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子无为 第158章

作者:参果宝 标签: 平步青云 爽文 科举 朝堂之上 成长 穿越重生

  在孙铁山来之前, 谢静殊已经看过他们家登记的信息了, 是半月前刚刚举家来河阳县的, 父亲孙有福如今在县城新区那边修建房舍,母亲赵氏在灶上做活, 还有一个妹妹只有六岁,如今跟着一起在蒙学班学习。

  十分平常的一段信息,来河阳县的穷苦百姓里, 十个里有九个都是这般的,但是这个孙铁山刚刚在课堂上却是给了谢静姝很深刻的印象。

  孙铁山不知道这位女先生为什么又要在课后把她叫到办公房里,他被人领进来后,立在当地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是要行礼吗?要跪下吗?孙铁山小小的脑瓜子里乱哄哄的,小脸憋得通红,一句话也不敢说。

  谢静姝对他招了招手,刚刚在课堂上不方便问的,现在终于找到时间可以询问了。

  “张铁山,你以前可学过字?可学过算术?”

  张铁山摇了摇头,磕磕绊绊地说道:“学生家里很穷,每日都要做很多事,家里没有时间也没有银钱供学生读书,我只在这里学过。”

  也就说,张铁山从头到尾的学习生涯,只有到了“慈幼堂”的这十来日功夫。

  谢静姝抽了几个蒙学课本上的问题问了张铁山,他虽然不甚流利,但是也都说对了,然后谢静姝又问他是否能够跟得上,老师课讲的好不好,张铁山心里着急,连忙道:“先生们讲课都讲的很好,学生很愿意听,我,我一定会认真去学,下次先生再问我,我保证答得更好!”

  孙铁山自己觉得自己的答得不算好,以为谢静姝要赶他,心乱如麻,害怕极了。

  虽然孙铁山只有八岁,但是除去三岁前模糊的记忆,孙铁山之后的记忆里,就是做不完的活。

  父母一大清早就要去地里做活,他要带着妹妹穿衣洗漱热早饭,然后要去后院喂鸡、扫地,日头高起来了,就要去地里挑菜捡菜,等到了五岁上下,个子还没灶台高呢,就要搬着小板凳踩在上面煮饭烧菜,有了空闲时间还要带着妹妹去挖野菜打猪草,农忙的时候还要跟着父母一起在地里干活,小小年纪,孙铁山的一双手却是又黑又粗糙。

  但是他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日子,再苦只要一家人在一起,他也觉得是能接受的,因为在他最早的记忆中,他曾亲眼目睹过大哥是怎么送到别人家去的,所以孙铁山一直很乖巧,就怕自己也会被送走。

  而他们一家人来到了河阳县后,却是仿佛一切都变了,他和妹妹不需要再做任何农活,每日的任务就是将自己打理的干干净净的,然后坐在亮亮堂堂的教室里,听先生们上课就行了。

  这可一点都不累啊,只要坐着,先生讲什么自己就认真学着便是。

  所以孙铁山是极为用心的,虽然只上了十来天的课程,但是他记忆力很好,又舍得下苦功夫,将前面讲的《三字经》和谢静姝编写的《识字启蒙》都追上了进度。

  别人学了三个月的东西,孙铁山十来日就能学会,可想而知此子的资质。

  而孙铁山记忆力好还只是一个方面,更让谢静姝惊讶的是他的心算能力,谢静姝又额外和他说了一些乘法的口诀和技巧,几道题一讲,孙铁山很快就融会贯通,且对此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就连刚刚的拘谨都少了许多。

  谢静姝了解好了情况,又勉励了孙铁山一番,从抽屉里拿出了一个小巧的素面荷包,看着有些鼓鼓的,放在孙铁山的手心里。

  孙铁山看着谢先生的手指洁白如玉,托起他黑乎乎的小手时,真是慌得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直到有些沉甸甸地小荷包落在了他的手心里,谢先生的手离开了他的手,他才长松了一口气。

  “这是松子糖,拿去和妹妹一起吃吧,以后还要继续好好学习啊!”

  目前孙铁山的基础还太差,需要快速进行启蒙知识的积累,等到后面再细心施教,想来以后定能成材。

  谢静姝心中暗暗思量着。

  孙铁山不知道这位女夫子在想些什么,他只是感受到了谢先生对他的喜爱,不仅仅轻柔问他课业,还教了他一些课堂上没有讲过的知识,甚至还送了他松子糖!

  松子糖他只吃过一回,是村长家的孩子拿出来给小伙伴们炫耀的时候他正好打猪草回来看到了,几个小孩儿撅着屁股用砖头把一块小小的松子糖敲成碎粒,然后一人一小粒含着吃,孙铁山看小妹馋的直流口水,便也上前讨要了两粒碎粒。

  苦吃多了,哪怕是一点点的甜,在孙铁山心里也变成了无穷无尽的甜意,到现在都让他记忆犹新。

  而现在,谢先生给了他整整一荷包的松子糖,就连这个荷包都看上去那么漂亮!

  孙铁山站在谢静姝面前,头一回脸上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来,黑黢黢的小脸上是最纯粹的感激和高兴,连连给谢静姝道谢,欢欢喜喜地捧着糖走了。

  谢静姝回去后,就和沈江霖说了此事,她开心自己发现一颗好苗子的同时,又是感到十分的可惜:“张铁山已经八岁了,再过两月都要九岁了,如此资质,若是生在富裕之家,怎么会蹉跎到现在才开始读书?”

  京中官宦子弟开蒙早,三岁之后就会随着家人识字,等到了五岁便会开始正式读书,读到七八岁就要择名师来拜了,尤其是张铁山这样聪慧的,若是落到了官宦人家家中,早就当宝一样供起来了,哪里会到了今日才发现这个孩子的不同之处。

  沈江霖听完之后却是摇了摇头,并不赞同谢静姝的想法:“八岁还小,一切还未定性,有你这样的良师指点他,以后他定然是差不了的。他比之你来,又何其幸运,能早早遇到一个赏识他的人。”

  沈江霖一边说着一边握了握谢静姝的手,两个人沿着后衙小径上来回走着,没有了荣安侯府别致的花园亭台景观,但是饭后消食散步的习惯两个人却没有丢,一面走一面交流着今日两人的所见所闻。

  谢静姝听罢沈江霖的话,心里头触动更深。

  沈江霖说的没错,对于张铁山的惋惜,何尝不是在张铁山身上看到了幼年时期自己的影子,只是她比张铁山幸运的是,她出身在官宦人家,不曾为了吃穿用度发愁,能够轻易获取知识和书本,但是依旧是一路走的跌跌撞撞,直到遇到了沈江霖,她才真正的一点点找到了自己。

  沈江霖总同她说,“你要做你自己。”

  初时谢静姝不懂,她本就是她自己,又为何要做她自己?

  而今她已开悟,人世间最难的事情,就是做自己。

  有多少人浑浑噩噩、一生屈从,从来没有机会表达自己的想法,也没有机会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沈江霖让她做自己,已然是对她表达了最深的爱意。

  童年时期被漠视的创伤哪怕二十来岁再回望,依旧让她心潮起伏,她回握了沈江霖的手,那只手骨节如玉、干燥温暖,一如它的主人一般。

  见谢静姝有些沉湎过去郁郁不乐,沈江霖切换了话题温声道:“张铁山这个孩子是个可造之才,若非你这个伯乐,恐怕还要埋没下去,你预备以后如何教导他,正式收他为徒吗?”

  谢静姝愣了一下,她虽然在“慈幼堂”同样担着教习的事情,但她主要是制定方针策略、编纂各类教材,因着谢静姝博览群书、不管是传统文学还是算术天文都有涉猎,她依着这里学生的情况,进行课程的调整,取得了相当不错的成绩。

  但是针对像张铁山这样的孩子,谢静姝原本没想过收徒,只是想到以后多关照一些而已。

  谢静姝有些不确定道:“这是不是于理不合?”

  她在“慈幼堂”中被称为“谢先生”,但那些不过是孩子们的尊称,如今都还是孩子,河阳县中男女大防也不严重,无人会说什么,可若是她收了张铁山为弟子,这几年尚好,等年纪大起来了,恐怕会遭人闲言碎语。

  沈江霖冷笑一声:“理?什么是理?古人言,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为人师表只讲道与术,可没说这师父还必须是男是女。你如此为这些孩子,为师又有何不可?若是有人挑你这个理,那便是他的愚不可及。”

  与沈江霖成亲日久,谢静姝已经对沈江霖的一些惊世骇俗之言接受十分良好了,甚至谢静姝经常觉得,沈江霖总能说出一些她心里想说却又不敢说的话。

  “若是收徒,我想再看看张铁山的妹妹,兄长如此聪慧,说不定妹妹也有过人之处。”

  沈江霖点头称是:“收徒还是要看眼缘,不要贸然收徒,品性、脾气、才干都要和你心意才能收下。”

  沈江霖细细说了收徒的一些注意事项,谢静姝一一听了,有沈江霖和唐公望这样的师徒关系在前,谢静姝对有自己的亲传弟子一事,也开始认真思考了起来。

  两个人将事情说完正要折返,便见许敏芝快步前来,行了一礼后立马有些急切道:“大人,咱们发往安南的那批货,被临安府的人扣下了!”

第176章

  一行三人直接去了书房议事, 等到许敏芝细细讲了一通,沈江霖才知道了这个事情的原委。

  自从香皂工坊创建以来,便一船又一船的货发往南北直隶, 早就引起了云南周遭府县的侧目,羡慕想要取经有之, 嫉恨红眼想要取而代之亦有之。

  只是沈江霖可不是无名无姓之辈,货物发往北直隶自不必说,本就是荣安侯府的大本营所在, 不仅仅有荣安侯府的姻亲在, 更有之前相交不错的同门和沈氏子弟散落在各处,自然是一路畅通。

  而南直隶这边, 沈江霖的嫡亲姐夫孟昭如今已经升任了正四品应天府府丞,以孟昭长袖善舞、善于结交的本事, 应天府梁府尹早就视他为心腹, 给沈江霖的“小生意”保障安全抵达,如今不过是孟昭抬抬手的事情。

  眼见沈江霖的本事,江莽更是放下心来,可以说, 香皂工坊之所以能产生这么多的利润, 和沈江霖的权势是逃不开的, 若没有这份本事, 每到一处便是一层盘剥, 层层盘剥下来,再高的利, 同样是所剩无几。

  而现在他们只需要缴纳正常的商税和过税,剩下的便都是利润了。

  江莽太知道商路上所发生的一切了,见此情况, 他终于松口,将他手下的商队开始拆编入县衙新建的运输部,由县衙统一对马帮成员进行管理,打上官家的旗号,而他同样在里头只占三成的股,只是不再以他为主导。

  香皂工坊产能做出来后,沈江霖就按照原定计划,备货一等皂和二等皂各一万块,又让他们家的买办从南北直隶运输来了丝绸五千匹,精美瓷器两千套,香料三千斤,茶叶一千斤,总货值近十万两白银,派出了一百五十人的运输队,开始往安南国进发。

  安南国与临安府接壤,要入安南国,必须经过临安府,是绕不开的。

  所以在出发之前,沈江霖便写了一封手书,并且让许敏芝送了五千两的银子给临安知府章文鼎,章文鼎收到钱和手书后,十分热情地接见了许敏芝,银子收了、信件也回了,拍着胸脯称一切有他。

  沈江霖不是迂腐之人,上下打点、拿银子开道,只要不过分,能简化事情、将事情快速推进下去,沈江霖也不拘于这些。

  如今的官场上,官官相护、贪腐依旧成风,想要整改整个官场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并非沈江霖一人之力就能马上解决的。

  可是这个章文鼎倒是好,拿了银钱做了保证,却没有让运输队的人顺利过关,这就有点下作了。

  “听临安府那边传来的消息,咱们一百五十人的运输队现在被扣押在石屏州,石屏州知县查验了我们的货后,说这批货有问题,但是又不说是哪些问题,一直在派人反复查验,拖延时间。”

  许敏芝在这次的运输队里也拿出了闲置的银钱,跟着一起采买了一些物品,一共五十两银子的东西,不多,但是回来可能就是两三百两,足够许敏芝吃用很长时间了。

  他原本以为什么都打点好了,跟着沈江霖干绝对不会有问题,谁知道还有章文鼎这样的杀才,如此出尔反尔!

  过了石屏州便是安南,石屏州的人自是不着急可以慢慢查验,可是他们的货却是拖不起。

  尤其是那些香皂,反复开箱查验,若是碰到温度过热,就会有些融化,这东西除了本身的功效外,外观的精致也是极为重要的,但凡破损了一点表象,价值就会大打折扣。

  沈江霖坐在上首沉吟不语,谢静姝同样蹙眉,许敏芝脑门冒汗,来讨主意。

  话说了这么一长串,其实大家心里都清楚,对方是什么意思。

  无非就是看到这么多的货物出境,嫌五千两少了,故意为难,想要沈江霖服软再加一些。

  至于加多少?对方是不会说的,直到你加到他满意为止,否则他就可以一直拖着你。

  基于大家都是官面上的人,货他不敢侵吞,但是使点雕虫小技来为难你,那不过是手到擒来之事。

  哪怕这件事告到了御前,章文鼎也有说辞:出入边境之物乃是重中之重,自然是要仔细查验,河阳县发出的货物太多,他担心有通敌叛国之物夹带,只能挨个检查,恐有错漏,以负皇恩。

  至于之前收到的五千两银子,若是沈江霖应对的不好,他完全可以以行贿之名检举到上头,当然,这是完全撕破脸皮、不死不休的做法,摄于沈江霖的权势,章文鼎一个普通边境知府,其实并没有胆气和沈江霖这般闹下去。

  但是想要以此为要挟,让沈江霖再多出一笔银子,章文鼎认为此事不难。

  毕竟看了这次河阳县出货的架势,章文鼎认为,五千两实在太少了,一定要第一次的时候就划下道来,以后才能每次按照第一次的数给“通关费”。

  临安府在大周朝的最边境之地,穷苦破落已经不值一提,章文鼎作为临安知府,也算是官途到顶了,在这个破落地里,他刮地三尺也再刮不出油水来,只能通过之前类似马帮这样的民间运输团体收取一定比例的好处。

  只是哪怕是之前江莽组织的马帮运送货物,他们也没有沈江霖出手豪绰,马帮运送一票货最多货值不过在三四万两银子,一个是他们实力不够,第二个也是担心万一路上出了点什么意外,到时候整幅身家都折了进去。

  临安知府以过去马帮的出货量来算,拿五千两过路费已经是心满意足,可是等到沈江霖的货真正开始入境,他才知道自己拿少了,所以才来了这么一出。

  谢静姝听到这样的事情是十分的恼火,沈江霖在这件事上耗费了多少心力她都看在了眼里,白拿五千两银子竟然还不知足,实在是贪欲如深渊,不可见其底啊!

  谢静姝深入接触了许多的云南百姓,很多人家一年到头的结余都没有二两银钱,五千两对于他们来讲是想都不敢想的天文数字,用于民生救助,更是可以轻松养活千户人家几个月的时间,可是到了章文鼎这里,却是变成了太少!

  “我们绝不能再给他银子,此风不可助长!这一次多给一些银子,以后回回都要多给,我们的银子都是要回流到县衙,安置百姓的,不是用来给这种贪官的!”

  若是按照货物量来计算,谢静姝很快就大致猜测了到章文鼎的预期数字,或许是在一万五千两银子左右,他是要让他们再补一万两银子给他,这如何能够忍受呢?

  许敏芝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主母气势越来越盛,大人尚未发话,她就先定了调,可是事情哪里有夫人想的那般容易:“可若是不给,我们的货怎么办?”

  小鬼难缠,这样耽搁下去,浪费的是所有的时间精力金钱。

  许敏芝心里其实是偏向给的,听到谢静姝的意气之言,心里略略有些埋怨——虽然知道夫人能干,将“慈幼堂”等事处理的井井有条,可是这是内务,外头的事情哪里是她们这些女眷能知道的清楚的,夫人是压根不知道其中的利害之处啊。

  在许敏芝想来,若是谢静姝此刻能看清局面的话,此时是应该回避的。

  沈江霖不理会许敏芝的问题,反而转过头问谢静姝:“夫人可是有了什么好主意?”

  谢静姝哪怕如今已和过去大有不同,整个人的气质形态都自信傲然起来,但是她从不会说不过脑子的话,既然她说了不能给,那必是已经想好了不给的退路。

  以谢静姝的聪慧,她不会不懂,章文鼎的依仗是什么。

  谢静姝凤眼上挑,眉目间流露出了三分的伶俐之色,顾盼之间从容尽显,她缓缓而道:“大人,你尽可以再手书一封,言之以后我们的货还经常要从临安府过,我们的最大的交易对象便是安南,但是如今一个工坊产量已然跟不上,若不然我们提供技术以及银钱,在安南府开办一个新的香皂工坊,专门供应安南等地,让章文鼎掏出银钱来入股,最好将他的银钱掏个干净。”

  许敏芝听着听着,慢慢张大了嘴巴,他一向自诩自己是天生当师爷的料,最擅长给人在背后出谋划策,可是现在听着夫人的话,他大约能摸到一点门槛,但是却还没有想透。

  却听谢静姝继续冷静道:“大人只管将咱们现如今的账册截取一部分给他看去,不怕这个视财如命的章文鼎不心动。如今我们账上银两已有三十万两结余,分给那些当初投钱的商户们他们不缺这点银子,但若是在临安府投产,那么一来对江帮主、卢掌柜等人而言,又是一个发财的机会,同时能拉动临安府的经济民生,若是银钱权势不够,还能继续以此笼络临安府地界上的其他官员加入。”

  “等到事情初成之时,那些曾经不听劝之官员,等到我们深入掌握更多证据之后,我便可以写一封家书回京,让父亲大人操纵弹劾一番,到了那时,便是大人可以取而代之临安知府之时。”

  谢静姝早就和沈江霖商量过了,三年时间太短,知县起点太低,他们要在云南做出一番政绩,必须要有功绩也要有人挪动出去,这个临安知府显然就是目前的“最佳人选”。

  许敏芝震颤不已,有些呆呆地看着这位主母,三言两语之间,就将云南官场上的多个官员直接定性了,说一句将章文鼎玩弄于股掌之上都不为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