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添蜜一匙
陈桂芳热情把曾家阿婆邀到风口处,被曾家阿婆几番推拒回去:“我吃的少,很快就走了,坐中间反而不自在。”
几番推拒后,她还是坚定坐在角落,陈桂芳没奈何,也只能随着她去。
段知微从灶房出来,笑盈盈问她:“曾家阿婆,近来身体可好?”
曾家阿婆拉着她手絮叨:“蛮好蛮好,前些日子下雨路滑摔了一下,以为自己要去见泰山府君了,没成想竟好了,这下待立了秋,去万寿园赏菊也不成问题了。”
段知微笑道:“您看您这声音洪亮脸色也红润,别说秋天赏菊了,明年秋天赏菊也不成问题。”
曾家阿婆被她逗得直乐,一张脸笑成朵皱皱的花。
段知微特意用砂锅给她单独煮了碗清甜好克化的绿豆莲子粥,炖的软烂适口,也不会甜的发腻。
曾家阿婆不太好意思的说:“又给老妪我开小灶啊,我都不好意思。”
她颤颤巍巍拿起调羹,慢慢抿了起来。
正堂热闹着,后院又突然吵闹起来,蒲桃怒气冲冲抱着藤枕出来,后面紧跟着垂头丧气的小狼。
“又怎的了?”段知微问。
蒲桃委屈巴巴的告状,把手上藤枕的缺口拿给她看:“他抢我的藤枕,娘子你看这儿,被他抢破了那么大一个缺儿,这我还怎么用嘛。”
小狼想争辩,话又说不利索,摇着手叽里呱啦了一大通,段知微也没听懂,只想着息事宁人:“行了行了,以后别抢了,不过一个藤枕,蒲桃你拿去扔掉,回头去库房取个新的便是,不准在客人面前吵闹了。”
她难得冷脸批评,两个孩子也不敢再说话,蒲桃鼓鼓嘴拿着藤枕要去扔掉,却被曾家阿婆拦住,心疼道:“多好的藤枕,扔了多可惜。”
那藤枕破了一大个角,露出竹藤锋利的边缘,若是枕着睡,很容易不注意伤到脸颊。段知微对着她一通解释:“没事的阿婆,这个藤枕不值当几个钱,把孩子脸划破了不尚算。”
曾家阿婆热心道:“也不是钱的事儿,家中旧物件用久了也是有感情的,我给你拿回去补补,过两日再给你送回来。”
她放下绿豆粥的钱,抱着藤枕一气儿去了。
段知微有些莫名,她是个宰鸡杀鱼不眨眼的合格厨娘,后厨的餐具尤其是筷子为了卫生更是过几个月便换上一次,完全不明白什么是“旧物件的感情”。
中元将至,圣人突然就起了孝心,完全忘记了自己皇位是怎么生拉硬拽的抢过来的,突然就在朝堂上哭着要去祭奠先祖、先帝跟兄长。
满朝文武心里翻个白眼,嘴上只好跟着夸“圣人至孝”。
就因他装模作样一句话,有司们便紧锣密鼓的准备起来:东郊立即封锁不让闲杂人等进入;礼部紧急采购酒、脯、牲币等祭祀用品,守城的“瑞狮”金吾卫也要开始忙巡防。
段知微叹口气,圣人一句话,底下人忙断了气,袁慎己简单收拾了些便服,要宿到宫中值卫处,他捏一下段知微脸蛋:“中元那日......”
被段知微抢先一步说:“我都知道的。”
她拿出来这几日赶早赶晚折的各色元宝等:“我一定会烧给婆母的,你无需担心。”
他点点头,收拾了行囊骑马走了。
段知微倚靠在墙角看着他背影慢慢缩成一个点儿,而后转身准备回食肆。
却在一株凤尾的阴凉下遇到正在睡觉的曾家阿婆,段知微忙去轻轻推下她:“阿婆阿婆。”
曾家阿婆迷糊睁开眼:“哎呦段家娘子。”她打量一下坊间小路,疑惑的说:“我怎么在这儿。”
老人家上了年纪记性不好也是寻常,段知微也没有深究,上去搀着她回家:“阿婆啊,日头这么毒,可不能在这儿睡啊,来来来我送您回家。”
好容易把阿婆送回家中,段知微才返回食肆里,段大娘正在柜台敲算盘,看她回来道:“刚刚清风庵来订了面塑,正巧中元早上要去那儿参拜,到时候我们一道儿送过去。”
段知微应和了一下,两人正说着话,曾家阿婆抱着补好的藤枕进来:“段娘子啊,小蒲桃人呢,我给她的藤枕补好了。”
破掉的边缘细心包裹了三层软布,上头还绣了一小串紫色的葡萄,看上去倒很可爱,段大娘开心接过:“蒲桃回了家,明儿我转交给她,哎呦呦阿婆你这绣工真是了得啊,这葡萄真好看,赶明儿帮我在帕子上也绣一个。”
曾家阿婆被夸得笑眯了眼,连声道:“可以啊,别看老婆子我这样,眼也不花,手也不抖,绣个帕子不成问题。”
段知微在旁边站了半天,眼睛也眨巴了半日,还是忍不住开口:“阿婆,刚刚我不是才把你送回家吗,你怎么又来了。”
曾阿婆也困惑道:“没有啊,没遇到你啊,我今日不是一直在家里修这个藤枕吗?”
“啊?”段知微愣住了,两个人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段大娘打断了他们,给两人各倒了碗乌梅汤。
“日头太毒了,阿婆最近记性不大好,你别跟她计较。”她悄悄对段知微说。
段知微想想也是,又不是什么大事,便回灶房干活去了。
中元当日,段知微拎着盒花馍跟段大娘到了清风庵。
师太平日都笑眯眯的一团和气,今日却是愁眉苦脸的来迎接她们。
段知微以为是自己面塑做的不行,师太忙道:“不是这回事儿,这面塑做的极好,是另外的事儿。”
她这面塑捏了一下午,又用甜菜根、末茶粉、菠菜叶染色,捏成个栩栩如生的莲花模样,又往其间放了不少蜜渍集香梅、陈皮丹、葡萄干,蒸出来麦香四溢,外皮柔韧内里松软绵密,应该不会不好吃。
师太依旧愁眉苦脸:“你们宣阳坊东街有个卖扇子的人家,主家前几个月害了病过世了,他的夫人得了个遗腹子,这小婴儿生得可爱,如珠如玉的养了几个月,最近却也生了病,夜里总是啼哭,白日又经常昏睡不醒,郎中也找了,不顶用,我为其号了脉,那脉象却是正常。”
段大娘听她如此说,提了个建议:“是不是惊着了,找人相看一下。”
二人又说了一会儿话便散了。
待到黄昏残暑将尽时,坊市间的民众全部从家中出来,在墙角下设一个盆,燃蜡插香烧纸祭奠先人。
放入盆里的元宝瞬间被舔舐成灰,整个长安城又是一阵磷磷的火光,把本就橙红的天空照得更亮。
小狼探出个头,被段大娘呵斥住:“小孩不准出来,小心碰到‘脏东西’。”
闻此话,他又把头缩了回去。
祭祖结束后,段大娘把剩余的灰烬扫掉,段知微开始摆饭。
今日中元,段大娘戒了荤腥,要吃花斋,段知微也懒得煮饭,只熬了些清淡栗米粥,又盛一碟梅子姜。
小狼有些蔫蔫的,阿盘摸一下他的头,以为他不爱吃寡淡的粥,只好安慰道:“明天,明天我们炖肉吃。”
他点点头,拿起筷子,然后突然倒地,昏睡了过去。
第92章 第九十二章阿婆与物妖如何实现阿婆……
看到他突然躺在地上睡着,几人以为他出了什么事,赶忙扔下手中筷子,阿盘大力推他几下,又轻轻拍打一下小狼的脸颊。
他双眼用力睁开一点,嚷一声“困”,又睡了过去。
段知微用手背贴贴他的额头,倒也没有发烧,稍稍安下心来。小狼个子小,体重也轻,三个娘子把他抬回了房。
到了熟悉的床榻,小狼以一种舒适的姿势仰躺着,而后轻轻打起了呼。
众人这下完全放心了,段大娘嘟嘟囔囔抱怨道:“这孩子,怕是昨夜里做贼去了。”
他睡得香甜,绻着露出肚皮,段知微随手拿起帕巾想给他盖上,发现帕巾已经被磨出了几个洞,几根细细的棉线像蜘蛛丝一样挂在上头。
小孩们真是不会爱护东西,她摇摇头,拿出条新的给他盖到肚子上,拎着旧的出了门。
月光如霜洒下,金华猫正在屋檐上跟一只比他整整小两圈的三花猫在打架,打得瓦片碎屑扑簌簌掉,段知微看不过眼,轻喊一声:“金华,你是妖,跟小猫较什么劲。”
金华猫的爪子顿了顿,委屈“喵”了一声,小三花趁机跑了。
小三花一刻不停的向远处狂奔,跑过沾着夜露的晾衣绳,跃过静静流淌的子洛河,钻过一条小巷后终于跑到一座简陋的瓦房里。
这是曾家阿婆的住所。
瓦房里头倒是别有洞天,前朝的错金莲瓣纹香炉幽幽吐香,只是缺了只耳朵;檐角的占风铎锃光瓦亮,只是缺了铃铛不响;地上铺就的波斯毯绣着精美枣椰树和狩猎纹,只是年代久远秃噜了毛、还褪色。
小三花抖抖被夜露打湿的毛,张开嘴,一些星子般的亮光从它口中飘出,而后飘到正在沉睡的曾家阿婆的额头上。
缺耳朵的香炉突然开了口:“魂光收集的不太够啊,阿婆寿数将至,恐怕撑不到重阳赏菊了。”
小三花跑到桌案上站定,摇身一变成了个缺角的妆奁,它叹口气:“只有这么多了。”
小孩的精魂若是只取上一点两点,对于孩童来讲昏睡一夜便可恢复,不至于伤身,若是取多了,那便是伤天害理的事儿,损伤了道行不讲,捉妖司也不会放过它们。
小妖怪们正叽叽喳喳讨论着,躺在阿婆身边的竹夫人突然掉在地上,一阵光过后,竹夫人变成一个身着黑纱的妇人。
小妖怪们全部都闭上了嘴巴。
竹夫人阴沉望它们一眼:“魂光我去取,若是损道行,也只损我一人的道行;若被捉妖司抓住,我也甘心领罚。”
她轻柔的把阿婆的手放进被子里,而后戴上黑纱的帷帽,消失在了夜色中。
第二日一早,长安的天色又变得昏昏沉沉,只能透过乌黑云层看到一点儿晴光,所幸不下雨,长安人民享受着难得的清凉,食肆的生意也好了些。
食肆今日的朝食卖荞麦脆饼、荞麦拨鱼和清甜的绿豆汤。
段知微把荞麦粉搅成糊状,拿一根竹筷挑上丢入汤锅里,粉条像许多小鱼儿在汤里畅游,这做出来的粉条滑嫩有嚼劲,汤里加醋加黄豆酱再搁上一勺芥辣瓜儿,别有一番风味。
荞麦脆饼则是擀得薄薄的,中间刷一层咸肉酱,烤出来酥酥脆脆的咸香脆饼,搭配麦粥和绿豆汤吃得舒爽。
正堂里头烘烘的热,她跟阿盘两个人在外头搭了油布棚子,食客都坐在外头一边纳凉一边吃,小狼恢复了精神,跟蒲桃两个人干完活蹲那看蚂蚁搬家。
书肆的吴娘子来买荞麦脆饼,看到两个孩子神色大变,拉着段知微就说:“怎么能让孩子在外头呢,赶紧让他们回家。”
段知微一头雾水:“过了七月半了,在外头也没事吧,外头还凉快呢。”
吴娘子神神秘秘道:“不是七月半的事儿,你听说了吧。”
看段知微什么都不知道,吴娘子反而有了攀谈的兴致:“长安最近闹了鬼车鸟,要食小孩精魄,可千万别让孩子在外头待着了。”
据说在七、八月时,特别是隐晦阴沉的天气,鬼车鸟就会哀泣着从洞穴飞出,化作妇人,而后偷取城中孩子的精魂,叼回巢中当自己的孩子。
因为是产妇死后所化,所以鬼车鸟怨气极重。若是被它看到有心仪的孩子,就会用鲜血在那家人门上做记号,夜间出来行窃。
吴娘子接着说:“可别不信,之前那卖扇子的,家中婴儿不是昏睡就是啼哭不止,多半是被鬼车鸟食了魂儿了。”
段知微对这个说法不置可否,她还是觉得婴儿昏睡不止应该是生了病,只不过这儿的医疗水平低下,没查出来罢了。
不过见吴娘子一派热心,段知微也不好说什么,只得把小狼和蒲桃赶回家,而后朝着吴娘子道谢。
吴娘子买了饼走远,想了一会又回来说:“记得院中也不能晾小孩的衣服!”
段知微转身回院中收衣服,阿盘奇道:“你还真为了个怪谈收衣服啊?”
段知微有些无语的指了指天空:“哪里是因为怪谈了,你瞅这天都要掉下来了,赶紧帮我收吧。”
话音刚落,一场滂沱毫不犹豫的砸下。
众人都赶紧回了食肆里头,雨水砸在食肆外的青石板上炸开万丝银叶菊,雨脚罗织出一圈淡淡的烟雾,凉气弥漫开来。
雨来了,生意也被雨赶跑了,食客们都走光了,众人在食肆里百无聊赖的待着,段大娘挑了大门风口处,百无聊赖坐着给自己染指甲,突然看到雨中有个人。
她“啧”一声:“这鬼天气怎么还有人出来。”
阿盘也靠在门口磕瓜子,越看越不对劲:“那是不是......是曾家阿婆啊?”
两人赶忙打了伞过去把她拉进食肆里头,段大娘拿了干净苎巾给她擦擦,段知微送上一碗姜汤:“这么大的雨,路上湿滑,阿婆你怎么就闲不住呢。”
阿婆接过苎巾擦擦脸,她的神色有些慌张:“我家的竹夫人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