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岩炎
这事按理需要宁郡王出面接见,但这日早上,芳信只是躺在躺椅上,握着一卷书对孟惜和说:“不如你去替我见他们。”
孟惜和以为他懒病犯了,或是又突发奇想和她开玩笑,还催促了他两句:“快些起来吧,那些官员按规矩来拜见你,我一个当侧妃的女子,出面见他们怎么像话呢。”
谁知芳信将书一放,忽然和她大谈起道家阴阳之道。
“道家讲究阴阳相生,却不是指的一男一女,而是一个人身体中的阴阳之气需要平衡。譬如现下,一个劲鼓吹男子英勇健壮,而要女子柔顺如水,就是不对的。”
“阳性的男子更该修阴性的宽容柔和之心,而阴性的女子则要修阳性的刚强坚毅。如此一个人阴阳平衡,才是最佳的状态。”
孟惜和:“……所以呢?”
芳信:“我如今因舟车劳顿,不堪旅途艰辛而病倒了,正是夫人你替我出面应对的时机啊,正好也有利于培养你刚强的一面。”
舟车劳顿是真的,但病倒?他那个身体,每天早晚都练功修行的人,说什么胡话。
孟惜和分不清他是想偷懒,还是真心想让她修什么道家的阴阳平衡。
“更何况,你我夫妻一体,你替我去见客,有什么不合适的。”芳信挥挥手,示意她赶紧去,随即将书往脸上一盖,双手在胸口握着捏了个太平诀。
那个安详的样子,看起来是谁都喊不起来了。
孟惜和没办法,既然话都说到这个份上,那她去就是了。
她换了身衣服,带着侍女往前厅去见那些官员。
看到她出现,一众等待的官员面色各异。孟惜和对那些目光视而不见,在主位上坐下。
片刻后,知州出声和气地问道:“这位是孟侧妃吧,我等今日来拜见宁郡王,不知郡王可有空见我们?”
孟惜和点头示意,面上恰到好处地露出一点忧色:“殿下千里迢迢从梁京过来,大抵是水土不服,如今身体不适只能卧床,不好叫你们去拜见。”
“我替他来与诸位见一面,请诸位安心,也不必拘礼,诸位心意殿下已经明了。”
她这么说,众官员也不好继续说要见人,自然是安慰一通,又热心介绍本地知名的医者,最后留下礼物,纷纷识趣告退。
孟惜和将上门来的人都打发走,回去后面时,太阳已经从芳信的脑袋移到他的腰间。
“怎么样,累到了吗?”芳信听到她的脚步声,将书从脸上拿下来问。
“这有什么累的。”孟惜和道。
她嫁给林渊那些年,也不是没替他交际过,虽然那时来往的都是各家娘子夫人,但今日她发现男人女人并没有什么不同,甚至男人们还更好应付一些。
也可能是因为她的身份不同了,所以感觉更轻松些。当林渊的妻子时,她要托着别人,要赔笑脸,但现在,都是别人对她赔笑脸。
“今日还是辛苦你了,来,你坐。”芳信起身,把她按到躺椅上,自己转而坐到一旁。
孟惜和在他的“宝座”上晃了两下,说道:“方才我见那些人时,詹都监与马都监都在一旁听着。”
詹平和马笠,就是他们来宁州时,宫中派来照顾侄子的两位都监。
两人刚上路时,都跟在马车旁,孟惜和总觉得他们在窥探什么,令人感到不舒服。
后来芳信说要改走水路,这两位都监晕船,自从上了船就一直吐,只能躺在船舱里休息。
那位马都监出发时还有胖胖的肚子,现在这一路下来,肚子都瘦了半个。
所以这几日,两人都很消停,芳信不许他们进他们生活的内院,两人也只得乖乖听从。
“你不愿意自己去见那些官员,是怕被这两位都监传到京中,犯了陛下的忌讳,想要避嫌?”孟惜和低声问。
芳信笑而不语,只捏了捏她的手。
“怎么不说话,难道你还信不过我?”孟惜和脸一冷,甩开他的手就要扭过身。
芳信一下又把她翻了回来:“你看你,急什么。”
“我要是说,你猜对了,那以后这样的事你就愿意都代劳了?”芳信脚踩着摇椅的支脚,让椅子慢慢摇晃起来。
“正如你所说,我们是夫妻,应当互为支撑,你需要我的时候,我自然也会支撑你。”孟惜和认真道。
芳信望着她半晌,忽然低头在她脸上亲了一大口。
“……青天白日的,还在外面,忽然又干什么。”孟惜和羞恼地擦了一下脸。
芳信继续摩挲她的手,笑吟吟道:“我的大娘子真是厉害,不过要是哪天累了,也要告诉我,不要强撑。”
到宁州后,几乎一切的对外交际,都由孟惜和出面,很快宁州权贵阶层就都有了这样一个共识:孟侧妃全权决定着宁郡王府上下所有的大事小事。
那位传说中的宁郡王,仍和在京中听到的一样神秘,几乎不露面。
而孟侧妃,虽是一位侧妃,却是宁郡王府上唯一的女主人,备受宁郡王喜爱与信任。本身也是个知礼仪懂进退,态度温和又不失强硬的人。
宁州首富魏宏兴携妻子求见时,孟惜和才听说这座宁郡王府是魏宏兴献上的,因此给了他一个面子,见了他。
可魏宏兴见了她,误以为她真如表面上那么温柔和善,竟然提起要将女儿送到宁郡王府伺候她。
名为伺候她,实际上是什么意思,大家都心知肚明。
孟惜和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当着她的面要给芳信送人。那些官员的夫人来找她闲聊,都从不敢提这个话头。
“我身边不缺伺候的侍女,倒是少了两个帮忙跑腿的小厮,不知你家中可有儿子,要是舍得送来府中帮忙,我也欣然接受。”
孟惜和这话一出,魏宏兴总算是反应过来,知道自己惹恼了她。
在魏宏兴看来,普通男人手里有些钱都难免三妻四妾,更何况一位郡王,府里总不可能一直就这么一位侧妃。
他的女儿当不了侧妃,做个妾室也是可以的,更何况他还为女儿准备了那么多银子当嫁妆,就为了能沾宁郡王的光。
宁郡王能得到大笔的银子,他魏家也有依靠,避免家中产业一直遭受觊觎,这是双赢的事。
可他还没说到嫁妆和他的“孝敬”,孟惜和一句话就把他吓退了。
能去孟侧妃身边当小厮的那是什么人啊?那可都是宦官,他一共就两个儿子,这不是断子绝孙了吗!
魏宏兴吓得满头的汗,连连告罪。
孟惜和只是看着,直到他险些哭出来,孟惜和才淡淡说:“开个玩笑罢了,不过以后还是谨言慎行为好。”
这事没多久就传了出去,孟惜和在宁州的名声一变再变,都说她手段强硬,牢牢把持着宁郡王府,宁郡王身边连个母苍蝇都飞不过去。
这话越传越离谱,甚至变成,宁郡王不出来见人,就是因为她不允许。
她是个母老虎,宁郡王畏妻如虎。
“哈哈哈哈,我在大街上摆卦摊的时候还听到有人在闲聊,说起你我呢。”
芳信一身旧道袍,身上背
个布包,拿着算命的幡子悄悄从后门回来,给孟惜和分享他在外面听到的谣言。
孟惜和瞪他:“你可好,自己出去玩了,让我在这受罪!”
“咳!”芳信轻咳一声,“我只是新到一个地方,总得先熟悉一番才好放心带你出去。明日,明日我们闭门谢客,谁都不见,我带你出去转一圈如何?”
孟惜和这才又转回来,还是气:“你还笑,我都变成母老虎了!”
“母老虎有什么不好的,老虎勇猛凶悍,这可是了不得的夸赞。”芳信随手将幡子往旁边一丢,从怀里掏出个纸包,“别气了,来看看我给你带了什么吃的,这个酥饼味道不错,赶紧尝尝,放久了皮就不酥脆了。”
第107章
宁州的夏日悠长,是绿杨阴里水巷,是接天映日的碧绿荷叶与十里湖泽。
孟惜和既端坐高堂与宁州官夫人们谈笑风生,也穿着朴素布衣,与芳信一同从后门溜出那高宅大院,在炎热的街市上游荡。
就如同幼时,与妹妹一起避开侍女们,悄悄跑出家门玩耍。
那时哪怕只是在附近的街上转悠,也能体会到一种飞出牢笼的自由欢畅。
不过如今,芳信会牵着她去更远的地方。
去大街上看各色叫卖、去码头看渔船的收获、看他们早起撒网、去拜访山野古寺、去品尝寻常酒肆酿的新酒……无处不可去。
宁州连路边树上的蝉鸣都与梁京不同,没有那么急促而嘶声力竭,更像是巷子里傍晚叫卖荷花的老妪,不疾不徐,一唤一歇。
孟惜和与芳信,会在这样的蝉声中午睡。
午后侍女们端上来解暑的酸梅汤,来自京中妹妹托人送来的包裹,是她自己配的,仍然是过去熟悉的味道。
偶尔不午睡时,他们也在这样的蝉声中相携跑过被日头晒得滚烫的石砖路。
跑到一身大汗,在外头街市摊子上买上一碗凉茶,是用一种本地特有的香草熬制,喝起来也别有一番风味。
一开始孟惜和喝不惯,慢慢地也习惯了,还特地叫人备了一些在府中自己泡着喝。
几乎是一眨眼,就快到中秋。
梁京的夏日是陆续上市的甜瓜与桃李杏梨,还有各色的凉水冰糕。
京中店铺总是能推陈出新,搞出些新鲜花样来,今日这家卖了甜瓜糖水,明日那家就做个金桃冷团子。
不仅是吃食,也有各种新鲜玩意儿,瓦子里新来了南边的卖艺人,近来又有什么才子写了一出新戏。
就算是最热的天,街边大树下也有耍猴的人在驯猴,围了一圈看热闹的老人小孩,引来惊叹连连。
孟取善在家中时,每年夏日都起得很早,而到了午后,必定要歇个晌,若没人叫她,能睡到夕阳西下。
嫁到崔府后,她是变本加厉,直接睡到崔竞下职回来。
等她睡眼惺忪起来,恰好就能缠着崔竞出门去街上吃,然后逛一逛梁京中的大小夜市。
白日里暑热袭人,到了晚间,才是梁京最热闹的时候。
寻常人家里,这时吃过了晚饭,都出门乘凉,一架架竹床木椅搬到门外街边,谈些家长里短。
小孩们钻到墙角树上,捉蟋蟀知了。
有人摆摊的夜市又是另一番模样,许多摊子能摆到半夜才收摊。这时街上的人,能比白日多好几倍。
或是呼朋引伴喝酒吃饭的,或是出来寻乐子的,当然也有跑生活的。众生百态,交织的是一幅灯火辉煌人潮拥挤的夜游梁京图卷。
孟取善与崔竞,也在这幅长卷中占据了微不足道的一个角落。
有时是坐在酒楼上眺望夜市的众多食客之一、有时是行走在飞虹桥上的行人、有时是驻足在货郎车边挑选商品的客人,还有时是在角落里看小孩斗蟋蟀的闲人。
孟取善经常要在夜市里逗留到很晚才愿意回去。
等到挤满了人的虹桥上都变得人流稀疏了,她会举着吃了一半的白桃膏,拉着崔竞的手臂,让他看河面。
河面上有快要变圆的一轮明月。
中秋要到了。
这一日晚上,孟取善倒是难得没往外跑。今日宫中有宴席,崔竞要守在宫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