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添蜜一匙
机会这不就来了吗?在经历过火锅的打击之后,段知微终于有了一道,古人未想出来而她想出来的美食了。
那就是包馅儿的圆子。
段知微准备了黑芝麻馅的、枣泥坚果馅的和山楂馅三种口味,趁着天气还冷,她也在后院冻了一些,食客也可以买那些冻得梆硬的圆子自己回家煮。
将一大锅热水煮到沸腾再将颗颗汤圆下锅,圆滚滚的汤圆们在水中不停碰撞翻滚,而后膨胀变大,熟透浮起。
段知微特意选了仿白玉小碗,汤圆簇拥在里面仿佛也更加透亮,段知微又额外搁了一勺桂花蜜在里头。
蒲桃忍着烫儿咬开软糯的糯米皮,黑芝麻糖馅儿如同顺滑的丝绸淌下滴到汤中,枣泥坚果的则是比较有嚼劲,嚼着嚼着坚果的香气便在口中扩散开来。
最后再咬上一口山楂馅儿的,红色的馅与糯米皮相映成趣,酸甜可口,既解了软糯外皮的腻儿,又丰富了口感,蒲桃几口把汤圆吞掉,又端着碗对着段知微撒娇:“再来一碗。”
她连吃了三碗,实在是吃不动了往羊皮褥子上一躺,摸了摸滚圆的肚子道:“为何给紫姑供奉膏糜啊,明明元宵更好吃。”
被段大娘阻止:“可不敢胡说,怎么能对紫姑没礼貌。”
看到汤圆很成功,段知微放心找了个木板,画上一碗热腾腾元宵,而后配上一首《咏圆子》:“六街灯市,争圆斗小,玉碗频供。香浮兰麝,寒消齿颊,粉脸生红。”挂到了食肆大门口。
做完这些,她就被段大娘提溜到后院,地上放着那块脏兮兮的波斯织毯。
段大娘绣活儿倒是很不错,毕竟这毯子也是块外来货,便想着浆洗几遍,再缝缝补补,能卖上多少钱算多少钱。
那也行吧,段知微去井里打了一桶儿水,泼到毯子上头,再拿了个马鬃的毛刷子开始浆洗起来。
前前后后浆洗了三遍,澡豆儿都不知道用了多少,黑水就着泡沫一遍遍流淌出来,终于上面精美的植物花卉刺绣和几何图案重新显现了出来。
段大娘喜不自胜道“这织毯真不错,再好好修补一番定然能卖上些好价钱。”就好像嚷嚷着这破毯子谁要,非让那胡商赔钱的人不是她。
“算了吧姑母,前厅还有活呢。”两人把织毯搬到阳光足的空地上晾晒,而后段知微拉着段大娘离开了。
织毯在后院平静的躺了会儿,而后自己立了起来,疯狂甩掉身上的水花,惊飞了附近的鸟儿。
而后它又躺了回去。
袁慎己自春节以来就一直住在官署里头,一天都没有回过袁府,他打定主意只要那群人在袁府住一日,他便不会回去,任凭袁府的老管家、仆妇一遍遍的来官署请他。
这日他刚自校场回来,正准备打桶热水擦洗擦洗身子,老管家又颤颤巍巍过来找他,说是府上多了个貌美的年轻女郎。
“主君和娘子已经拿了对方的庚帖,要跟都尉的合一合,然后......”剩下的不必再多说了,男未婚女未嫁,合庚帖能做什么?
袁慎己冷笑一声,手伸得倒是挺长,自己岂会被他们左右?当下便重新配上明光甲要回府与之理论一番。
也只半月不见,袁府已然换了幅天地,门口的两侧历经风霜的石狮被重新了一番,虽然上了蜡以后更加气派,却少了些傲霜的风骨。
迈过连廊,花园里被种了各色花树,正是寒冬腊月,大片鹅黄腊梅的清香扑鼻而来,却徒惹他焦躁不安。
终于到了水榭,林氏正在低头逢衣裳,见到他开心过来迎他:“大郎回来了。”
袁慎己毫不掩饰眼里的厌恶,往后推了两步:“谁准许你们容留个外人住在某的府邸?”
林氏站定不动望他:“外人?大郎不是一直在寻凉州城外、姑臧山脚救你的恩人吗?我们替你寻来了。”
有人自水榭外轻轻走了进来,那人身着一身鹅黄素色夹袄,头上只用一小枝红柳当簪子盘住头发,举止优雅,一脸期待且害羞地抬头望他:“小恩无须介怀,只是凉州城外一别,小一年不见,妾身申屠月容,见过都尉。”
申屠、段、池,乃是凉州西平郡最大的三姓氏。
袁慎己忆起梦中的那位娘子,那日极大风雪,她低头解下袁慎己腰间的陌刀,以一种十分滑稽的姿势砍断了两棵小树,艰难地把树垫在他身下,而后牵起缰绳,在极大的风雪中拖着他行走。
袁慎己只记得她那日便是穿了很厚实的黄色夹袄,头上用一株红柳非常随意地盘上了一个小发髻。
边走边给自己加油打气。
后来又寻了一个小小的洞穴,生了火,然后坐在一边碎碎念,抱怨他好重好高,干脆直接丢了他算了。
虽然嘴上这么说着,只是到最后都没有狠心扔掉他,还化了一捧雪水喂给他喝,边喝边向他讨要黄金百两作为救人的报酬。
而后又道:“不对啊,救命是大恩,瞅着你官职不低,那我要三完六千贯钱好了,买上一处宅邸,再加几个仆人。”
袁慎己迷迷糊糊地听她念叨,他想对她说声对不起啊,确实是自己太重了,又想说三万六千贯他暂时还给不起,能不能便宜一点,或者请她再多等一等,自己很快便去长安任职了,薪俸会高一点,一定能给她凑满三万六千贯钱。
最后他实在是撑不住了,还是昏睡了过去。
他救过许多人,荒凉边境的百姓,被敌国掠走的俘虏,在长安金吾卫轮值后,又救过不少人,只有唯一的那个人救过自己。
他始终记得的,那位坚强、勇敢、明亮又善良的姑娘。
他也在凉州找寻过很多次,可凉州城实在是太大了,袁慎己骑着他的马在凉州里一圈一圈的绕,当垆的胡姬笑得魅惑邀请他观看一曲柘枝舞,他不理;果肆的小娘子红着脸送他一碗摘好的红石榴,他也拒绝。
他只是想找到那位救了自己的娘子而已。
可惜一直挨到长安上任,他也没找到人,最后他只能在凉州外无尽的荒漠中向着长生天许愿。
长生天也念他一生坎坷多劫,将那位明媚的姑娘从凉州送到长安,在槐花扑鼻的五月与她再遇了。
想到这儿,袁慎己低头望向申屠月容,后者回给他一个温婉又美丽的微笑。
袁慎己也笑了。
是气笑的。
第52章 第五十二章假冒伪劣的定婚店袁都尉……
段家食肆做的有馅儿的汤圆大受欢迎,特别是那种放在后院里冻的硬邦邦的,用个攒锦盒子一装,许多贵人家打发了家奴过来买,样子精美,回府只需在沸水里走一遭,一锅软糯香甜的元宵便出锅了,很适合元宵节用来送礼。
都说“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对于年轻又多情的长安娘子和郎君来说,元宵节除了看花灯,也多了些情人节的意味。
于是聪明的长安人特意在这充斥暧昧的大节前夕在东市搭一处白棚子,开了好大一处傀儡戏讲些痴男怨女的爱情故事,天天彩旗飘飘锣鼓宣天好不热闹。
今日是演一出定婚店,改编自李复言的《续幽怪录》,据说有一名叫韦固的少年,有天夜晚在宋城偶遇一位在月光底下看书的银发老人,韦固便上前询问,老人回答他是在看婚书,婚书上写着天下男女的姓名。
又问其行囊里头是何物,老人答:“是用来系在男女脚踝上的红绳,红绳一系,姻缘天定,即便是仇人,也会结为夫妻。”
老人对韦固道:“旅舍附近有个卖菜的陈婆,她有个三岁的女儿,正是你未来的夫人”。韦固前去一
看,却嫌那襁褓中的女孩年幼且粗鄙,于是命令家仆要刺杀她,没想到那家仆心一荒,只刺中了女孩的额中心。
韦固十余年后果然成了亲,却发觉妻子常年眉心贴着花钿,仔细一问,才知十来年前有人刺中她的眉心,这女孩正是当年那位襁褓中的小女孩。
这才是所谓姻缘前定。
这道傀儡戏配乐磅礴大气,傀儡也做的逼真,那月老精致到了每根头发丝儿,被细丝儿牵动的时候惟妙惟肖,剧情也算一波三折,赢得周遭一片叫好事。
段知微本来只想来东市找胡人淘一些便宜又好用的异国香料用来卤肉什么的,被蒲桃生拽硬拉过来,给戏班子交了三十文钱,两人看了将近一个多时辰的定婚店。
虽是寒冬腊月,白棚子里坐满了人,这故事又十分离谱,扰得她透不过气,好容易结束了回到食肆,蒲桃兴奋跑去跟段大娘讲这定婚店的内容。
“这出戏有意思吗?”阿盘一边剥蒜一边问。
段知微本就被热烘烘的人群搞得烦躁,听她这么一说立刻如同吃了几口炮竹道:“这出戏简直是离谱,那韦固就因为嫌人女儿粗鄙,派了个家仆去刺杀,这跟杀人犯有什么区别,最后还白得了一如花似玉的夫人。”
她冷笑一声:“还姻缘不可变,牵上了个红绳就不可变了吗,此等烂人,就该甩他一纸和离书,再压他去大理寺,按照谋杀未遂判个流放。”
段知微有些激动,嗓门都提高了几分,周遭食客都停止了交谈凝神听她高谈阔论。最后还是段大娘实在听不下去,给她塞上一口汤圆:“行了这位大理寺卿,别说了,在外头耽误了一下午,赶紧干活。”
段知微不情不愿的进了火房开始切菜。
另一边,袁慎己已然了解这位凉州“恩人”的目的,因此略带讥讽望向申屠:“既如此,你想要多少银钱作为回报?”
申屠月容的笑容僵在脸上。还是林氏赶紧过来打圆场:“大郎今日怕不是多饮了几杯,怎么开始说胡话了,你这意思人家女郎是挟恩求财了?”
袁慎己冷哼一声,转身大步离开,他确实准备去段家食肆向心仪的姑娘讨上一杯新酿的新丰酒,但是在那之前要写一封信快马送回凉州都护府,问问这冒名顶替的恩人究竟是个什么来路。
为了用袁府的快马,他今日难得留在了府中,也被迫和那家人一起用暮食。
林氏高兴地张罗了一桌子佳肴,袁慎己却无端怀念起段家食肆里大家真诚的笑脸,他心下烦躁想走,却被阿耶沉着脸阻止:“你也老大不小了,也该成个家了。”
林氏在一旁添油加醋:“既然凉州恩人也找到了,此乃月老所牵,天作之合,正巧申屠家族与我们袁氏也有些旧交,正是一桩合适姻缘......”
袁慎己觉得自己这两年脾气还是太好了,搁在以前都要掀桌了,他刚欲站起来反对,却发现自己突然无法开口说话了。
见他不答,林氏笑着说:“大郎这是答应了,真是太好了。”
袁燮这才露出个满意的微笑。
只剩袁慎己内心滔天骇浪,他是怎么了?
接下来两天,袁慎己发现,自己只要对这桩令人作呕的亲事做出任何反对的话语或动作,立时便像被定住无法动弹,也不能说话,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那讨厌的后母跟官媒敲定了三牲六礼。
他决定不能再这样下去,于是策马先到了段家食肆。
因元宵的关系,段知微这些日子都埋首在面粉团里,喝口水的时间都没有,抬头看见他,露出个欣喜的笑:“都尉来了,挑个位置坐,今日请你吃元宵啊。”
他难得有些脆弱,想跟她诉说,望着她那双亮晶晶的眼眸,却怎么也说不出口,耳边却突然传来一声懒洋洋的问候:“袁都尉许久不见,怎么身上一股浓厚的妖气。”
袁慎己转头,发现捉妖司律令独孤正坐在食案边,手上拿一碗汤圆。
“什么妖气?”段知微也放下手中的面团,张望两眼,又一把夺过独孤手上的碗:“别吃了你快给他看看。”她焦急道。
袁慎己只好把最近发生的奇怪事情都说了出来。
段知微气得大骂:“好厚的脸皮,那凉州城外,明明是......”
明明是我救了你,她有点委屈的想。
独孤颇有深意望两人一眼:“拿上些面粉,去后院。”
段知微不明所以,只好背上一袋面粉跟他们去了僻静的后院。
而后独孤捻上一个口诀,双目轻阖,围着袁慎己绕了三圈,突然拿起段知微手上的面粉朝着袁慎己洒了过去。
面粉倒是没在他身上落下什么痕迹,只他周围,足部,腕部,颈部各处都显现出一圈密密麻麻的红线,上面积着许多面粉,像积雪。
“啧啧啧”独孤自己也叹为观止“这月老牵红线,向来只在男女脚踝牵上一根为引,哪儿的地仙学术不精,给全身都缠上的。”
段知微本就对那定婚店的一出傀儡戏诸多不满:“这哪儿是牵红线啊,像是在牵傀儡。”而后又着急道:“那快给他解开啊。”
独孤摇摇头道:“解铃还须系铃人,此姻缘事还需得向月下老人请教。”
段知微没好气答道:“你说得轻巧,月下老人是我想见到就能见到的?”
独孤正等她这话:“段娘子若是愿意割爱,将那波斯织毯送某,某就帮你们。”
本来那毯子就无甚用处,因此她很大方道:“拿去,拿去。”
上元第一日,果然是花市灯如昼,街头巷尾千树万树繁花绽放,这花儿也非鲜艳花朵,而是千般姿态、绘着奇珍异兽,天上仙子的各色花灯,街上游人如织,孩童拿着糖人儿在街巷间穿梭。
段家食肆卖完最后一波元宵,早早打了烊,段大娘她们换上最好的衣裙和钗环,上西市逛花灯去了。
段知微虽然也期待,但是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也只好罢了。
今夜月光皎洁,泼洒在**如同一片青霜,她与袁慎己拿了独孤赠与的线香,对着月光一起拜了三拜,线香的烟气化作一丝游移的红线朝着远方蹿了出去。
二人跟了过去,想来宣阳坊的百姓全部跑去看花灯了,坊间小路只有他们走在青石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