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岩炎
回忆短暂,小轿停在山门前,孟惜和就回过神来。
侍女将她从小轿里扶出来。
这一次再经过那两位门神雕像时,孟惜和不紧张了。她神色如常地上香,添香火钱,并且顺利地见到了上回没能见到的芳缘道长。
芳缘道长已经年逾六十,长得慈眉善目。
孟惜和露出得体的微笑,以求药为理由,和他攀谈。
芳缘道长是个低调的人,他分明与静王相熟,却从不对外宣传,治病救人不问对象,求到他面前的,他都愿意帮忙。
孟惜和觉得,他对自己的态度似乎格外好一些,不仅一口答应了她的求药,还主动提出要帮她诊脉。
孟惜和不得不怀疑,他的态度是否和芳信有关。但很快孟惜和又强行改变了自己的念头。不管有关无关,都与她无关。
她是为了静王来的。
“你这情况,有一些麻烦。”芳缘道长收回手,摸着自己的短胡须琢磨,“有一味药材我这里没有了,我师弟那里应该新采了药,就是不知道有没有炮制好。”
“信士若是不急,不妨在这里等一等,我把药给你配好。”
“我今日恰好没什么事,就在这等一等无妨,麻烦道长费心了。”
太清观设有斋堂,常有香客在这里用饭。孟惜和让侍女去约好今日的饭食,自己独自在观内走动。
静王在太清观,名义上是清修,但他算不得真正的道士,因此和普通道士不同,独自住在太清观后山的宫殿里。
那是十年前,陛下命人为他修建的行宫。和太清观隔着一道围墙,没有许可是过不去的。
孟惜和不知不觉走到距离那座行宫最近的花园。
走过一个月洞门,孟惜和忽然停下脚步,惊讶地看着这片不大的花园。
花园里竟然开满了菊花。
大大小小的木架有靠着墙摆放的,也有拼在一起的,上面错落摆放的全都是菊花盆栽。乍一看恐怕有数百盆不止。
已经过了菊花开放的时节了,但这里的菊花仍然开得很好。
时下不论文人雅士还是闺中女子们都喜爱菊花,在家中种菊并不稀奇,但是,这里种的菊花只有一种颜色。
深深浅浅的,全都是紫色的菊花。
孟惜和走进这片紫色的菊花园圃。她的目光掠过不同的花型,被一盆格外优雅飘逸的菊花吸引住。
这盆菊花和她从前培育的那盆“黄昏后”有些像,但花朵更大,垂丝的花瓣微卷,形成一种更为美丽的渐变色。
“真会逛,怎么找到这来了。”
身后忽然响起一个声音。
孟惜和猝然收回触摸花瓣的手,回头看见了拿着剪子的芳信。
“你们观中的菊花难道不能看吗。若不让看,就该把花园门关上。”
不明原因的,每次看到他,孟惜和就不想好好说话。
芳信走过来,拨了拨边缘上的一盆,花开得像个圆润的小球。
他随手剪了一朵快要凋败的菊花:“这些是我种的菊花。”
“……全种紫色?”
芳信咔嚓又剪了两朵残菊,才好像突然想起来似的:“噢,我记起来了,有两盆还是当初用你那朵菊花培育出来的。”
“不可能,那只是一朵菊花,没有花枝,怎么可能扦插成活。”孟惜和下意识反驳。
芳信不置可否,瞧一眼她脸上的不信和怀疑,悠悠说道:“我本来还说,为了感谢你当初那朵花,可以送你一盆新的,既然你说不可能,那就不送了。”
“……”
他含笑的眼里分明就是挑衅。孟惜和环顾一圈,忽然直奔一盆单独摆放在石桌上的菊花,拿起花盆:“那我就要这盆了。”
其他菊花都摆放在一起,唯独这盆单独放着,看起来主人是精心照顾的。
芳信的目光闪了闪:“你可真会挑。”
“那就是当初你那朵花培育出的,一直都没有名字。”
孟惜和不信有这么巧,只当他又在骗人,他也不是第一次骗人了。
“我当初培育出的那棵紫色菊花,名叫‘黄昏后’。”
她还记得自己亲手栽种出一个新品种的快乐和兴奋。
“为什么叫黄昏后?”芳信问。
“我愿意这么起名。”孟惜和不想回答他。
芳信又笑了,思索片刻说:“我猜,是因为黄昏后,夕阳彻底落下,天幕的色泽就如同这花的紫色?”
“……”猜对了。
孟惜和抱着那盆菊花,路过他往外走。
芳信没有叫她,只看着她离开。
走到月洞门边时,孟惜和忽然回头问:“所以你真正的名字,叫做芳信,是吧。”
“芳信是我的道号,我真正的名字不是早就告诉过你了吗?”
听了这话,孟惜和忍不住瞪他一眼:“你是说‘容易’,那不是你骗我随口说的假名吗!”
“谁说那是假名,那是我母亲给我起的名字,只不过平时没人叫罢了。”芳信看到她变化的神色,忽然意识到什么,“你不会是当初用这个名字来找我,却没找到吧?”
孟惜和神色露出一瞬的尴尬恼怒:“没有!你别乱猜!”
那次冬日回去后,她病了一场,病好后确实悄悄让人来太清观打听过,但侍女回去告诉她,太清观没有叫容易的小道士。
孟惜和打听他也没别的,只是觉得,想再告诫他一下,不能把那件事告诉别人,仅此而已。
芳信懂了,难怪后来再看到他的时候,那么爱答不理的样子,原来是自己生了他很久的闷气。
“那是我的真名,没有骗你的意思。”芳信轻轻叹了口气。
孟惜和什么也不再说,抱着那盆菊花转头走了。
在太清观客房休息到下午,芳缘道长的药准备好了。来送药的是之前帮忙引过路的小道士信思。
孟惜和听到他在门外和侍女说话,先是在说药的事,忽然看到摆在那的一盆紫色菊花,他声音一下就变了。
“咦!这难道是后面花圃里的菊花吗?那可是我芳信师叔种的,他可宝贝这些菊花了,别人碰都不让碰的,你们要是误拿了,最好赶紧送回去,不然芳信师叔生气了很可怕的!”
孟惜和走出去:“花是芳信道长送的。”
信思不敢置信地看看她,又看看花,半晌才结结巴巴地说:“噢、噢,原来是这样。”
那盆从太清观带回来的菊花,被孟惜和放在房间里。
她知道,这花不适合放在房中,见不到阳光,没有雨露,它会长不好。
院外的花草树木,大部分还是当初嫁进来时的模样,她最初动过一次,发现林渊的不满后,就再也没动过。
看着这盆紫菊,孟惜和想起的是自己的少女时光,曾经感到快乐的那些事。
她唤来侍女,吩咐:“去把花匠叫来。”
孟惜和在家中摆弄了几日花草,之前派出去的仆从终于回来禀报了消息。
距离崔衡“私奔出京”,已经过了快十日。
“根据大娘子的吩咐,我们先是跟在那对送走黄娘子的田氏夫妻身后,看着他们把人送到了梁京之外的台镇,这期间那位黄娘子想逃,但被抓了回去。”
“后来崔大郎追上去,教训了田家夫妇,把黄娘子带走了。我们给黄娘子偷偷传了信,告诉她崔府正在找他们,一旦被发现她就会被杀害,不出大娘子所料,崔大郎果然带着人躲了起来。”
“五日前,崔府的人找到了台镇周围,我们为他们指了路,又提前通知崔大郎有人追来,崔大郎纵马带黄娘子逃走时摔断了腿……”
说到这,一直低着头的鲍大抬头瞧了主家一眼。
方才大娘子正在种花,手上沾着泥土,在侍女端来的铜盆中清洗双手,在哗啦的水声里,大娘子听着他的回报,一句话都没说。
鲍大又低下头,抬袖擦了擦额头上心有余悸的汗。那位崔大郎的惊马当然不是意外。
“……崔大郎带着黄娘子,和崔府下人僵持几日,今日早晨,被带回了崔府,所以我们都回来了。”
鲍大说完,孟惜和才终于开口:“做得不错,这回你们都辛苦了。”
“事情做得好,我也不会亏待你们。”
雪柳拿出一只盒子,交给鲍大。鲍大悄悄打开盒子看了眼,立刻眉开眼笑,高高兴兴磕了两个头,就小心带着盒子回庄子上去了。
雪柳拿了布巾为大娘子擦手:“也不知道那崔大郎会不会后悔。”
“他当然不会后悔。”孟惜和看院子里新栽的一片灿如朝阳的金黄菊花,“就是后悔又有什么用呢,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前生的崔衡为了对抗家中的安排,不顾娶回家中的妻子,宁愿让心上人做不光彩的外室也要和她在一起,这次又怎么会轻易放弃。
闹吧,这次她们孟家不掺和,看崔家又要怎么收场。
崔府,从摔断了一条腿的崔衡被抬回府中,就再没消停过。
崔衡是半昏迷被送回来的,黄葛也随他一起进了崔府。
李氏且顾不上她,看到自家从未吃过苦的儿子腿受伤,短短几日瘦了那么多,她又是恼他又是心疼。
医官早就被请来了,仔细检查过后,为难说:“崔大郎这腿伤了之后没有好好修养,如今已经有些长歪了,就算再处理,恐怕好了之后,走起路来还是会有些异样。”
那岂不是说她儿子以后就变成了个跛子?!
李氏听了这话,险些当场晕过去 ,她一改往日的体面,目露凶光,揪住还坐在床边的黄葛,抬手就是一巴掌。
“都怪你这不知廉耻的东西!”
第27章
黄葛这几日也备受折磨,她自知只是一个孤女,配不上崔衡这个权贵郎君。
可即便知道他已有婚约,还是情难自禁,崔衡又几次三番纠缠招惹,她无法抗拒,和他有了夫妻之实。
他们在一起时,崔衡就发誓,一定会娶她,不是妾室不是外室,而是明媒正娶。
田家夫妻自报家门,说要将她带走,打发到偏远处嫁人时,她又惊又悔,心里也怨过崔衡。
但他还是找来了。这几日他们东躲西藏,终究还是被抓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