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黑糖茉莉奶茶
第五百三十六章
这些年宁王以润物细无声的态度, 不知不觉中收买了不少在京城的官员。
“能查出宫里那些人和宁王有接触吗?”杨一清走后,江芸芸接着周发倒水的功夫,随口问道。
周发眼睛一亮。
“尤其是这次帮助毕真拿到江西镇守太监一职中, 有哪些人和宁王有关系。”江芸芸思索片刻后强调道,“不要牵连太多,只要哪些能接触到陛下的人。”
周发立刻来了精神,咧嘴一笑, 拍着胸脯保证道:“肯定能啊,您放心, 这事肯定办得妥妥当当。”
江芸芸笑说着:“要低调些,不要惹出动静被宫外的人知道,事成之后, 会给你们请功的。”
“能帮到您就好,可不是为了什么功劳,我们老祖宗把我留下来就是为了有一日能帮您的。”周发故作正经,随后很快热情说道, “那我走了,这事包在我身上,我肯定帮您把这些钉子抓得干干净净。”
江芸芸目送周发兴致勃勃离开。
朱厚照其实和先帝性格颇为相似, 是个耳根子极软的人,瞧着叛逆任性,但对自己认可的人都会报以很大的信任, 所以这些并不忠心于皇帝的太监们都要被及时铲除。
宁王要造反, 需要的条件不少,前期准备中, 要保证皇帝不对他起了杀心, 所以这些年一定会大力买通宫里的人, 让他们关键时刻安抚住朱厚照。
为了清除这些不定时的炸弹,她第一步就是先把朱厚照支走,免得他被鬼精的太监们吵得无法彻底斩除这些祸害。
第二步就是清除朝堂上的宁王眼线。
这一步又有一个其他问题,不是宁王眼线的人也许比宁王眼线还要让人提防。
内阁中,王鏊已经一心等着杨廷和回来,就致仕归家游山玩水,保晚节去。
梁储是个刚正,但不愿意多惹是非的人,他虽然对自己颇为不满,但关键时刻,还能紧跟内阁步调,不会随意出头。
至于杨一清,是内阁中最大的不确定因素,三年一场的科举收纳了太多的不可言说的神童,内阁出现神童天才的概率则更高,目前来看,他虽从未拖过江芸的后腿,但江芸一直怀疑,他也许会在关键给自己背后一击。
走到这个位置的人,从不掩饰自己想要成功立业的心,若是在寻常,他们面前挡着的是无法撼动的乡绅,不能制约的藩王,这些人和整个朝廷利益不一致,哪怕只要做出些许改变,就能得到大量的欢呼声。
可现在,这一切都变了,所有人的视线都放在江芸身上。
谁都知道,只要江芸不倒,这个时代的所有人都注定要站在她光芒背后的阴影中。
所以,江芸芸在此刻不得不提早调走杨一清。
“王首辅,陛下虽还未定夺,但这些事情的章程不得不提早拟出来。”江芸芸把手边的折子仔细看过后,整理出一份名单,走到隔壁王鏊的屋子里,低声说道。
王鏊虽然强打起精神,但脸色还是抑制不住的灰败,看到江芸芸也没有以前的热情,抬眸看了一眼,就蔫蔫说道:“坐下说吧。”
江芸芸把手中的名单递了过去:“我想要这些人的户部档案。”
“是为宁王说话的名单嘛。”王鏊看了一眼,目光在其中几个名字上多看了一眼,随后委婉说道,“无凭无据的,看几份档案也查不出什么,还会引起朝野争议,还是按下不发就是,等陛下回来处理。”
“王首辅是担心这个人吗?”江芸芸直接指了指第一个名字。
王鏊没说话看了对面的人一眼。
“他之前本级是因为宁王只是被牵连,后来因为刘六刘七起义之事被再一次起用,也顺利完成使命,但首辅不要忘记了,已经伏法的刘晖、许泰、江彬皆其部将,也是他进献给陛下的,他当年也确实因为宁王之事才罢官。”江芸芸平静说道。
王鏊摸着手边的茶盏,闻言叹气:“谁不好功名利禄,其归,他有才智能做事就行,刘六刘七事情中不是就做的很好嘛。”
“虽有本事但急功名,交权势,这样的人一心扑在功名利禄上,只怕在关键时刻会做出更大程度的坏事。”江芸芸义正言辞说道。
王鏊欲言又止。
“陆全卿可能确实有点毛病……”
“陆完不是有点毛病,是根本拎不清。”正打算来汇报工作的梁储一听这名字,就没好气说道,“之前宁王想要复护卫及屯田,陆完当时做侍郎,在世光面前一力力保朱宸濠,如此糊涂的人,完全没察觉出不对劲,竟然还同意此事,真是不可理喻。”
王鏊笑着打马虎:“久在京城,做事难免有些判断不利。”
“谁不知道那次平定那些贼民,都是都御史彭泽和咸宁伯仇钺牵制住河南的那群贼人才得以如此势如破竹,他倒好,打了几个乌合之众,还没开始胜利就开始在京城排挤起复他的兵部尚书,想要取而代之,真是一颗心都给狗吃了。”梁储冷笑连连,直接在内阁破口大骂。
前任兵部尚书何鉴和梁储关系不错。
当年何鉴因处理刘六刘七之事不利,这才大胆上折子启用陆完,谁知道这人打赢之后反手就把何鉴弹劾了,逼得何鉴不得不辞官致仕,此事当时也闹出好大的风波,只是一开始马中锡的事情吸引了大部分人的注意力。
王鏊没说话了,看了一眼江芸。
江芸笑说着:“陛下爱听戏,当年刘瑾还在时,曾引荐过一个伶人名叫臧贤,据说此人和陆尚书交往不浅,她上次能起伏,臧贤也是功不可没的。”
梁储闻言立刻大怒:“小小戏子,竟然让一个兵部尚书去弯腰交往,有辱斯文!实在是有辱斯文!”
王鏊被两人不错眼地紧盯着,只觉得本就隐隐作痛的脑袋更疼了。
首辅的位置人人都说好,只有坐上去的人才知道,这位置有多两头受气,尤其是顶头是一个不省心的皇帝,下面还有一个比一个有主意的手下,一个个都卯着劲想要让他晚节不保。
“你们自己看着办吧。”王鏊用力掐了掐额头,随后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两人,“大家都是同僚,也不用事事同我交代,自己能定夺才好。”
江芸芸本就是来报个备的,拿了首肯也不为难王鏊,笑说着:“是我们不懂事了,那我自己去吏部要档案。”
“吏部?那不是陆全卿那厮的地盘。”梁储震惊,“你打算打人脸上去嘛。”
两年前,陆完成功升任吏部尚书。
江芸芸微微一笑,一脸和气:“不过是配合工作。”
她说完就揣着名单走了,梁储看着她的背影久久不能回神。
王鏊一看他这表情就没好气:“没什么大事,你也自己处理吧。”
梁储收回视线,理直气壮说道:“您是首辅,规矩还是要的。”
王鏊气笑了——第一次听说想要人背锅的话术,是这么令人痛恨的。
这边江芸芸打上吏部,杀得京城鬼哭狼嚎时,杨一清偷偷摸摸出了京,马不停蹄,火速赶到居庸关,一眼就看到城内有些说不出的混乱,心中立刻咯噔一声。
张钦和孙玺一看到杨一清就扑过来,七嘴八舌把事情说了一遍。
杨一清听得肝胆俱裂,脸色大变:“陛下一个人走丢了!!”
张钦和孙玺不敢说话,只是一脸惧怕。
——已经找了整整一天都没找到人,任谁不害怕!
“一直追着陛下做什么啊!”杨一清一听这两人的围捕行动就气得直跳脚,“陛下什么脾气你们是一点也不考虑啊,这不是要把人逼急了吗?真把人逼出关,我看你们要如何!糊涂啊!!还不把人都收回来。”
孙玺犹豫,眼神闪躲:“那,那陛下就不管了?”
杨一清冷眼看着满腹心思的两人,心知他们是打算甩锅了,但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便冷冷给出方向:“你真当那群宦官就是嘴皮子利索,没点真本事谁能留在陛下身边,照我说的做就是,万事还有内阁担着。”
张钦回过神来:“让他们带我们去找,是,是个好主意,快,把人都悄悄收回来,我们在派人盯着那个谷大用便是。”
朱厚照颇为狼狈,他头顶稻草地蹲在马厩里,不远处是热闹的买卖声,他心不在焉地围着小马吃干粮,眼珠子不停往外看,好几次把干粮加到外面去。
他对面的马长了好几次嘴都没吃到,气得直接对着他喷气,一嘴把他的头发咬乱了。
“哎,什么脾气。”朱厚照不高兴回过神来,把干草往他嘴里塞,“怎么还没找到我啊。”
就在他不高兴嘟囔的时候,突然听到外面传来匆匆脚步声,他吓得连忙躲进马厩里,借着几匹马的掩护往外看去。
只看到掌柜的正兴高采烈地走在一个面白长须的人边上,热情殷勤地跟人介绍着自己手中的马源,边说边拍胸脯,兴奋地眼睛都亮了。
朱厚照眼睛一亮,直接从马厩里爬出来。
谷大用脚步一顿,满脸不可置信,整个人都吓到发抖。
掌柜大惊失色,连连挥手:“哪来的马奴,快,快赶走……等,等会……”
“爷!”谷大用三步并作两步跑了上去,一把抓走朱厚照头顶上的稻草,又看着他脏兮兮的小脸,直接落泪,“该死的张钦孙玺,让爷吃了这么多的苦,回去定要把他们抓起来打一顿。”
“说这些做什么。”朱厚照不耐,“我们可以往外走了吗?”
“昨日就不找我们了,说是以为我们回去了,只是加强了城门口的守备,奴婢绕了他们好几圈,一大早就找认识的人找好北上做生意的马队,到时候我们分批出去即可。”谷大用不亏是朱厚照心腹,一应消息准备都处理得有条不紊。
朱厚照非常满意:“走走,我们去外面看看。”
掌柜一脸迷茫地看着眼前情况突变的一切,还未说话,就看到谷大用身边的小太监,笑着塞了一块银子过去:“我家主子和家里人闹矛盾呢,这些日子多亏你们多多照顾了,小小心意不成尽意,不过……”
小太监笑容变得意味深长起来:“这几日的事情还请掌柜不要说出去,我家主人脾气不好。”
掌柜到底是见过世面的,一眼就听出这个小太监的胡子和声音不对劲,心中大惊,但脸色到底还是稳住了,只是握紧银子的手隐隐在发抖:“是是,不是我们的事情,我们是不会多嘴说的。”
小太监满意点头,随后也热情朝着朱厚照走去,声音缠绵:“爷,快换件衣服,我们休息一会儿就可以出去玩了。”
朱厚照兴冲冲离开了。
“陛下。”只是三人脸上的笑容还未完全展露,只听到外面传来一个平静的声音。
朱厚照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猛地扭头往后看去。
杨一清正带着张钦和孙玺堵在大门,身后隐隐能看到络绎不绝的士兵把后院包围起来。
“你,你,好你个杨一清!!”谷大用大怒,只觉得打脸,“原是你。”
张钦瞧见里面还有不相干的人,一挥手,立马就有士兵气势汹汹上前,把这些人全都拖走了。
“管好自己的嘴巴。”最后出门前,张钦淡淡说道。
掌柜被人捂住嘴巴,眼睛瞪得极大,只能嗯嗯点头。
杨一清对谷大用胆大包天的话充耳不闻,只盯着朱厚照看,一本正经说道:“朝中有大事,还请陛下速速归朝。”
朱厚照摸了一把脏兮兮的脸,把挡在自己面前的谷大用推开,不高兴说道:“不是有你们内阁吗?怎么就非要我了,我不回去,我要去蒙古看看。”
杨一清真是听得头疼欲裂,但还是强忍着耐心说道:“陛下,蒙古危险,内阁确有大事。”
朱厚照没说话,眼珠子已经开始到处看了。
“已经完全包围马行了。”杨一清冷静说道,随后直接跪在大门口,“跪请陛下回宫。”
朱厚照最烦这些人一哭二闹三上吊,一看外面密密麻麻跪了一圈人,那点子骨气一下这就消了一半,但一掐时间,只逃了五天,可谓是奇耻大辱,不得不垂死挣扎:“再玩几天行不行,就玩几天。”
“请陛下归宫。”杨一清坚持喊道。
“请陛下归宫。”张钦和孙玺也跟着大喊道。
外面的一圈士兵的声量更是震耳欲聋。
朱厚照不得不举目四望,企图发现别的办法,奈何身边人完全不中用,谷大用畏畏缩缩避开他的视线,几个小太监更是直接低头,不敢说话,他不由满脸绝望。
——江芸要笑死他了。
—— ——
八月十三日,江芸芸从锦衣卫回来的时候,正看到杨一清养病回来了。
王鏊拉着他问了很多细节,听得也是心脏一跳一跳的。
杨一清察觉到江芸芸回来的动静,扭头去看,正看到江其归正在和周发低声说着话,周发说话间眉飞色舞,瞧着很是开心。
“听说宫内趁陛下不在,有人偷盗宫里的东西出去贩卖,谷大用并一干太监跟着陛下走了,所以那个不怎么出面的提督太监扶安亲自出面,把里面整顿了一遍,一天之内就抬出二十具尸体呢,被抓被打被赶出宫的不计其数。”王鏊为他说着这十三日宫内的情形,悄悄摇头,“听闻是先帝老人,以前不显山不露水的,不曾想性格如此狠厉,喊打喊杀,一点也不扎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