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黑糖茉莉奶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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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鸡的尖叫只听了一耳朵很快就没有了,随后是放血的噗呲声。
厨房传来炝锅的声音,一股浓郁的肉香在空气中回荡。
天色将黑,炊烟四起。
乐山蹲在外面煮红豆粥,许是柴火湿了点,一直点不上。
江芸芸坐在自己的书房内,点亮了面前的蜡烛,开始着手给这锅马上就要沸腾却又强忍着无法沸腾的大菜添上最后一把火。
黎循传回来后见她在桌前涂涂写写,便也没有进来打扰她。
顾幺儿一如既往插着小腰,在和别人吹嘘着今天的丰功伟绩。
直到天边最后一抹亮光消失,江芸芸停了笔,外面也传来开饭的声音。
她吹了吹还未干透的墨迹,看着上面洋洋洒洒的文字,突然笑了笑。
——文所以载道也。轮辕饰而人弗庸,徒饰也,况虚车乎。
她离这个时代的文化似乎更近了一步。
“今日李师叔来吏部了?”饭后,黎循传突然说道。
江芸芸捧着茶盏,黑漆漆的眼珠子好奇得地看着他。
“调了不少官吏的履任簿。”黎循传解释道。
在王恕还在北京时,曾大刀阔斧改革过考核制度,与之相对的是官员的履任簿也跟着改进了不少。
如今每位官员都会在吏部挂档,抬头自然是寻常介绍,几年的进士,然后是自己当官的顺序,后面跟着则是每任的工作情况,最后还有三六九年的官员打分。
江芸芸嗯了一声,敏锐问道:“是那些涉事官员的?”
“嗯。”黎循传想了想又说到,“不止,还有湖广一带的。”
现在找湖广一带的官员,那势必是陛下还觉得岷王不够出气,想要连湖广一带地官员都要换了。
黎循传没继续说下话,只是看着在躺椅上摇摇晃晃,翘着小脚的人。
不说话时,江其归很具有欺骗性,身形清瘦,面容白皙,那双眼睛漆黑灵动,好似能说话一下,一笑起来甚至还有一个小小的梨涡,任谁第一眼见着了,都觉得他是温和好说话,乖巧不惹事的。
“你知道祖母病了吗?”黎循传收回视线,捧着茶盏,又问道。
江芸芸想了想,点了点头:“之前去扬州见了一次,瘦了许多。”
黎循传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伤心质问道:“你竟也不跟我说。”
江芸芸也没说话了。
——她不敢开这个口。
当年老师的隐瞒好似回旋镖一样扎在她身上。
两人安静坐在庭院里,几步路就能走到头的小院里,是他们难得放松的地方,能感受着初夏的风带着一丝躁意吹拂着脸颊,白日的忙碌也随之烟消云散。
“你能……”黎循传盯着水盏中影影绰绰的影子,好一会儿才说道,“不掺和这件事情嘛。”
江芸芸惊讶抬头。
“陛下铁了心要维护宗室。”黎循传重重吐出一口气,“那些皇子皇孙不干人事也不是第一天了,可哪次被罚过,他们便是打死了官员,陛下也是轻拿轻放。”
“你也别指望内阁了。”他声音低了下来,有些意兴阑珊,“刑科都给事中庞泮和湖广道监察御史刘绅的折子如何流出都值得商榷。”
江芸芸看着他失落的样子,促狭笑了笑:“怎么了?我们楠枝是觉得对朝廷大失所望了。”
黎楠枝睨了她一眼没说话。
他确实有些失望。
他学的不是这样的道理。
“乐山和你说了我们找到一间还不错的小院了吗?”江芸芸话锋一转,笑问道。
黎楠枝不明所以地点头:“但听说要贵一两,正等你这个小状元去砍价呢。”
“乐山说新院子的门比这间院子的要大一点,显得气派一些。”江芸芸指了指紧闭的大门,小说着,“我们这间院子小,为了扩院子,门只有这么小小的两扇,我们两个并排都走不进来。”
黎循传不明所以,但还是点了点头。
这也是一开始江芸能砍价成功的原因。
门实在太小了。
“内阁是这个门。”江芸芸手指一翻又指了指自己和他,“我们是这堵墙。”
黎循传不明所以得看着她。
“内院就是皇子皇孙。”江芸芸手指笑眯眯得绕了一个圈。
黎循传神色变幻,犹豫问道:“这和我要说的事情有关吗?”
“有的。”江芸芸施施然点头,“因为打狗……”
不知哪里突然传来一声狗吠,恰恰和了她的话,在幽静的夜晚显得格外尖锐。
“是要关门的。”江芸芸微微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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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篇斗鸡赋不经意在京城流传。
——昴日名于列宿,允为阳德之所钟,猛健无与,固非凡鸟,文顶武足……
文章一经流出就得到热烈反响,尤其是京中本就流行斗鸡,各大场地皆乐此不彼宣扬这篇文章。
“你看这句‘天鸡捷来,破千军以顿出,劈万马以超过,长羽若髇矢,尖喙似流星兮,围要害而俱破,奔千蹄之迸集,真雄姿之自异……’你看看,这句话就是在夸我的九天呢。”
“鸡之产湘潭者,特善斗,其人饲养各有术数,宛若军团。”
“我这鸡就是湖南湘潭的啊!你看看这屁股,这大羽毛,没的说,漂亮得很。”
“你再看看这句‘两鸡相斗,必为死斗,九天失据者沦九地’,还有这句‘意如饥鹰,势如逸虎’,好,写得好,写的真好。”
英国公府内,张仑抱着自己的爱鸡眉飞色舞地念着。
每说一句,小鸡就咯咯哒一声,好似附和一般。
张仑听上去更得意了。
“我怎么听上去像是在打架啊。”他身边的玩伴砸吧嘴说道。
张仑小手一挥儿:“斗鸡可不是在打架嘛。”
两人说话间,突然看到一个小厮飞快跑进来:“国公爷回来了,国公爷回来了。”
张仑一惊,连忙抱着自家九天就准备跑路。
“把他给我拦住!”门口立刻传来张懋的暴喝,“把那只祸事鸡给我杀了。”
“我不要!我又没闯祸!干嘛!!”张仑撒腿就要跑,奈何没走两步就被人团团围住,立马吓得抱住自己的小斗鸡。
“斗鸡斗鸡,整天就是不务正业。”张懋见他还死死抱着自己的鸡,气得眼前一黑,“把这只鸡杀了,你,关禁闭读书三月!蠢货!就知道斗鸡!闯出大祸知不知道!”
张仑莫名其妙挨了一顿骂,又见自己的宝贝被抢走了,只能发出尖锐爆鸣:“我怎么了!”
——他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他就是喜欢斗鸡而已!
——他只是一个纨绔而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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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内,朱祐樘看着这片斗鸡赋,突然冷笑一声:“‘胜负一分,死生才分’,倒是会指桑骂槐。”
屋内的太监们噤若寒蝉,低头不语。
这篇斗鸡赋若是刨却其他,那自然是写的极好的,有唐朝王勃之风,东晋傅玄之意,偏又写出几分凶狠,把斗鸡场景写的栩栩如生,刀光剑影,血肉模糊,两鸡相斗却好似两军打仗一般。
偏他也不是只写斗鸡,反而把斗鸡形容成‘小儿邪恶,三代难存’的玩物丧志之意,言辞诚恳,颇有循循善诱之意,要从源头堵住这些不良行为,免得追悔莫及,愧对祖宗。
但这篇文章若是刨得深一点。
番禹的鸡自来就有名,可这人怎么写的湖南湘潭的鸡。
是了,最近闹得沸沸扬扬的事情,不就一开始来自湖南。
开篇那句——“登天垂象于中孚,实惟翰音之是取。”
这句话直接点了鸡能沟通神明,是国运兴衰的征兆。
现在这个时候出现这篇文实在是太过凑巧了。
朱祐樘把文章甩在地上,淡淡说道:“去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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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渐黑,江芸芸下值后躺在椅子上晃得有些困了,眼皮子都耷拉下来了,鼻尖是香得不行的鸡肉味道。
最近京城鸡肉大降,乐山又捡漏买了一只肌肉健硕的大公鸡回来。
——“最近的鸡怎么都这么强壮了。”乐山说。
——“强壮好,肉炖起来结实。”诚勇说。
眼看着诚勇已经在做最后的鸡汤收尾工作了,安静的小巷中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随后,紧闭的大门被敲响。
第二百零七章
谢来欲言又止地看着面前笑眯眯的小状元, 好一会儿才说道:“这就是你说的本山人自有妙计。”
江芸芸背着小手站在门后,点了点头:“你就说妙不妙。”
谢来动了动鼻子:“还挺香。”
斗鸡赋一出,整个京城有点眼力见的人都知道最近不是玩斗鸡的时候,一时间京城鸡价大跌, 不少指望这个赚钱的场所也都相继关门避了避风头。
屋内, 乐山等人惶惶地看着突如其来的锦衣卫, 那么多腰间带刀的人围住了这件小院, 一个个神色严肃,瞧着就不是来串门的。
“走吧。”谢来耷拉着眼皮子说道, “我自诩目光如炬, 怎么就没看出你是个惹事精呢。”
江芸芸有些不高兴,踏出下槛:“我才不是,我只是履行我一个新科进士的职责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