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参果宝
向来枪打出头鸟,他这个折子一递上去,就是和户部赵潜引战的信号,若是最后能成还是个好结果,若是不成,那他就是个妥妥的炮灰。
而且,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将他推出来?沈江霖自忖就是找炮灰,可能他是个有份量的炮灰,这件事谁都能做,秦之况假借提拔的名义让他做,是不是意味着对方的来头并不小?
沈江霖猜测的一点没错。
就在刚刚秦之况让邢杨举来找沈江霖之前,秦之况就从殷侍郎那边收到了消息,让秦之况小心行事,最近上头有出来严查多报瞒报度支的势头,让他谨慎处理。
殷侍郎和秦之况相交多年,算不上是知交好友,但是也有点惺惺相惜在,两人之间一向在政见上没有什么大的分歧,在各自部门里经常互通有无。
有了殷侍郎的提示,秦之况原本是想忿忿不平找殷侍郎来压赵潜的,如今却是知道不能够了,同时也心生了警觉之心,觉得赵潜如此拿着鸡毛当令箭,一定有他的倚仗。
他这个位置,虽然说只是五品官员,但是有很多权力是隐性的,再加上离皇权更近,若是一朝升迁,那就是旁人或许一辈子都到不了的高度。
这些年他在翰林院学士这个位置上是兢兢业业、勤勤恳恳,不敢有任何松懈,防的就是那些狼子野心之人。
既然有了警告,那么接下来的事情,他再如何小心都不为过。
这事不管它不行,会让秦之况失去御下的威信;但是扎实地对上更不妙,万一是个连环计?所以秦之况必须要找一副铠甲套在自己身上,而他找到的铠甲便是沈江霖。
秦之况是知道沈江霖在陛下心中绝非无名小卒的,三年前沈江霖没有参加会试陛下都能记得这事,如今沈江霖六元及第了,难道陛下不准备重用?
君臣这么多年,秦之况又是在核心中枢任职的,与皇室走的很近,永嘉帝是什么性格的人,他非常清楚。
对待人才,永嘉帝总是优待的,像沈江霖这样能让永嘉帝记住的人才,那更是只差一个机会让他走到陛下面前来了。
如今永嘉帝对沈江霖不闻不问,那只是因为沈江霖初入官场且官位太低,永嘉帝喜欢对人才进行磨砺,认为宝剑锋从磨砺出,不磨砺不成才。
秦之况认为这种情况下把沈江霖推出来是最好不过的,沈江霖和永嘉帝君臣之间并没有多少真实的相处,少年人想的是忠君报国,陛下想的是良才美玉,没有过摩擦的时候,自然对方哪哪儿都好。
秦之况是老江湖了,明哲保身、揣摩君心这一套,已经是信手拈来。
沈江霖立马站起身来,对着秦之况一揖到底,感激道:“大人垂爱,属下自是感激万分。”
秦之况捏着他的山羊须,含笑不语,却不想沈江霖话锋一转道:“只是下官觉得这事,只是单单下官呈个折子上去,恐怕我人微言轻,根本起不到作用,到时候没有帮上大人,可就不妙了。”
“下官这里有个不成熟的想法,还望大人您帮我品评一下。”
眼见着沈江霖竟然是想推拒了这事,秦之况心中已经是不大痛快了,谁知道沈江霖凑了过来,附在他耳边说了一通后,秦之况的双目渐渐亮了起来,忍不住就击掌道:“好!这个法子甚好!就这么办!”
说完之后,秦之况深深看了沈江霖一眼,心中直道:后生可畏!
以沈江霖献出的这个计策,虽然沈江霖没说破他一开始的打算,但是秦之况已经明了,这沈江霖绝不是一般的可糊弄过去的青瓜蛋子,人家这个脑子是一等一的好使,哪怕经验不够丰富,但就是能比常人看的透想得远。
沈江霖走出秦之况的办公房时,心中长呼出一口气,抬头看向远方的天空,此刻日头西斜,北风阵阵,一只老鸹掠过长空,发出凄厉的叫声。
晚来天欲雪。
果然是要变天了。
沈江霖预知未来的金手指已经越来越少了,他看过的原书基本上到这里荣安侯府已经被打倒,只等着一纸判决下来举家流放,况且这本书本就是一本言情小说,后面更多的笔墨是在女主的婚后生活之上,并不涉及朝堂争斗,只有非常重大的变故的时候,才会粗粗一笔带过。
沈江霖并不清楚,这件看似两个部门争斗的小事,会带来什么令人意想不到的结果,只能从各方的态势和刚刚秦之况的言行之中揣测一二。
沈江霖不能预知未来,但是赵安宁可以。
眼见着她父亲下定了决心要将她嫁出去,甚至是从新科进士里面找,从原籍不是京城的人里面找时,赵安宁已经深刻意识到她父亲到底想要做什么了。
父亲这是嫌弃她没用了,又觉得她逼着他对付荣安侯府,想要将她扫的远远的啊!
赵安宁宁死不从,大闹了一回,甚至还割破了自己的手腕,以此为威胁,才没有被这样简单地发嫁出去。
赵安宁心头深刻悲凉,她甚至时而会反思,自己是不是走入了一个死胡同里,越走越黑越走越深了?
可是如今报仇已经成了她的执念,她知道她是疯了,或许在她重生回来的那一刻她就已经疯了!
赵安宁已经看清了她父亲到底是怎样一个人,她不再把希望放在赵秉德身上,她要另立门户。
赵安宁先是装的乖顺了一段时间,然后在一次家宴时,“不小心”地向堂妹透露了自己有预知未来梦境的困扰。
果不其然,没过几天,她的大伯父赵秉行秘密找上了她。
大伯父赵秉行是赵家宗族真正的当家人,虽然这两年她父亲官运亨通,但是赵秉行一直牢牢握着赵家族长的身份,一刻也没有放松过。
赵秉行看着弟弟起势,而且是带着赵家许多人一起起势,一开始他是高兴的,毕竟这对壮大赵家宗族势力是极大的帮助;可是随着赵秉德官位越做越大,甚至还超过了自己,好几次在几个兄弟与族老一起议事,赵秉德不再如同以往那般对自己言听计从,而是开始和自己叫板的时候,赵秉行就明白了这权力之争,不是东风压倒西风、便是西风压倒东风,或许自己这个族长很快就要听令于赵秉德了。
这并非赵秉行所愿,但是形势迫人,他不得不从。
而如今,他女儿给他带来了这么一个大消息,赵秉行之前一切的百思不得其解,终于明白了过来。
为什么赵秉德能够步步高升?为什么他做许多事仿佛能够未卜先知一般?为什么他做的许多决策基本没有错过?
明明这个弟弟自小能力就不如自己,如何这已经大半辈子都快过完了,突然一朝就开了窍?
人都是自私的,赵秉行能理解为何弟弟要藏着掖着女儿的本事,更是想通了为何安宁被退亲之后,他弟弟一点都不着急安宁婚事的原因了。
诸多谜团得到了解释,因为有赵秉德的成功示范在先,赵秉行对赵安宁的话深信不疑,同时,赵安宁为了让她大伯迅速信任看重于她,赵安宁给出了一条非常重要的讯息——翰林院学士秦之况将会被贬。
这是赵安宁冥思苦想许久才从自己的记忆细节中找出来的不曾告诉过她父亲的讯息。
上辈子她知道这个事情,还是因为秦之况的女儿与她同样遇人不淑,两人在成亲后成了手帕交,经常会互诉衷肠,后来她爹秦之况坏了事,她在夫家的地位更是一落千丈,连出门交际都不太有了。
赵秉行想问赵安宁究竟秦之况因着何事被贬职,但是赵安宁并未给出有效信息,借口说上天并无提示,只给出了这个结果。
赵安宁说的有些故弄玄虚,其实心里也是暗暗后悔,她如今懂了不少外头的事情,尤其是官场上的一些事情,牵一发而动全身,她上辈子只知道儿女情长,关注后院的一亩三分地,对外头的事情只是听一耳朵,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等到如今要用到这些信息了,她绞尽脑汁,翻遍所有记忆,给出的信息也着实有限。
但是这些信息,对有能力的人来说也完全足够他们去做文章了。
秦之况是谁,如今是什么地位,已经无须多言了,翰林院里或许有没权没势的穷翰林,但是这绝对不是说翰林院的长官秦之况,如果明明知道秦之况会被拉下马,还不在里面分一杯羹,那实在是暴殄良机了。
赵秉行因此而关心上了翰林院里的人和事。
赵秉行本身就是都察院左佥都御史,负责的便是监察百官之行,随着他的暗中调查,发现秦之况此人十分谨慎且爱惜羽毛,几乎挑不出什么错处来。
只是若要找一个人麻烦,不仅仅可以从他自身找,还可以从他身边人找。
很快,一个人就出现在了赵秉行的视线里,此人不是别人,正是翰林院的二把手刘守亮。
一个占着先机想要仕途上有所突破,一个虎视眈眈多年,心里早就嫉妒成疾,双方互相刺探了几次,交换了未来的或许能得到的利益后,几乎是一拍即合。
而首先便是刘守亮为表诚意将赵秉行的长子赵潜提到了户部度支郎中的位置上,等到赵潜熟悉了度支衙门一切的流程之后,总算在一次秦之况提交的账簿里找到了可以挑刺的地方,这才有了后来赵潜特意来了一次翰林院找茬的行为。
赵潜自然知道这种事情不算什么,但是他一定是要站在万全之地的,在外人看来甚至是矫枉过正、拿着鸡毛当令箭,为了什么?
为的便是试探。
试探君心,试探秦之况的能耐,试探朝堂之上是否还有更多的人对秦之况看不顺眼。
既然已经知道了结果,那么这样的试探便是抛砖引玉,顺着已经书写好的结局去做,这才叫万无一失。
为了今天这一幕,赵秉行和刘守亮一行人已经筹谋了半年之久,如今时机成熟,便开始发难。
可是等了好几天,秦之况那边既没有上折子驳斥,也没有找殷侍郎或是其他关系,将赵潜之事压下去,正当他们惊疑不定之际,赵潜拿到了秦之况的第二份度支单子,上面竟然将他所言不符合规矩的预算全部划去了,所有的一切全部按照规章制度办事。
这一下子,赵潜傻眼了——这秦之况怎么一点都不按照套路出牌?被他一个五品郎中挑衅了,这是直接就认了?他怎么扯得下这张脸?
莫说赵潜傻眼,就是翰林院里的其他人都不可思议了起来。
明明那天秦大人都说了这件事交给他来处理,这就是他处理的方式?便是将他们翰林院的所有开支缩减到规范以内,损害他们的利益?
这算什么处理?算什么上官!
人心不忿,下头议论纷纷,对秦之况极为失望,甚至出现了好几人直接称病不上衙的情况——反正你秦之况也不管我们死活,我们又何必听你调令!一部之长不维护自己部下的利益,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你还有什么资格做这个上官!
虽然秦之况的行动出乎了刘守亮的意料,可是看着底下人义愤填膺之态,刘守亮觉得,秦之况想要的明哲保身,最后可能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眼见翰林院就要闹了起来,刘守亮乐得面上装的愁眉苦脸,心里好悬没有笑开了花。
然而,这还不够,秦之况不仅仅削减了下一年度的开支,就连年关原本说好了要发放的补贴之物,如今也通通裁撤掉了,大家就指着年底这些东西过年了,结果什么都没有了,朝廷又时常欠俸,这下子翰林院是真正的炸锅了。
有些人炸锅是因为觉得受到了不公正的待遇,家底本来就还有一些,倒不是真为了这三瓜两枣;可有些人是真的家中一贫如洗,外头的官袍是整整齐齐的,里头的里衣竟是补丁打补丁的,翰林院没了补贴,俸禄又发不下来,有人家中就断了炊。
此人名叫季长歌,他今年已经而立,二十四岁考中的庶吉士,做了六年的翰林官,如今做到了正六品的侍讲,家中还是赁的宅子,为了能在京城生活下去,连孩子都不敢多生,至今膝下只有一女。
季长歌学问极好,为人再是清正不过,甚至可以说此人是有道德瑕疵的,别人多多少少还有些门头捞点歪财,但是在季长歌这里,却是提也休提。
季长歌在翰林院人缘不是很好,因为其为人太过迂腐固执,一开始秦之况还会偶尔安排他去上面给永嘉帝讲学,也是秦之况看不下去,想着永嘉帝偶尔对讲的好的翰林会有赏赐,结果季长歌也不是个会曲意媚上的,每次空手去空手回,后来秦之况慢慢地就也不安排他过去了。
这日,陛下点人去讲学,秦之况直接安排了季长歌过去,许多人都纷纷朝着秦之况侧目,心中诸多想法,但是到底秦之况这么多年的威信犹在,就是再多不满,也无法方面对秦之况发难。
季长歌苍白的嘴唇动了动,最后还是没说任何话,收拾了书目跟在太监身后往“养心殿”而去。
秦之况看着季长歌孱弱单薄的背影在茫茫大雪中慢慢消失不见,眼眸中闪过一丝暗芒,双手在背后慢慢握紧。
真正的回敬,马上就要开始了。
第87章
季长歌对接下来要做的事情, 十分慌乱。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答应下来秦大人的请求到底是对是错,但是事情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再想反悔也绝无可能。
再说了, 如何反悔?反悔什么?
即便秦大人不让他这样做,这般下去, 他最后的结果不也是如此吗?如今只不过是秦大人要将他推到幕前,提前将这个结果爆出来而已。
季长歌不住地给自己做着心理建设。
他今年已经三十而立了,在翰林院蹉跎了六年, 哪怕只要交代他的事情他都是兢兢业业、勤勤恳恳地去做, 从无半点错漏,可是他本就出自寒门, 妻子也是糟糠,并于任何后台, 也不得上面看重。
一开始进入官场的时候季长歌有如此多的雄心壮志, 忠君爱国、廉政爱民的想法时刻充斥在他的脑海与心中,一刻都不敢忘记。
然而,六年岁月,两千多个日日夜夜, 重复地去做一些是个读书人都能做的活, 再多的热情、再大的热忱, 也渐渐熄灭了, 他终于开始思考, 只凭着一腔热血,自己究竟能不能在官场上有所作为?
当秦之况找上他的时候, 他的内心不是不抗拒的,因为这违背了他一直以来内心的坚持,可是秦之况只告诉他一句话:这是你在官场上最后的一次机会了。
甚至是唯一的一次机会。
季长歌已然明白, 这世上努力的人有许多,有天份的人也有许多,可是机会却是稍纵即逝的,抓住了就是抓住了,抓不住便会一直往下落。
季长歌这样的人,其实是个狠人。
他能忍受极致的清贫,如此克己复礼,那么当他下定了决心去做一件事的时候,谁都拦不住他。
他妻子眼睁睁地看着他,三日来滴米未进,只喝白水,不管她如何哀求,季长歌只是摇头。
王安引着季长歌进入“养心殿”的时候,心里还嘀咕:怎么今日秦大人选了这人来讲学?
永嘉帝想做明君,但是哪怕是明君,在一些小事小节方面还是有自己的偏好的,皇帝听日讲,本身就是一种姿态,有时候遇上口才不错、妙语连珠的还愿意听一听,遇到一些照本宣科的,则是只顾自己翻看手头的折子,并不理睬。
这季长歌只进宫讲过两三回,显然不是受永嘉帝待见的,否则永嘉帝自己也会亲自点人。
果然,等季长歌诚惶诚恐地进了“养心殿”,永嘉帝的眉头就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不过永嘉帝的气量依旧是可以的,季长歌行过礼之后,永嘉帝语气平和地让他起身。
季长歌起身的时候腿软了一下,差点没站起来,等站稳后才请罪道:“陛下赎罪,下官久不面圣,实在是有些过分激动了,倒是让下官差点失仪。”
永嘉帝没想到季长歌这次说话机敏了许多,也没追究他的失仪,只让他开始进行日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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