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黑糖茉莉奶茶
李东阳和稀泥地哎了一声,斜眼瞪了江芸芸一眼。
江芸芸无辜地看着他。
“京城清丈的事情牵一发而动全身,我们怎么想不重要。”李东阳委婉说道。
江芸芸了然,脚步一动,就想走:“那我写个折子给陛下看看。”
“年轻人啊……”李东阳讪讪说道。
刘健冷笑一声:“还是先看看他的折子吧。”
也不知江芸到底用了什么法子,半月后,和兵部正式入驻三千营一起启动的是,京城拖了好多年的土地清丈再一次开始运行。
这一次京城地界由经验丰富的江芸亲自上手推进,这一开始,本就只是普通人哭的京城,现在连着勋贵家里也时不时传出哭声。
半个月的时间,这事没什么具体进展,但很热闹。
这几日宫内也很热闹,不少皇亲国戚都入宫哭诉,太皇太后今年入了秋身体就有些不好了,见了几个人就无法招待了,那剩下的就上至皇太后,皇后,陛下,下至太子殿下,二皇子都有人拉着哭两声。
“江芸好一个胆大包天的人,竟然打伤我的仆人。”
“皇恩浩荡,我们自太、宗时期就侍奉在侧,如今竟然被一个小小破落户如何折辱。”
“这些地都是赏赐的,如今只因为地契找不到了,竟然就要我们归还,真是不把陛下看在眼里啊。”
“他们竟敢威胁我们!一介五品小官还敢拿着陛下您的盛名作威作福,当真可恨。”
朱厚照本就因为不能去找江芸一肚子气了,见了谁都没好脸色,朱厚炜小孩一个,说什么都是嗯嗯嗯的,嘴里反反复复念着江芸的好。
皇太后和皇后只能来来回回车轱辘话安慰他们,回头也是去找陛下商量此事的。
朱佑樘最也是忙碌,但不是政务上的事情,他最近新得了一个道士,本是打算好好做醮事,祈求上天垂帘的,没想到被这些来来回回的人打扰着连静坐都不行,现在坐在这里听着这些侯爵们的哭诉,突然笑起来了。
地下那个正在抹眼泪的不哭了,悄悄地去看陛下。
“自己看吧。”今日不得不见一下定国公,朱佑樘直接把江芸芸说服他的折子递了过去,“并非我不顾诸位情义,实在是江学士的折子写的啊……”
定国公打开一看,江芸开篇就是一顿大大的马屁,明知陛下最喜能比肩太祖、太宗,所以马屁就是对着马屁股狂拍,别说陛下了,就连他也看得热血沸腾,身心愉悦。
第二段则是话锋一转说起自己最近在京郊走了一圈,大家都大力夸奖陛下,哪怕穿得破破烂烂,手里也没多少钱,饭也吃不饱,但都说如今治安好了不少,税收也规矩了,努力过日子肯定能过上好日子,所以真挚祝愿陛下千秋,长命百岁。
众所皆知,陛下身体不好,每年过寿最喜欢的就是这些长寿的东西。
第三段内容则是说起如今浙江的清丈土地和漳州的开海,已经步入正轨,明年国库肯定充盈,边境如今和蒙古人磋商做生意的事情也有了苗头,一切都朝着国富民强,天下大同的盛世狂奔,那都是陛下爱民如子,深明大义的结果啊。
好一个直抓软肋,钱权名利一个不拉全都给你戴上高帽子了。
问题是你也不能说不对,这些事情确实是这样的,更重要的是,桩桩件件都离不开江芸,这借他的口这么大夸特夸,就是知道他不怀好意,这折子也越看越激动,越看越舒服啊。
第四段则是微露端倪了,他开始大谈特谈海贸和清丈特别需要陛下鼎力相助,也是朝廷官员上下一心,共同推行的结果,真是君臣相和的优秀典范,两位负责此事的主官每每想起这些都忍不住痛哭流涕,感恩陛下恩情啊,一定会努力工作,不辜负众人期望。
这个就是典型的亲情牌,只打一个拍马屁也不忘把自己的好同僚也给捎带上了,真是可耻啊!!
第五段更是过分,直接图穷匕见,开始分析起如今还有一些顽固分子,企图破坏破坏陛下盛名,阻碍明年国库丰收,扰乱君民一心的和蔼之色,当真是需要狠狠教训他们,但是动刀动枪多不好啊,有伤天和,不和陛下吃斋念佛,一心向上之心,不若我们先暗暗敲打一个,给他们一个机会。
所以,京城做领头作用呗。
清丈土地就很好啊。
你看看,你仔细看看,就这个措辞,就这个层层递进的水平,这个声情并茂的内容,这个无与伦比的感染力,谁看了不得心潮澎湃,然后不得不骑虎难下点头同意啊。
朱佑樘对这些事情也心知肚明,甚至能知道这事不好办,但他不是一个爱给自己找麻烦的人,本打算按下不发的,没想到江芸这个小刺头竟然还敢亲自来问。
你们再仔细想想那场景。
口若悬河的貌美小状元,那双大眼睛真挚又诚恳,说起话来慢条斯理又和颜悦色,偏充满逻辑,最后又谦卑问道:“陛下若是对此事不赞同,提出意见,微臣也是会尽力解决的。”
边上还有一个胳膊肘往外拐的小猪崽子一直在敲边鼓。
——“很有道理,我之前和刘瑾下棋的时候,他拿了我好多田,我好烦的,我都打不过了,我手下的人都没有田种了,都死掉了,我这个坐庄的,玩的一点意思都没有,都让地下的那群人吃完了。”
朱佑樘心中微动,但又实在怕麻烦,幸好江芸是个懂眼力见的,言明自己就是牛刀小试,肯定不会让陛下为难的。
他只好秉着眼不见为净,委婉说此事若是出了事,我可不会给你帮忙,然后袖子一甩,大门一闭,正式开始修行。
要不是这次实在是被烦得不行了,而且是定国公出面,他肯定是不会出来的。
很快这封折子就悄无声息流传出来。
“好你个马屁精。”唾骂的人必定开口就是这个作为第一句。
“好敏锐的洞察力啊。”夸得人是翻出花来夸了,恨不得把人捧到天上去。
但这事其实也没得商量,而且江芸芸并没有大家想象中的狠厉,反而充满人性化,只要及时上报,补足今年的税收,那就登记造册,当无事发生,要是这片地是皇帝赏赐的,不需要纳税,那也要登记起来。
你说按照什么规矩来。
江芸芸不知从哪里掏出太祖时的一篇折子,对于那些地可以免税,那些人可以免多少税都记录得清清楚楚。
“太祖不会有错的。”江芸芸义正言辞对着捋着袖子来骂她的人,和颜悦色问道,“你说是吧。”
众人立刻哑巴了。
——谁敢说太祖错了!
——不要命了!几个脑袋啊!
有乖乖遵守的,也有人打算负隅顽抗的,江芸芸就一家家上门,拿着一本太祖奏折,谁也不敢把人关在门外。
人只要进去了,那就没有吐不出几根骨头的道理。
别看江芸芸一开始说得信誓旦旦,气势汹汹,好像周扒皮一样,要把这些人吞没侵占的土地全都吐出来,但她知道清理京城的土地和清理浙江的一样复杂,又因为情况大都不同,之前的经验没办法照搬。
京城太多勋贵大官,要不就是祖传下来的地,要不就是陛下赐的,要不就是爵位官职自带的,这些都是被框死的,动不得,她也没这个本事把这个地都掀了。
她自始至终看中的都是被侵占的那些土地,也不指望全吐出来,能吐出一半就很好了,要是还有四分之三的数量那就是完美完成任务了。
京城又有一点比外面好,至少这里明面上的账目还是有的。
江芸芸现在手里就有两本土地,一本是京兆府的流转册子,一本是户部的京城附近的土地数目和位置。
“这个算狐假虎威嘛?”乐山好奇问道。
江芸芸带着草帽,背着小手,溜溜达达准备回家:“算啊,不过是以子之矛,攻子之盾,这才是真正的道义嘛。”
“得罪好多人了。”乐山摸了摸脑袋,“看我们的眼睛都带针一样。”
“嗐,干活哪有不得罪人的,损害了既得利益者的利益,可不是跳的最高的,就像现在跟我们说明天大白菜一两银子一个,我们也急啊。”江芸芸笑说着,“就是不知道明天英国公府能不能进去。”
乐山悄悄看了江芸芸一眼,小声说道:“把太子殿下带过去会不会有非议啊。”
“殿下去国公府玩,我就是碰巧见到而已。”江芸芸镇定说道。
乐山龇了龇牙,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哎,我最近怎么收到的信这么少啊?”江芸芸岔开话题。
“没少啊,唐公子、祝公子、徐公子……”乐山掰着手指头数,“黎公子一个月三封呢,顾公子也是,哦,是了,夫人的信呢!”
他震惊,仔细一想:“已经一个月多没收到夫人来信了,不会是丢了吧,哎,我得去看看。”
江芸芸摸了摸脑袋:“你弟怎么最近也不来信啊。”
“是啊!”乐山拍了拍脑袋,也跟着慌张起来,“不会是出事了吧。”
扬州最近也很热闹,起因也是一件很微小的事情,原是曹家的一个船工因为受伤得不得赔偿,所以捅出曹家并江家这么多年做下种种毫无人性的事情。
扬州的江家现在人去楼空了,江如琅也不知道到底去哪里了,便有好事之人去找周笙的麻烦。
周笙不得不大门紧闭,连带着店铺的生意都做不下去了。
南直隶那边也很热闹,老太太狠狠打了一顿自己不争气的儿子,气得手都开始抖了起来。
“一条人命,十两银子,给就给了!”老太太厉声说道,“曹家十两银子都拿不出来嘛,糊涂,大糊涂啊。”
曹澜梗着脖子:“这户人家母亲病了,妻子瘸了,儿子要读书,我看他就是故意讹我们银子,不如好端端怎么就摔下去了。”
老夫人气笑了:“人家夜以继日的搬东西,没休息好在我们场子上摔了,说再多,我们都是要赔的,人家要是要一百两,我们大可去打官司,拖上一拖,可现在只要十两,做生意的,息事宁人的道理你不懂吗。”
曹澜更不服气了:“这不是助长这些刁民,有一就有二,且和他一起漕工交代了,他一直说自己缺钱呢。”
“后续有后续的办法,不过是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老夫人淡淡说道,只是看着自家儿子不争气的样子,叹气说道,“现在闹成这样,那才是有一就有二,今后的漕运要收拢一些了。”
“老爷这件衣服都不止十两呢。”老夫人身边的嬷嬷叹气说道,“受理这个案子的御史,据说就是当日和江芸一起来的那个钦差。”
曹澜恍然大悟,随后破口大骂:“我就说这个漕工哪来这么大的胆子,还敢去告御史,原来是江芸指使的。”
老夫人一听,闭上眼,深深吐出一口气。
嬷嬷也欲言又止,最后也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不过娘放心,我发现了一个秘密。”曹澜原本愤怒的神色,突然变得神神秘秘,膝行到他娘身边,意味深长说道,“今后谁拿捏谁还不一定呢。”
第四百零四章
周笙最近眼皮子一直在跳, 尤其是今日送走周鹿鸣后更是心事重重,连人走了都不知道,坐在院中的石凳上发呆。
“怎么了?瞧着心神不宁的。”陈墨荷满头大汗从外面回来,“这天真热啊, 都要仲秋了, 走几步路还这么热, 外面还围着不少人呢, 真是晦气。”
周笙低着头,捧着还没做好的衣服, 也没有动针线, 也没搭话,不知道在想什么。
“怎么了?”陈墨荷察觉不对劲,见她魂不守舍的, 只当是被吓到了, 柔声安慰道, “不碍事的, 江家和曹家的事情, 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和芸哥儿更没有关系,我们出来的时候也是清清白白的, 写了字据的,一分钱也没带出来,现在能有这些家业那都是靠自己本事挣的, 之前那些拿田拿地来投的人,我们可是一个也没收, 当时就理得清清楚楚了, 县太爷都知道的。”
她说着说着就坐了下去, 接过周笙怀里的绣花篓子,把没完成的小老虎花纹补上:“这些人现在就是来起哄的,见不得人好,芸哥儿好的时候,谁都想巴上来吸一口血,现在有点风言风语,又恨不得来踩一脚。”
周笙看了过来,那张脸毫无血色,眼神空洞。
陈墨荷正利索地给小老虎收线,继续说道:“不过是恨我们芸哥儿为百姓做事,不给他们这些乡绅有钱人好脸色,害得他们还要破财消灾,心里不高兴罢了,更恨芸哥儿不是他们家的人罢了,没法打着他的名头敛财。”
她冷笑一声:“这点小心思谁不知道,我们关起门来过日子,何须计较他们的想法,不给芸哥儿拖后腿就很好了,诰命都到手了,看谁还真敢在我们面前胡说八道,看我不撕烂他们的嘴。”
周笙还是没说话,手指纠结地来回绕着。
“怎么了?”陈墨荷这才抬头,惊讶说道,“怎么脸色这么难看,是不是不舒服啊,我扶你去休息。”
周笙摇头,过了好一会儿才轻声开口问道:“你还记得,原先在江家不是也有几个仆人不愿意跟我们走吗?”
陈墨荷又是不高兴地说道:“自然记得,一群白眼狼。”
当日周笙出江家只带了四个人,一个陈墨荷,一个小春,还有就是乐山乐水。
“芸哥儿还好心,给他们都找了去处了,我们芸哥儿这么好的人真是去哪里找啊。”陈墨荷撇了撇嘴。
周笙叹气:“前几年江家要全部搬到曹家去,不是发卖了一批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