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黑糖茉莉奶茶
沈妈妈连忙给小丫鬟打了个狠眼色。
一直躲在角落里的小丫鬟硬着头皮,扶着曹蓁坐了下来。
老夫人看着一地狼藉,不去看声泪俱下的女儿,反而颤颤巍巍伸手去摸江湛的脸。
“好孩子,脸上可不能留疤。”
原是不小心茶盖飞溅,划伤了江湛的脸。
一道鲜红的血迹顺着脸颊缓缓流下。
那张本就雪白的面容,此刻更显得惨白。
“你娘是个糊涂人,你跟着她胡闹做什么?”老夫人小心翼翼替她抚干净身上的糕点茶叶,一脸心疼,“快让人收拾一下,少管这些闲事,陈家夫人一直邀你出门赏花,回头也出门和姑娘们走动走动,不要掺和大人的事情。”
江湛看了过来,那双深色的眼神更显得木然。
老夫人摸着她的额头:“去吧,宝玉,人总陷在过往没意思,往前看去,今后还愁找不到好的。”
江湛凄然一笑:“我宁愿绞了头发做姑子去。”
“这可不行!”老夫人想也不想就拒绝了,“你还小,说什么胡话,陈家不满意,我们换一家,万万没有亏了自己的道理。”
“陈家算什么好东西。”曹蓁愤愤说道,“不过是看上江芸了而已。”
“闭嘴。”老夫人呵斥着,随后对着沈妈妈说道,“您亲自送宝玉回去,请最好的大夫来看,不要坏了脸,留下疤了。”
沈妈妈亲自上前,把人扶了下去。
江湛麻木地出了大门,只是快走到院子门口时,突然扭头看了过去,却又没有说话。
沈妈妈也跟着迷茫地站了一会儿,随后了然说道:“还是大姑娘细心,今年天热得早,这么快就有知了了,大姑娘最烦这声音,回头我就让人粘知了。”
江湛的目光落在这座过分华丽宽阔的院子上。
亭台楼阁,此起彼伏,红柱青瓦,耀眼夺目,奇花异草,络绎不绝。
——这可是曹家最疼爱的小女儿。
她就住在这院子正中的那个房间里,被层层包围着。
“娘会同意吗?”江湛冷不丁问道。
沈妈妈傲然一笑:“自然,没有人会不听老祖宗的话。”
江湛一听,突然笑了起来,笑得好颇为放肆,连着眼角都渗出眼泪了。
沈妈妈一脸惊疑。
“逃不开的……”江湛低声说道,缓缓收回视线,“连知了都不行。”
四月初八,难得的好日子,曹家在万众瞩目间得了一个五品宜人的诰命。
一时间南京城消息涌动,老夫人笑得开怀,曹澜看着越来越多的人递上拜帖,也笑得合不拢嘴,更别说一众曹家小辈。
曹蓁站在正中,出人意料地没有发脾气,甚至没有摆着脸,只是不爱笑,一脸麻木。
江湛并没有出门凑这个热闹,反而坐在高高的阁楼上,看着原处的热闹,听着敲锣打鼓的声音,突然趴在栏杆上大哭起来。
“别哭了,姑娘,怎么了。”她的乳母连忙把人抱住,心疼问道。
一月后,扬州也同样的热闹,只是这次大家都是真情实感的高兴。
周笙捧着角轴,陈墨荷捧着礼服,所有丫鬟们笑得见眉不见眼,乐水站在门口接帖子,嘴角都笑得合不上,就连周鹿鸣也换了一身新衣服,跟着来帮忙了。
“你看,我们芸哥儿就是这么厉害。”陈墨荷骄傲说道。
周笙摸着那圣旨,还有些不可置信:“我,我也有品阶了!”
“可不是!五品的五品瑞草,宜人专用的四季花。”赶过来帮忙的秦岁东也跟着高兴。
——她就知道自己没压错宝!
如今这两地都热热闹闹的,大家都想和这位名动天下的江芸扯上关系,如今两家的门槛都要被踩烂了,巧的是,五月初的京城也格外热闹。
起因是新任尚户刘大夏在单独面圣时,提了不少意见,其中一条甚至惹出了好大一阵风波,甚至连内阁都被牵连了,倒霉催的江芸芸走在路上都差点挨打,幸好这辈子就是脚程练得好,拔腿就是跑。
“哎,这都是什么事情啊?”江芸芸坐在小板凳上,愁眉苦脸说道。
“听说把驸马都骂了。”乐山凑过来,神神秘秘地说着八卦。
第三百九十八章
这件事情还要从朱佑樘在文华殿召见新任兵部尚书刘大夏问政开始说起。
陛下一共问了三个问题, 刘尚书回答得极好,但也非常得罪人。
第一问:各路兵马屯兵问题。
刘大夏答:“北以宣府为辅,使守北门;东以蓟镇为辅,使辽左关隘, 西以易州为辅, 使守紫荆;南以临清为辅, 总扼山东、河南之中, 再南屯兵于徐州,守两京咽喉。”
这是中规中矩的答案, 前任阁老丘睿也说过差不多的答案, 朱佑樘知道是个好办法,却一直难以推行。
所以第一答是为了引出下一问。
第二问:各地兵源不足,又何解?
刘大夏面无表情说道:“临近京师的各镇皆有军卒在京操练, 人数众多, 不如直接把人送回去。”
皇帝为难, 犹豫, 心中不安。
刘大夏见状, 心中了然, 但还是继续直言:“保定在京师操练的军卒就有万人之多,他们既无日常训练也无战备需要, 但不得不长期滞留此处,原因是这些军卒大多正在被勋戚大臣强征劳力,修建花园房屋等等, 苦不堪言,算起来, 因此的逃兵, 人数比战时还多。”
“人力如此宝贵, 却耗费在这里,导致边境空虚,实在是得不偿失,本末倒置。”
刘大夏义愤填膺。
朱佑樘犹犹豫豫。
这事朱佑樘也干过,强征兵卒修建园子不需要额外花钱,且士兵们大都身强力壮,干活极快,是免费的劳动力,谁不喜欢。
“若是真要发还原处,只怕要得罪不少人。”朱佑樘委婉说道。
刘大夏正直:“为国办事,又有何惧。”
朱佑樘是个听得进话的皇帝,也知道刘大夏说的很有道理,所以想了想也跟着点头应下:“那此番工作就有劳兵部牵头,佥点后发还各镇,以充兵数,只是这个罪名只怕要先生担了。”
刘大夏自然是大夸特夸陛下神明,直逼太祖太宗之英武,读书人夸人,那肯定是连说十句都不带重复的。
朱佑樘被夸得心中高兴,又不好意思表现出来,只好转而第三问:这几年荒年不断,民间强盗四起,卿可有解决之法。
刘大夏又开大,矛头直指各地强征工役,特强调京师大兴土木的工程。
身后的陈宽脸色都变了:“大胆。”
刘大夏看也不看他:“微臣只是就事论事,并无特指。”
朱佑樘叹气:“朕请你来,就不怕你出言犯了忌讳,继续说吧。”
“除了此项问题,传升的文武官员,工匠能人也是一大消耗。”
关于这一点,朱佑樘倒是非常有发言权,仔细解释着:“实非我不愿意罢黜,实在是这些人都是为了褒奖有用之人,为安抚社稷,让他们尽忠朝廷,非为他,为他背后之人。”
刘大夏一本正经说道:“今日之言并非要废除传升官。”
“那……”朱佑樘不解。
要把那些传升官都赶走,简直是老生常谈的问题,只要有人谏言,大都能说道这个事情,且颇为义愤填膺,只是一直没有起任何作用而已。
“是为国库支出之问题。”刘大夏说,“如今虽有琼州海贸的增益,且各地清丈土地略有丰收,去年两税增多,但总得来说,边境四处用银,百姓生活人穷财尽,如今传升官每年发放俸禄,就要好几万两白银……”
他一顿,又继续强硬说道:“既有殊荣那就不能要求高俸,人人皆知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传升官一无煊赫家世,二无过人才华,如何能两者兼备,有伤天伦。”
朱佑樘眉心微动。
“除主官、管事之外,照常发放俸禄,其余人等不再支给。”刘大夏掷地有声。
朱佑樘心软:“这是不是断了他人的生计。”
刘大夏面无表情说道:“能得传升官的,有几个是家中无钱的,真有为难之处,也该走一条脚踏实地的路,朝廷恩荣,自然会竭力帮扶。”
朱佑樘没说话,一脸严肃,还真的开始思考起来。
“那具体裁减哪里?”他过了一会儿又问。
“陛下立号至今,内府各监、局招收的匠人,光禄寺招收的厨役,每处都能多达至万人。这些匠人厨役每人每月支米已增至一石多,一人一年至少需二十石,按照如今市场米价,一斤米三文钱,一个人一年就至少需要九两,这还只是一些匠人厨役,如此损耗国库,不若命科、道及部官,拣选堪用者,其余人皆发回原籍,也算是减轻国库压力。”
朱佑樘点头同意,继续问道:“可还有其他?”
刘大夏毫无畏惧,得罪完外面的人,就开始收拾内官了。
“皇城各门、京通二仓、水次诸仓、坝上各马牛房、甲字等库、上林苑、内府各衙门等等管事内臣,近年来已增至数倍,宜裁革。”刘大夏直言不讳。
身后的陈宽脸色微变。
“其中最为超额,当属在内御马监,在外织造太监。”刘大夏又补了一刀,“传升官大都是御马监、织造太监所荐。”
朱佑樘一听就忍不住叹气。
“先生矛头直指朕啊。”
刘大夏连忙告罪。
“先生所言皆为事实,何来告罪。”朱佑樘顺势说道,“只是那把他们都罢了,朕的事情如何办呢?每年的衣服马匹,都要如何上供?”
“交各地衙门。”刘大夏想也不想就说道。
朱佑樘没说话。
皇帝也有皇帝的私心。
文官自然也有。
刘大夏安安静静站着,也跟着不再说话。
陈宽倒是一脸紧张,他不少干儿子就在这两处。
“此事朕还要仔细思索。”朱佑樘并没有直接否定,但也没有欣然接受。
——内臣于他而言,同样重要。
“说说对外的办法吧。”朱佑樘又说,“恕免之事为修生养息,同样重要。”
刘大夏自然也是侃侃而谈,从江西的芋布到浙江的绢丝,再到各府的马价银等等,他今日是被匆匆召见,所以也没有打好腹稿,只是这几年的所见所闻,倒也显出几分真挚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