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添蜜一匙
饶了好几个路口,红线挂到了一棵巨大的桂花树上,一位老人坐在树下正在低头看书,远方东市的方向绽放了巨大的烟花。
跟他格格不入。
段知微二人对视上一眼,走了过去。
老人收起书,他长得颇为和蔼可亲:“二位用红线香请某来此,可是求问姻缘。”
袁慎己把自己身上缠着各色红线的事情出了一遍,老人借着月光查看了一番,又低头翻了翻手上婚书:“此红线非某所绑,有痴情女子供奉二十年寿命只为求得这段姻缘。”
“二十年寿命?”段知微咋舌,真是个狠人啊。
月老继续道:“此事解铃还须系铃人。”
段知微对此不太满意。
回去的路上,她偏头望袁慎己一眼,再望一眼。
袁慎己虽也满心焦虑,见她这样却也颇觉好笑:“段娘子为何这样看某?”
“都尉真是好福气,竟有女郎愿牺牲二十年寿命都要嫁给你。”她阴阳怪气。
袁慎己摇头:“性命是何等珍贵之物,边疆年年战乱,突厥多有进犯,百姓民不聊生,最渴望的便是安居乐业,竟有人愿意牺牲性命在此等事上,实在可笑。”
谁家的娘子遇到这块捂不热的硬石头,段知微想了想因问道:“那位申屠娘子真是都尉在凉州的恩人吗?”
她此话带了些试探,毕竟救他的时候,这位英武高大的四品都尉全程惨白着脸紧闭双眼,有没有呼吸了她都不敢确定。
袁慎己很想逗逗她:“若真是她......”
“当如何?”段知微急切地问。
袁慎己弯腰,一片高大身形笼罩在她身上:“那袁某便送上三万六千贯钱当做报恩了。”
段知微瞪圆眼睛,整整三万六千贯钱,那可是白花花的银子,她快步追上袁慎己:“是真的吗,真愿意给这么多钱吗?”
袁慎己不答,他郁闷烦躁的心绪一扫而空,此刻忍不住笑了,只剩一个可
爱的小尾巴跟在后面不断唠叨。
“你一定不能识错人啊,这可不是小钱啊,可以在东市开一酒楼啊,若是给错人了,那不是得怄死,等等袁都尉你倒是听我说话啊!”
第53章 第五十三章元宵灯会闲逛哪儿来的……
元宵第二日早晨,整个长安城都静悄悄的一片儿。
毕竟这一夜鱼龙舞下来,大家都累得不行,也没人能爬得起来用上一碗朝食,直直睡到了太阳挂到头顶的时分,宣阳坊间的路上才渐次有了些行人。
食肆众人脸上都挂上了两个黑眼圈,尤其是蒲桃,她攒了几月的工钱元宵第一夜便差不多买零嘴花光了,又跟交好的小娘子在如昼的花市间穿梭打闹,此刻像团棉花侧瘫在食案上萎靡不振。
段大娘则是豪爽的脂粉钗环买了几盒,逛了一宿儿直直嚷着腰疼。
唯有段知微还稍微支撑的住,她昨夜见完月下老人也未去西市闲逛,直接便回食肆睡觉了。
此刻日头正好,有食客前两日定了面茧,她须得现做才是。
所谓面茧儿,也就是面团捏个茧儿状烘烤熟了便罢,有些食肆做面茧,连糖都不放,就干干白白没味儿的往那一摆,照样有食客买账。
只因这面茧并不图吃个滋味,而只是在面茧中塞上一写着祈福的小纸条,上元应个景儿图个吉利也就罢了。
搁在现代来讲的话,有点儿像餐后的幸运小饼干。
因此段知微也准备将这面茧当做饼干来做,早早订好了花灯样式的木头模具,面糊儿里头也是加足了鸡蛋、牛奶和白糖。
只是祈福小纸条写些什么还需好好思考一番,甄回第一个举手,提出要写一张暗含春闱高中的字条。
三月春闱在即,他看上十分的焦虑,每日除了躲在小库房里念书,便是全长安城的孔子庙循环拜上一圈。
段知微觉得甄回最近行为举止过于夸张,但又觉得他这个建议很是有些道理,毕竟很多书生是食肆的常客。
于是也就真写了张“杏园高中”,而后又写了些“富贵荣华”“青春永驻”“艳冠群芳”“必得佳婿”包在面茧里头。
中午几个零散食客坐里头,基本都是等候春闱的学子,一面嫌弃这“富贵荣华”过于庸俗,不符合孔孟之道,一边明里暗里精挑细选,试图将那“杏园高中”“富贵荣华”一起囊括到手。
段知微悄悄塞了个杏园高中给了甄回,后者立刻便出了门,要将这面茧供奉到孔夫子面前。
段家食肆的面茧做成了花灯形状,小巧玲珑,口感饱满又扎实,细细咀嚼便是浓郁牛奶香与淡淡麦子的香气在唇齿间散开,再加上祈福贴上的小字虽然不够风雅但实在是深得人心,于是这面茧儿倒是很受欢迎,一下午便卖光了。
元宵第二日,今夜花市定然会更加热闹,段知微便多做了些面茧,准备去西市上分发,就当为自家食肆打广告。
岂料段大娘笑得一脸暧昧道:“知道今日你有那‘月上柳梢头’的约儿,这儿我来,你赶紧去吧。”
段知微:“不......不是那样的。”
另一边,袁府里头,林氏拖着一脸羞怯的申屠月容带到袁慎己面前,她今日也盛装打扮了一番,穿着昂贵的鸦青十样花绫纹裙,头上一枝金雀簪,也是明丽动人。
袁慎己长身而立,他成日在这府中眉目深沉好像别人欠了他几万贯钱,今日倒是略微显得平易近人了一点。
他打量一下申屠月容,而后温和道:“走吧。”
林氏满面笑容的一直将他们送到门边,见二人走远,这才敛去了笑容,凤仙精心染就的长指甲死死掐进肉里,而后冷声道:“他不是一直抗拒和那申屠娘子往来吗,今日怎么突然转了性子。”
一旁侍候她的丫鬟哀求:“娘子求您了,可千万别被人看出来......”
林氏这才宛如从梦里惊醒,又换上那副柔顺温和的表情:“吾儿午睡醒了吗,妾去瞧瞧......”
这边段知微抱着个汤婆子在西市入口处站了小半日,正月天寒,她冻得蹦跶了几下,终于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袁慎己坐在马车之上,正准备按照商量好的与段知微“偶遇”,却突然卡了壳儿。
她今日梳了一个较高的漆髻,难得穿了身石榴红的对锦连珠襦裙,又罩了一层白色仿狐裘披风,段大娘又略微给她上了点胭脂和口脂,她本就生的白净,这么一打扮,显得愈发的眉目妍丽。
从袁慎己的角度看去,像粉雕玉砌的仙女像,他心动的说不出话来。
这边段知微还等着接戏呢,看他不说话,焦急地不行,只好硬着头皮自己发挥:“原来是袁都尉,许久不见,这是要去西市看花灯吗?”
袁慎己这才回过神来,而后点了点头道:“此地离西市甚远,段娘子不妨乘袁某的马车一道儿。”
段知微很想笑,憋得满目通红,低着头爬上了马车。
申屠月容在马车里听他与一年轻娘子交谈已经甚觉不安,段知微打了帘子毫不客气往里头一坐,二人打了个照面,彼此好奇的看了起来。
申屠见段知微也生得娇俏美貌,内心更加不安,于是问:“这位娘子是?”
袁慎己隔着帘子插话道:“是袁某的旧交。”
他这人待人接物都冷硬,从来也不近个女色,怎会有这种旧交,申屠想细细问一下,却也知不妥,最后张了张嘴只道:“妾身申屠月容,敢问娘子芳名?”
段知微倒是一脸从容笑得欢畅:“娘子竟姓申屠吗?西平申屠氏吗?那感情好,妾身名唤知微,出自西平段氏,看来我与申屠娘子也算得上半个旧交了。”
袁慎己的旧交,出自凉州西平段氏,申屠月容脸色变了几变,最后强撑出一个笑脸:“那可真是缘分了。”
西市华灯初上,两侧已经挂上各色灯笼将夜市照得通明,打铁匠人打出万千争奇斗艳的火树银花,如同颗颗繁星如雨坠落人间。
人潮如织,处处有惊叹欣喜与欢声笑语,段知微虽然也经历了曲江与终南山的繁华,也被这拥挤人群吓了一跳,还好有袁慎己这个浑身散发肃杀之气的冷面阎王在,他又生得高大,像一面墙挡着她和人群,段知微心下稍安。
她望一眼后面脸色铁青的申屠月容,而后笑盈盈对着袁慎己道:“都尉,我们一起去猜个灯谜可好?”
到了灯谜摊,段知微随便挑了一个念道:“弯弯藤儿架上爬,串串珍珠挂边上。”
而后她脱口而出:“是葡萄啊,这未免有点太简单了。”
又挑上一个小山形花灯,段知微念道:“孤峦叠嶂层云散......这是个什么?”
“这是个字迷,谜底是‘崛’”袁慎己很快猜出来。
段知微用怀疑的眼光望一眼袁慎己而后笑道:“都尉真是文武双全,若是参加今年春闱,哪儿还有别的学子什么事儿啊。”
她猜物品谜速度特别快,袁慎己则是对字谜很擅长,二人联手,竟然将这小摊儿上的灯谜全都猜了个遍。
摊主收了袁慎己的钱,笑眯眯指了指最上头一个花灯道:“两位若能猜出这个谜底,这花灯老朽就送给二位了。”
那是个惟妙惟肖的喜鹊含枝的花灯,甚是可爱。只是颇为难猜。
谜面儿是银汉会双星,打一成语,段知微牛郎织女一通乱猜也没中,最后求助般望向袁慎己,他也看了过来,思索片刻,目光黯下来:“答案当是......天作之合。”
段知微知道他两不过是在演一对郎情妾意的情侣,此刻也被他声音里隐约的沙意感染,从脖子红到耳根。
袁慎己为她取下那喜鹊的花灯,昏黄的灯染上她的脸,明明灭灭看的他甚是心动。
段知微也颇有些不自在起来,四处环绕一圈道:“站了半日也有些累了,要不去酒肆里头坐坐吧。”
三人到了西市最大的一家云来
酒肆,此时里头已经是撞撞的人,酒博士给他们选了一个角落的位置,今日肆主请了百戏班子,戏班子也上道,在酒肆中间演一出《红叶题诗》,男女主人公因一红叶结缘,很适合有情人节氛围的上元节。
段知微笑眯眯拉着申屠月容道:“这出戏倒是颇有些缘分由天定的味道,听闻娘子在凉州城外救了袁都尉,想来也可被这戏班子写上一回,传段佳话了......”
“只是......”她画风一转:“这出戏传得满天下皆知,被那有人心听了去,若是有人想抢申屠娘子的恩人之位,那反倒是不美了。”
申屠月容惨白了一张脸道:“今日妾有些不舒服,先离开了。”而后竟一个人匆匆忙忙走了。
后面二人互看一眼,赶紧自后面跟上。
西市人实在太多了,袁慎己扣住了她的腕子往自己身边带带,段知微担忧看他:“也不知道这招行不行。”
申屠月容走得很急,很快便走出了繁华西市,朝着一条幽暗小路继续走,段知微鲜少走过这么偏僻小路,被绕的头晕眼花,所幸袁慎己一直扣着她的手腕带着她走。
申屠月容很快到了一处废弃月老祠,而后捏起三根香对着月光三拜,段知微本以为这也是召唤月老的一种手段,没想到那背着行囊,手拿婚书的月老并没有出现,出现的是一位老媪,她一头银白稀疏的头发,穿着粗布麻衣,唯有眉间一点娇艳花钿,与苍老的面容格格不入。
段知微知道她是谁了,那风靡长安的传奇故事《定婚店》里、不被任何人在意,甚至没有自己名字,只作为一个吉祥物而存在的,韦固的夫人。
第54章 第五十四章悲苦的月下娘子懂得报……
申屠月容见她出来,立刻就气急败坏的把夜市发生的事情全部讲了一遍,而后怒气冲冲道:“妾奉上二十来年寿命不是来此受这种屈辱的!”
能看出来这月下娘子年轻时候应当颇有些姿色,即使是老了,一举一动都很有世家女子的礼仪在身,眉间桃花花钿也描得很美。
只是开口便透着沧桑:“蠢货,我只保证你嫁到想嫁的郎君,这婚姻是否如意那我定然是不能左右的。”
她顿了顿,又带了些悲凉:“即便是真正月老搭牵的红线,就定然是段良缘吗?”
申屠月容被气得哽住,良久又忧心忡忡的开口:“如今又出现个西平段氏,也不知这段姻缘是否能稳固。烦娘子再将那红线多多缠上几道。”
这边段知微和袁慎己藏在破庙外头,看着月下娘子从背囊里拿出一些如血色般诡异红线,与月下老人的线不同,那线如同粗麻一般厚实又粗糙。
她也并不将此线捆到人的脚踝之上,而是从锦盒里拿出两个类似磨喝乐大小的娃娃。
就用那粗重的红线把两个娃娃生生捆住,一圈一圈又一圈,想到其中一个娃娃可能写着袁慎己的名字和八字。段知微的后背都开始发凉。
一旁的袁慎己更是脸色铁青,他向来痛恨此等压胜之术,此次又被如此操纵,怎能不恼火,当下便拔出寒亮的陌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