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添蜜一匙
大慈恩寺柳影花明,燕语莺啼。贺卓华假意引着王朗上大雁塔观览。
终南阴岭秀,远处终南山山色葱茏;巍巍秦岭山,北方的秦岭山脉霸气插碧霄。长安风光如此之好,只是这两个蠢货看不到。
王朗对此颇为不耐烦,他是被贺卓华口中的绝色娘子骗来的,大慈恩寺?一个破庙罢了,有甚好看?
贺琼珠身着一袭粉色鸟衔花草纹罗裙,走到西廊壁画处,那里是“慈恩塔下题名处”,初入仕途的进士们会在塔下题名,寓意未来如登塔一般步步高升、位极人臣。
贺琼珠仔细拿起手绢擦了擦诗人王维所题字的地方,她不喜欢念诗,但是喜欢陈巍笑着轻声念:“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
他的笑容就像夜里,那安静的春山。
希望自己心仪的郎君能如同王维那般,一举成为进士。
站在大雁塔上的王朗被贺卓华指引,不耐烦低头,望见她,立时便走不动道了,贺卓华心中暗喜,一切都按照他心中的计划发展。
丰厚的彩礼,会将自己在外面的欠债全部还清,又有个得势的妹夫,一箭双雕。
至于那个妹妹过得如何?关他什么事?她过得不好才最好。
哦对了,为了万无一失,他还得受累帮王家把那个穷酸的书生处理一下,找个理由骗到他的地址,找了几个家奴打断了他的腿,奄奄一息的随便找个地方给扔了等死就行。
那个该死的书生竟然拖着条残腿爬到了贺府后门,手上拿着个廉价的风车,这个蝼蚁想做什么?
告状吗?凭他一个破烂书生状告五品太史令长子?
贺卓华恼羞成怒,他昨晚又输了几百贯,又灌了些黄汤,冲动之下拔出陌刀,一刀下去,那书生立刻魂归黄泉了。
买通个千牛卫放行,找了几个家奴将陈巍在终南山脚挖个深坑埋了,定然是万无一失的,即便被发现了,长安城外匪盗众多,谁能查到他头上去?
结果被买通的那个千牛卫突然被抓进了大理寺,贺卓华不安起来。
他们想干什么?
不就杀了个平民吗?有什么好查的?
贺家主君听完故事经过,气得用鞭子狠狠抽了他几下。
儿子无能无用,但毕竟是个能传宗接代的玩意,再说自己虽然官居五品,手中没有实权,还得仰仗王家的势力。
只得写了封信,找几个同门打点打点,去趟大理寺求求情,不过杀了个平民,能不能高抬贵手,到时候多赔偿些银钱也便是了。
贺琼珠在书房外头面无表情的静静听到了全程,她望一眼栖息在树上的罗刹鸟,起身回了房间。
成亲日是个诡异的阴天,黑云压遍了整个长安城,绣楼的雕花窗棂透不进一点微光,外间宾客喧闹声如江边浪潮一波波冲击她的耳膜。
母亲强颜欢笑,看见她脸上难掩愧疚:“珠儿,此番入高门难免有些委屈,但是琅玡王家乃五族之首,将来还望你在夫家美言两句,多多提携你阿耶才好。”
贺琼珠染了红蔻的指甲深深嵌入了肉里,她望着那张虚伪的脸无动于衷:“阿耶,我们来谈个条件吧。”
贺卓华今日意气风发,在原本那圈狐朋狗友里,他只是个平平无奇的五品太史令公子,没什么权势,不值得追捧,如今可是大不一样了,一圈郎君争相过来敬酒,恭喜他竟然连襟到了琅琊王氏。
他觉得非常得意,直到手底下的家奴过来悄声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
贺卓华阴沉下脸:“她反了天了。”
而后一脚踹开了贺琼珠的闺房,贺家主君主母站在那儿,脸色也不好看。
“马上便要出嫁了,你还敢提条件?小心我找人把你捆上花轿!”
贺琼珠冷笑道:“若你不答应,我在那王朗耳边说上你几句坏话,我看你还如何再得势。”
他正在春风得意之际,此刻若遭当头棒喝,只好闭了嘴,死命压了压怒气,出门找了抬轿的家奴:“去,先载着娘子在城西少陵原绕一圈,再送到王家。”
抬轿的家奴迷茫着问:“可......可是,少陵原那里有一大片墓地啊。”
贺卓华本就在自家妹妹那吃了瘪,一肚子火气,正愁没地方发泄,听闻上去一脚踹到家奴胸口:“好蠢东西,要你说!”
吉时已到,贺府外头鞭炮声响起,花轿似一叶漂泊的红色孤舟,从这不公命运的洪流驶入了复仇的汪洋之中。
长安今日风大,黄土狂卷,满城都是昏黄的沙幕,远远只能看到贴着“喜”字的红烛灯笼的微光。
而后轿子中传来一声压抑的悲泣。
第73章 第七十三章两位新娘鸟儿鸟儿,灵魂……
贺琼珠上了花轿之后,四个轿夫扛着轿子踏过新昌坊的青石板路,却避开了更近的大路,绕了一大圈后一路行至了少陵原。
今日本就是阴天,行到少陵原,天色陡然更加灰败,乌云黑沉沉压过来,四周的空气也滞涩起来。
少陵原本就是大片大片的坟墓,平日行人稀少,今日如此昏沉氛围,轿夫、喜娘不免都有些慌张,脚踏在黄土地上发出沉闷的咯吱声,内心把那不讲理的主家贺卓华骂了个翻天。
大喜的日子,疯子才来少陵原。
行到一片白幡处,喜娘望一眼那崭
新的灰黑色志石和满地的纸钱,显然是个刚刚下葬的年轻男人,她翻个白眼,轻声道一句晦气。
突然一阵狂风从少陵原的深处呼啸而来,那风极大,卷起地上的枯枝走石,扬起巨大的沙尘暴,而后如同鬼魅一般直扑花轿而来。
众人被黄沙迷了眼,被风吹得东倒西歪,喜娘已经跑的远远的,主打一个保命要紧,但是几个家奴都是贺家的家生子,唯恐轿子中的新娘出现什么闪失,自己受到贺家的惩处。只好随手捡起粗壮树枝当武器,大着胆子凑近轿子,却被那阵携着飞沙枯叶的狂风大力推开,直接被掀到了地上。
那风像是从阴司深渊里传来的哀鸣,绕着花轿一圈圈的悲哀旋转,不知过了多久,狂风终于渐渐平息了下来,幸而花轿停在原地没有被风卷跑。
不仅没有被风卷跑,那深红的花轿连轿帘都没有晃动一下,矗立在少陵原的黄土地上看上去阴气森森的。
轿夫们面面相觑,心中升起了一丝不安,为首的那个轿夫小心凑近轿子,小心翼翼问了句:“贺娘子,您还好吗?”
良久里头传来脆生生一句:“无事,走吧,别耽误了吉时。”
不愧是琅琊王氏,区区一个五品官家中都是泼天的富贵。段知微踩在铺满莹润鹅卵石的甬道上感慨。
她与袁慎己到了王府,王府门庭如市,一堆达官贵族带着侍女家奴捧着礼物往里头走。
来迎接他们的是袁慎己的好友王潜。
段知微在门口见了一面招待客人的王朗,他穿着一身长安最时兴的浮光锦朱红澜袍,戴着黑色幞头,不知冲谁笑得一脸谄媚,远远看着像一只身着红衣的猪。
王潜虽然也胖,但是周身都是一团和气,谈吐得当,观之可亲,只是今日段知微怎么看他怎么不顺眼。
她面上不显,只随着袁慎己上去见礼寒暄,不料那王潜却面有深意的望她一眼:“我与王朗虽为表亲,但并不相熟,袁夫人不必‘恨屋及乌’。”
一下被戳穿,段知微面上有些讪讪。
午后忽然下起了雨,三人坐到了花园的亭子里,身着华服的侍女匆匆送上三杯酪浆并一碟花折鹅糕。
王潜问道:“吉时似乎快到了,新娘还没来吗?”
王家的侍女很是得体有礼,福福身子道:“禀郎君,贺家绕了远路,怕是要迟些,主君命我们先送些点心来给客人们垫垫肚子。”
王潜挥了挥手,侍女再行回礼,捧着托盘下去了。
袁慎己正与王潜谈论科考舞弊案,段知微先饮一碗酪浆奇道:“王朗乃你表亲,你倒是不怕他这乌糟事牵连你,拖累家族名声。”
王潜毫不在意:“世家大族出些宵小之徒再正常不过了,凭他可牵连不到我,再说这王朗坏事做尽阖该下狱。”他脸上竟然出现一些期待之色:“这出戏甚是好看,我要将其写入变文之中。”
段知微不理解他对写文这件事情的狂热,她被侍女送来的那道花折鹅糕吸引,袁慎己还在跟王潜谈论科考舞弊一事,见她眼巴巴看着,将面前那碟花糕放到她面前。
她迫不及待的拿起了筷子,长安盛世风华,贵族家的食物也称得上珍馐之品,碟子中是一粉一绿两朵牡丹,看得出是用糯米做的,层层折叠后放入蒸锅里蒸,化作半透明的娇柔花瓣。
花瓣下是一块完整的胭脂鹅脯。应该是放在炭炉上炙烤,鹅脯肉质紧实,纹理也清晰,段知微咬上一口,只觉肉质鲜嫩多汁,脂香与肉香经过烘烤更加醇厚。
调味腌制的也很得体,先用葱姜蒜断腥,里头花椒、豆蔻、胡椒、丁香等香料交织在一起,层次十分丰富,段知微还在思考怎么借鉴这道名菜,王家府邸外面传来丝竹的喧哗之声。
看来是新娘到了。
王府里都是达官贵人,都自持身份不愿去门外凑热闹,段知微可不管这些,跟一些爱热闹的女宾挤到门口,她想找机会跟贺琼珠讲讲王朗即将获罪的事情,希望她能早早做些心理准备。
丝竹之声戛然而止。
喜娘上去掀开了轿子帘儿,一个身着鱼狮青色连裳礼服的女子举着团扇出来。
的确是贺琼珠,她今日化着传统酒晕妆,更加难掩绝色,只是冷着一张脸,盯着王府的眼睛似乎有着滔天的恨意。
围观的宾客都觉得有些不对劲,互相窃窃私语起来。
喜娘也颇觉不对,只悄悄在贺琼珠耳畔道:“娘子啊,这大喜的日子,你可得笑一笑啊。冷着脸不吉利。”
还是王家的管家灵活,赶紧催着旁边的乐师们再次吹拉弹唱起来。
在欢喜的音乐中,喜娘扶了贺琼珠的胳膊就要往里头走。
却听一道脆生生,透着活泼与灵动的嗓音从轿子里传出来:“喜娘,怎么不等我呀?”
丝竹声又再次戛然而止。
按照习俗,花轿只能坐新娘一个人,谁还在花轿里头?
围观的众人疑惑又惊讶,也无人敢再去掀开花轿的帘子。
僵持了一会儿,一只涂着红色蔻丹的手自己掀开了帘子,另一个穿着鱼狮青色连裳礼服、脸上化着传统酒晕妆的贺琼珠,笑盈盈的从轿子上下来,对着众人道:“没人来接我,只好我自己下来啦。”
两个贺琼珠长得一模一样,穿的衣裳也一模一样,不同的是,一个喜气洋洋,仿佛真为出嫁而高兴,一个冷若冰霜,脸上恨意藏都藏不住。
门口的异常很快吸引来了王家主君与今日的新郎。
王潜在后面兴奋的直搓手:“两个一模一样的新娘,写到变文里定然十分有趣。”
吉时将至,王家几人商议一番后,决定让新郎一手牵着一个新娘步入正厅,拜天地拜高堂。
商议了半日商量出这么个结果,众人都惊呆了,只能眼睁睁看着王朗携两个一模一样的贺琼珠进了正厅。
那王朗身量本就猥琐,一双小眼睛往左边的贺琼珠看看,又往右边的贺琼珠看看,本来只娶一个的,却得了一双美人,他竟暗自窃喜起来。
三人在正厅行完礼后,跟喜娘和一些女宾一起入了洞房,按照规矩,洞房里还有一个“撒帐”礼。
王父像没事人一样招待来宾,开始宴席。
段知微拉一下袁慎己的衣袖问道:“大理寺少卿不是说已经把握了王朗科考舞弊的证据,怎么还不来抓人?”
她可真不想那么善良貌美的娘子真被一头猪拱了。
说曹操曹操到,李衡带着一队大理寺的衙役进了厅堂。
王父正举着酒杯殷勤向中书令献酒,看理寺气势汹汹进来。他与大理寺卿素来不合,气得将酒杯一扔道:“李少卿,今日我儿大婚,你若是来讨杯喜酒,老夫不说什么,你带着一队佩着刀的衙役进来是何居心?”
李衡道:“王朗科考舞弊,盗取书生陈巍《封建论》,连襟贺卓华帮助杀人灭口,毁尸灭迹,证据确凿。”
这话一出,满堂喧哗。
王父气得脸色铁青:“你若无实证,我定去圣人那参你一本,来人呐!”
但凡世家,总会培养一些打手、暗卫,随着他一声喊,一群凶神恶煞的家奴拿着陌刀、长矛站到了大理寺衙役对面。
正僵持间,一个悠哉的声音响起:“今日王中丞的长子大喜,怎么不请我饮一杯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