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黑糖茉莉奶茶
“陛下……”她低声喊道,“怎么了?”
朱厚照弯下腰,仔仔细细看着江芸的面容。
名动天下的江阁老确实有一张寻常人难以媲美的美貌,哪怕遮住那双漆黑明亮的眼睛,那点美貌依旧不会被消散。
——这世上怎么会有人和她相似。
——她明明是独一无二的。
他靠得这么近甚至能看清她脸上细小的绒毛,那张细腻得好似白玉一般的脸庞。
她身上有股淡淡的香气,就像太阳的味道,只要靠近闻到了,就令人爱不释手。
——她总是镇定自若,风度翩翩,怎么会在他面前露出这样的神色。
“没事……”
江芸芸感觉到他的手指搭在自己肩膀上,甚至在微微颤抖。
“我会自己处理好的。”他说。
冬日的北风呼啸而过,吹得两人的衣摆都在哗哗作响,朱厚照指尖地温度冰冷而沉默,江芸芸的鼻尖萦绕着挥之不去的血腥味,有一瞬间的茫然。
他让江芸芸转个身,背对着他,他注视着江芸芸的侧脸,许久之后,下巴好似要轻轻靠了过来,却又在最后点到为止,只是把人往前一推。
“你走。”他说。
江芸芸眼前一片血污,好不容易睁开眼,只看到一大群的宫娥黄门跪在台阶上,锦衣卫们凶神恶煞围着他们。
整个乾清宫都被大火烹饪着,只等着最后沸腾的一刻,所以所有人都诚惶诚恐,唯恐被大火侵蚀,死无葬身之地。
她站在寒风中,衣袖上是被沾染上的血迹,风吹到脸上生疼,她觉得所有人都盯着她看。
——他们在看什么?
谢来不知怎么就出现在她身边,盯着她脸上的道道血迹失神片刻,随后低声说道:“我送你回家。”
江芸芸想要揉眼睛,却被谢来抓住手腕:“都是血,别揉进眼睛了。”
“难受。”江芸芸眼睛火辣辣得疼,连带着眼皮和瞳仁都泛出血意来。
谢来盯着她脸上的血痕出神,嘴角微动,最后还是垂下眼眸,低声说道:“闭眼。”
江芸芸再也撑不住了,只好闭上酸涩的眼睛。
谢来盯着她过分精致的眉眼,半晌之后,从袖中掏出帕子,开始仔仔细细给人擦了擦眼睛周围的血迹。
鲜血滚烫的血在此刻凝结在雪白的皮肉上,成了一道擦不干净的血痕。
谢来擦了好几遍都没擦干净,嘴角紧抿:“擦不干净了。”
肮脏的血痕留在洁白的脸上只觉得刺眼和亵渎。
“没事。”
江芸芸重新睁开眼,扭头看了一眼大门紧闭的宫殿。
谢来站在她身后,低声说道:“陛下已经不是孩子了。”
江芸芸收回视线,抬脚离开:“我知道,陛下身上的血是……张鹤龄的吗?”
“现在不是。”谢来说道。
江芸芸明白,这事确实是张鹤龄惹出的祸事,那个女子大概是无妄之灾。
他现在不会出事,不代表以后。
“张鹤龄毕竟是太后的弟弟。”江芸芸走到宫道上,揉了揉额头,“你怎么不拦着点。”
谢来哼了一声:“罪有应得。”
江芸芸沉默,忍不住:“他到底做了什么事情。”
谢来没说话,只是神色冷峻,只是临近宫门的时候,一辆马车安静停在那里,他扶着人上了马车,随后低声说道:“我从琼山县时就一直跟着你……”
江芸芸扭头看她。
“我比任何人都希望你可以名垂青史。”他低声说道。
“谢谢。”江芸芸笑了起来。
谢来抬眸看着她,许久之后也紧跟着露出笑来:“你成了阁老,我成了指挥,当年的玩笑话都成真了,我们都在自己的路上走着,我记着,希望你也记着。”
“我记着的。”江芸芸说。
“那回家去吧。”谢来送了她一股力,把她轻轻松松托举了上去,“就当今日无事发生。”
—— ——
朱厚照站在冰冷的大殿里,倒在地上的尸体早已冰冷,眼睛不甘心的睁大,剩下的血似乎要流尽一般,四处向外蔓延。
张永硬着头皮,蹑手蹑脚走了过来:“陛下,血迹污秽,奴婢把尸体拖下去。”
朱厚照回过神来,目光从那具尸体上移开,缓缓看向张永。
年轻继位的皇帝实在不像先帝一般温和,他鼻梁高挺,眉目深邃,一旦不笑时,眉眼间的威严冷漠就会淹没唇角的柔和。
他再也不是当年在东宫快乐自由的太子殿下。
他是这座皇城真正的主人。
张永吓得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今日的事,外面若传出半点风声……”朱厚照冰冷的声音缓缓响起。
张永连连磕头:“奴婢一定牢牢叮嘱此事,绝不会让这样的晦气事自宫内传出……只是,寿宁侯这么大张旗鼓……”
朱厚照突然冷笑一声,神色冷漠严酷。
“朕真是待他们太好了。”他低声说道。
—— ——
江芸芸回家时,乐山正在准备过年的东西,听到动静开了门,一看到脸上带着血迹的江芸芸大惊失色。
“受伤了?哪里受伤了?怎么衣服上也有血,我去找张道士来?”他急得团团转,最后被江芸芸抓住。
“没事,出了一点事情,给我打盆水来。”江芸芸低声说道。
“哎。”乐山紧张问道,“真没事吗?可不能受伤了。”
“没事。”江芸芸安慰道,“去吧。”
乐山只好心事重重去烧水,眼睛时不时去看坐在椅子上的人,一脸担忧。
院子里的纸阁还没拆了,正安安静静坐落在这里。
楠枝说等入了春再拆,冬天在这里吃饭暖和,她站在纸阁边上,感受着无处不入的北风呼啸而过,吹得她脸颊生疼。
她觉得今日的事情有些奇怪,却又一时间找不到到底哪里奇怪。
但站在殿门口的那一瞬间,朱厚照颤抖的手让她莫名觉得不安。
“衣服换下来,我看看还能不能洗,先擦了擦脸,这血哪来的,看着真吓人。”乐山端着温水走了过来,“厨房里有桂圆红枣汤,等会喝一碗。”
江芸芸坐在凳子上,接过帕子随意擦了擦脸。
“怎么擦这么用力。”乐山连忙说道,“我来我来,脸都红了,小心花了脸。”
江芸芸只要任由他小心翼翼地把脸上的血迹擦干净。
“怎么了?是碰到什么事情了吗?”乐山犹豫问道,“要不要紧啊。”
“不要紧。”江芸芸说道,“就是,就是有些累了。”
乐山心疼说道:“一天天得这么忙,大晚上都没得休息,可不是累了,马上就过年了,家里寄来了大人参,我给您做好吃的。”
“行。”江芸芸勉强笑了笑。
“小姐想吃什么好吃的,回头过年我都做。”乐山又说,“夫人昨日还来叫我照顾好您呢。”
“随便吧,想不起来吃什么。”江芸芸想了想又问道,“娘还说了什么。”
“来来回回不过是照顾好您,不要省钱,衣服少了就寄过来,吃食不要太省着,不要担心家里的事情,叫您早点去休息。”乐山笑说着,“夫人和您一样,报喜不报忧呢。”
江芸芸便也跟着笑了起来:“怎么还开始打趣我了。”
乐山笑:“都要下值了,还要回去吗,晚上想吃什么?”
“天冷了,想吃面。”江芸芸坐在椅子上眼神发空,“想吃你做的大排了。”
“行啊,那我等会就去买,看看有没有小鱼,做个鱼汤补补身子。”乐山笑说着,“我最近还新学了菜丸子,过年做菜丸子,小姐要吃油炸的还是油煎的。”
“油炸的吧。”江芸芸想了想,突然说道,“我有点想吃以前读书的时候在黎家吃的烧茄子了。”
“那我明天请教一下诚勇哥。”乐山说,“肯定能学会,小姐就等着吃吧。”
江芸芸笑了笑,坐在椅子上开始发呆。
乐山见状就说道:“那我去买菜,等会有人敲门不要随意开门,年底了有很多坏人的,衣服要换了,等会放在那里,我晚上洗一下。”
江芸芸点头。
小院很快就只剩下江芸芸一人。
她坐在椅子上,小猫儿听到动静溜溜达达跑了过来,闻到血腥味在她边上徘徊了片刻,随后又翘着尾巴,娇滴滴地跳到她的膝盖上打起了呼噜。
江芸芸伸手摸着小猫脑袋,看着倒映在自己身上的树影,许久之后才轻轻叹了一口气,声音飘忽到风一吹就散了:“一个像我的女人……”
—— ——
正德五年的春节注定是要被载入史册的热闹。
内阁首辅李东阳不知为何开始猛烈弹劾张家等一众外戚,架势之凶,一反平日和稀泥的态度,瞧着过年也不消停。
本以为这事会和以前一样高举轻放,万万没想到,刚结束紧闭没几日的寿宁侯不知怎么又得罪了陛下,陛下直接剥夺了张家的爵位,只留下指挥使一个虚名。
一时间众人哗然,议论纷纷,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紧接着,太后病重,缺席所有重大宴会,太皇太后三缄其口,一声不吭。
又后来,不知是谁又惹得陛下心情不好,一个过年,数十位官员被贬或被责骂,所有人战战兢兢。
在这个热闹的节骨眼下,宫里放出一大批宫娥黄门,外加抬出数十具尸体。
最要紧的事,选秀选上来的十三个秀女如今被安排在储秀宫,至今没有动静。
江芸芸去拜年的时候,朱夫人还对她打了眼色,李兆先对着她碎碎念道:“爹心情可不好,你多劝劝,这么大的岁数了和谁置气呢,气坏了身子,不值得,那些外戚不都这副死德行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