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荀欢
乔吟于一旁怔怔,几乎是与卫祁在同时皱眉:“他在……”
“救你们。”谢寅轻声打断,语气中有几分摸不透的感慨,于一旁靠墙,虽未被凶僵所伤,但此刻却也奄奄,呛了口血,方才续道:“看上去没有几分意识,倒晓得下来救人。”
他忽而笑了下:“看来你们关系不错。”
卫祁在沉默半晌,只道:“世子……虽有阴气缠身,武力大增,但也绝非此些凶僵对手,此处狭窄,无法施展,还需尽快将他们引上空地,布阵捉拿!”
*
李秀色与陈皮还未跑至下层牢狱,便见对面地下一阵颤动,紧接着轰隆一声,竟有何物直接撞破地砖,腾跃而起。
只见一具凶僵直挺挺落至数米远的院中,他二人吓了一跳,陈皮还未惊呼出声,便见自己主子紧随其后,他当即大喊一声:“主子——!”
还未抬脚奔过去,又有数只凶僵齐齐而去,顿时吓得又退了回来,在原地急得团团转:“李娘子,主子疯了,自己还未好呢,怎的一下子没抓住,跑去和这些东西打起来了,这可怎么是好!?”
李秀色还未出声,又见卫祁在几人也纷纷赶来,与傅秋红手下那些人一齐,同凶僵缠斗于一处。
卫祁在抬手至包内取笔画符,又将符如数洒上腰间布囊的狗血,再以二指用力甩上半空而定,符咒周身闪现红光,他目光坚定,眉眼凛然,手中迅速作诀,嘴里更是经咒不停,分明是布道家阵法之状。
顾隽自一边最后跑上来,气喘吁吁道:“李娘子,如何了?”
话音未落,便听卫祁在于院中高声道:“设——!”
那头顶符咒瞬间化身数份,飞散开去,随银丝急缠于各个凶僵周遭。可方缠上不到片刻,就有几只僵突破阵法,如厉刀鬼影,震碎银丝,毫不畏惧。
“数量太多……此阵压制不住。”卫祁在皱眉道:“不行,若再这般痴缠,定要有所损伤,还需有人尽快脱身,上山求观内相助!顾公子——”
眼下他们几人连同傅秋红所带之兵根本无法抽身半点,这般突然地喊了顾隽一声,顾大公子登时一愣,下意识道:“在……在呢!”
反应了几瞬,立马“哎呀”一声,明白要做什么,转头便要朝外跑去。
李秀色见他要独自前往阴山观,心中顿时也蠢蠢欲动,她如今防身的武器都没了,冒然上前也定是拖大家后腿,还不如跟顾隽一道还能帮上些忙。这般想着,目光却又有些犹豫地朝打斗人影中衣着最为鲜亮的那一位看去。
夜极深,圆月光影穿过树梢变得斑驳,却能将他的面庞照得清晰。
她却在这时,忽然看见他的眉头轻皱了下。
李秀色一愣,下一瞬,便见广陵王世子通红的眸子倏然一瞬闪烁,似乎猛然钝痛,竟直直朝地跪了下去,于石板处重重发出声响。
“颜元今!”
“主子!”
颜元今低着头,于他面前的那两具凶僵抬手欲朝他头顶命门处狠狠抓去,陈皮“嗷”一嗓子,饶是腿软得不能再软也要生扑上去:“我跟你们拼了!”
跑了两下栽至地上,又要爬起,却听“唰”一声,不知是谁先他一步冲上去一把捡起了他主子掉在地上的今今剑,朝着那两只僵险些要刺上的长甲用力划刺过去:“滚!”
今今剑凌厉非常,寒光一扇,那黑甲便簌簌掉落在地。
小娘子站在广陵王世子身前,迎着夜风,一身湿衣还在滴滴落着水。她发丝凌乱飞舞,声音极大,还有些颤抖,拿剑的手却抓得死死。
她目光凶狠,殊不知此刻却比任何时候都要紧张,心都仿佛要跳出来,李秀色其实也不知自己胆子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大,只是下意识的在想,她要救下他的命。
她不能就这么看着颜元今在她面前死了。
凶僵甲落,又迅速疯长出来,直勾勾盯她一瞬,又迅速飞至她前后两端。李秀色抬剑便要胡乱朝面前那僵砸去,可下一瞬,背后却忽被另外一具用力一抓,她倒是未察疼痛之感,只是深觉皮肉都仿若失去知觉般麻木一刻,而后尚未反应过来,整个人便被飞甩了出去。
“李妹妹!”
“李娘子!”
卫祁在等人呼喊出声,却是与其余凶僵纠缠厉害之中,全然无法抽身。
那原地跳跃而起,眨眼便又至摔至墙边的小娘子身前,弯腰直臂,两手眼看便要穿透小娘子颈间,千钧一发之际,却忽被人用力地一把抓住了手腕。
额上一粒细汗,低落上广陵王世子微微颤抖的指尖。
颜元今面色惨白,肌下血管中黑气不断翻涌,片刻前分明是要痛苦得栽倒过去,此刻却只紧紧抓着那僵的手腕,修长的双手青筋暴起,目光定在小娘子身上,猩红的眼底,似有风雨欲来的杀意。
李秀色被摔得有些懵。
她背靠着墙,顺着那好看的手视线渐渐上移,看着他眼中愈来愈浓的颜色,有些愣愣地道:“……颜元今。”
小娘子此刻脑子忽然开始昏沉沉的,说完话后,迟钝的痛感随着漫出的鲜血令她终于皱起了眉头。
她还想再说些什么,可实在太痛,转眼便失去了意识。
朦胧间似乎听到什么笛声,各种乱七八糟的打斗和疯狂的血腥味,最后再逐渐停歇,慢慢安静下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
恍惚间,又好像被谁抱住,滚烫与冰凉交替中,似乎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不停地唤她李秀色,于是她努力地再次睁眼,抬起头来,对上一双好看的眸子,眸底那琥珀色的光束令她仔细地看了又看。
“眼睛……好像不红了诶。”
小娘子看了许久,终于迷迷糊糊地说了一声,便晕死了过去。
*
阴山观的观门是被踢开的。
观内忙忙碌碌,来来往往,目不暇接的人,病床接了一张又一张,躺满了先前与凶僵缠斗过负伤身死的人。
观内之中,乱成一团。
不知过了多久,只听见一声哀嚎。
广陵王府上那最是脾气大的小厮此刻一把鼻涕一把泪,他恨不能直接抱上这道观掌门的大腿求情,一个劲问道:“救不了了,当真救不了了吗?你们不是道观吗?你算劳什子狗屁道士,连个僵毒都解不了?!”
道灵在一旁边哭边拦,却是拦也拦不住:“陈皮小、小哥……不、不能和掌门这么说、说话……”
磕磕绊绊劝到最后,似乎想到了什么伤心事,干脆自己坐到一旁呜呜起来。
长齐白发苍苍,只站在原地,摇了摇头。
“老道已竭尽所能。”他轻声道:“且他送来得太晚,到观中时,便早已没了气息。”
角落最深处的那张床上,静静躺着一个人,床前跪着一个小娘子,头发与衣裳皆是凌乱的,手中握着个蓝色的绣花穗子,伏在床前一声不吭。
卫祁在行至她面前,注视良久,最终只道:“小花娘子。”
小花抓上床上人的手,许久没有作声,待到卫祁在看见她的肩膀微微颤抖起来,又慢慢恢复平静,才听见她的声音:“道长认得福冬吗?”
卫祁在没有说话。
“福冬是暗卫里最厉害的那一个。我偷偷看过他打架,我不懂武功,但我知道,他武功很高。”小花轻声道:“他武功那样的高,可是,却打不过僵。”
卫祁在不敢再看,只是别过脸去:“有僵作乱,是观中失职。”
“福冬心悦我,我知晓的。我也心悦他。”
小花眼泪啪嗒一记又掉下来:”我只是不好意思,我、我不敢同他讲。他那样厉害,我什么也不会,我怕真同他一起,他瞧不上我。我怎么,早不跟他好好说呢,送个穗子算什么?你说,我为什么不直接说呢……”
卫祁在听着小娘子胆怯又难过的哭声,只觉得心中酸涩异常,他沉默半晌,方才终于低声道:“师傅……并未让他化僵而成,姑娘若愿意,即日便可将人带回家中,入土为安。”
话音方落,面前长剑便落了下来。
“她不愿意。”
卫祁在闻声,没有看向阴影处的那人,他只是低下了头,任凭剑锋划破他颈间的肌肤。
像是不知道说什么,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却听长齐说道:“世子。老道说过,凡因凶僵伤重者,便皆已定下命数,此僵毒如今无解,本观亦无起死回生之能。”他目光沉静如水,声音好似又苍老了几岁:“这位福冬如此……李娘子,自也亦是如此。”
第204章 求救
一夜未歇, 灯火通明,直至天色大亮,第一道晨曦照映山头, 阴山观内低迷压抑的气氛才总算随逝去的黑夜拨散一些。
顾隽抱着碗热粥, 行至一侧偏房, 开了门上的锁,停在房内之人面前,低声道:“喝一点罢。”
那人回身,看见来人,只道:“她怎么样?”
顾隽将粥放至他身侧, 又上前将他腕间的铁铐开了锁,这才道:“小公爷很关心李娘子。”
谢寅一把抓住他胳膊, 低声问道:“你只需回答我, 李娘子眼下如何了?”
顾隽低着头, 只将胳膊慢慢抽了出来, 沉默一瞬,方续道:“昨昨兄昨夜险些将这道观都拆了,还连夜唤来了宫内所有太医,甚至是胤都内凡是能叫得上名号的散医,整个都城只怕都已经被他掀翻了天,但……”
言至此处,顾大公子轻轻地放下筷子,眼角稍稍红了一红, 未再说下去。
这一夜谁都未阖一下眼, 他心中虽也难过,但依旧试图希望他们振作一点,尤其是昨昨兄, 可昨昨兄压根不理会旁人,那些医者都因无法救人被他打跑后,他整个人便都泡在藏经阁里,似乎这样便能找到解下凶僵之毒的法子。
谢寅闻言心中骤然一痛,面色苍白:“所以她……”
顾隽摇了摇头:“观中长老言,凶僵乃人为所炼,至阴至邪,僵毒不同于任何在世形成有过的僵种,若是其余之僵,纵使是被飞僵、乃至是最烈的岐僵所伤,若服用五毒丹也可以毒攻毒,持命七日,当时于无恶岭,卫道长被其师兄道清道长所化岐僵所伤,长齐掌门便是如此为卫道长争取到了救人时机。”
“但凶僵……”
“凶僵,五毒丹确实无用。但好在,李娘子被送入观中时尚还吊着一口气,而且也不知为何,这口气竟久久不散,着实惊人,连掌门与长老们都说不出缘由。”
顾隽低声道:“而恰巧昨昨兄连夜翻阅经书,才发现原来观中还有一续命针,掌门逼迫不过,便勉强为李娘子用下了。此针乃前任掌门倾尽心血所制,据说直至身死也只制成一根,本为观内珍藏,只为以备当今天子所用之物,故从不曾示与他人,即便是观内之人自己中僵毒也断不可用……昨昨兄一把火要烧了那藏经阁,其余长老们才同意长齐真人将针拿出。”
“此针倒还真对凶僵之毒有用,但也只可续命一月,若在一月内找寻救命之法,便可新生。”顾隽双手合十,心中默默念了句什么,这才道:“我相信李娘子吉人自有天相,她定是会有希望的。”
言至此,顾大公子却忽然又放下了手,眼圈一红再红,语气也全然又悲伤了下来:“只可惜……福冬。福冬送来得太晚,伤势又过重,入观前便已彻底断了气,饶是针在,也彻底无用了。”
谢寅闻言,瘫坐去床边:“是我的错。”
他低声喃喃:“是我……害了不该害的人。”
顾隽看着他,却忽然摇了摇头:“谢小公爷不必这么说。”
“观中弟子一半已随长老前去大理寺清理那些于地下牢狱尚未出世的凶僵,若非是小公爷提前将那些僵定住,那么昨夜死伤人数一定不止,阴山观也断收不了这般多的凶僵。”
他顿了顿,又道:“包括李娘子。若非小公爷当时最后以剑作刎颈状,以死相逼,那躲在暗中之人又如何会吹起笛音,将那些凶僵唤走?”
顾隽说着,目光又落至谢寅颈处那鲜艳的红痕上,若不是傅秋红出手极快及时拦住,再多半寸,伤至经脉,谢寅必会溅血当场,一命呜呼,他做出此举,是下了必死救人的决心。
“小公爷,顾某并非看不清。”顾隽移开目光:“这一切分明全然并非你所为,你如今却依旧还要揽下所有,是为保谁?”
谢寅没有作声。
“玄直与你有何干系,他口中的另一人,又是谁?”顾大公子静静看着对面他,猜测地,轻轻叹了口气:“是不是……谢国公?”
“你真正要保的,其实是你的父亲,对不对?”
*
打房内出来时,阳光亮得已然有些刺眼,顾隽抬手掩了下眉,恰看见对面迎上来的小娘子,傅秋红一双眼红彤彤的,瞧见他还要装作没哭过一般,说道:“他说了没?那玄直到底带着那些僵藏去了哪?我要立马叫我爹派兵,姑奶奶我就是死,我也要把那些畜生全杀了!”
顾隽斯文地摇了摇头:“谢小公爷并非是同他们一伙的。”
“可他在我们手里!那玄直这么怕他自尽,说明在意他,我就不信,将人挂上城门,他们不现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