脑海。
那是很多年前学的历史知识。
江芸芸慢条斯理地翻了一个身,把另外一面也晒得均匀一些。
其实朱希周明哲保身是对的。
但王瓒为自己的好友求情自然也算不上错。
可这世上没有都对的道理。
与之相对的皇权只能是日益增长的。
陛下长大了,他不再是当年上位时的迷茫和不解的新皇帝,九年的帝王生涯,让他开始期望自己能更加威严,更完完全全掌控所有人。
那大臣们,他们人多心思多,本就是一盘散沙。
只有哪些跪在午门前的人才是最单纯的,他们是真的为了救出自己的好友,同僚,为了读书多年的道义。
耳边传来咕咕哒的声音。
乐山的声音传了过来:“巷子口的那个寡母把自家养的鸡卖了,但是要五十文,寻常一只鸡便是大鸡,撑死了也就四十出头的,这只鸡也是寻常大小。”
“那你怎么还是买了?”城勇接过这只焉哒哒的鸡,挑剔打量着,不解问道,“别是病了,瞧着不太精神。”
乐山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道:“是好久没吃东西了,那个老太说之前确实很肥的,所以才按大鸡卖的。”
城勇听着也跟着沉默了,随后重重叹了一口气。
“不说这个了,我们在南薰坊找到一个小院了,距离上值可近了,构造也和我们差不多,小院还大一些,幺儿的马也不用整天挤着了,厨房也稍微大点,能更好排烟了,免得多烧几个菜就烟熏火燎的,最好的是那个大门,门阔一些,瞧着更贵气些,就是一个月要贵一两银子。”终强岔开话题说道,“但听说我们家是两位当官的,那房主愿意每个月少一百文。”
“让芸哥儿再去砍砍价。”终强对着廊檐下晒黄昏的小少年笑说着,“芸哥儿嘴甜还会说话,这间院子不是就就砍了两百文呢。”
江芸芸懒洋洋嗯了一声,嚣张说道:“包在我身上,让我过几日去会会房东。”
“先不说这些了,先把鸡杀了吧,刚好可以炖个鸡汤,买点八角茴香来,家里不多了,再买些葱蒜姜,要新鲜的,买多点也可以,调味品用得快。”城勇说道。
“我去买。”乐山说,“我不敢杀鸡,我瞧见那血就有些晕。”
“那我来。”终强笑说着,“真是不识货,那鸡血和猪血差不多,做丸子,加豆腐做汤都很好吃的,我还怕你把血放坏了。”
乐山不敢多听,连连摆手就要走了。
“等等。”江芸芸把人拦下。
乐山回头:“公子有什么要买的吗?”
“你去看看隔壁那个寡母拿了钱去做什么?”江芸芸冷不丁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