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道魁首是如何养成的 第51章

作者:不言归 标签: 异闻传说 正剧 穿越重生

  而那身穿八品云纹剑徽道袍的少女做完这一切后,却是神色如常地收势回功。她垂下眼眸,朝大殿拱手行了一个举至齐眉的弟子礼,从礼数到仪态都挑不出错来。而后,她便将目光挪到了明尘上仙的身上。

  “拂雪,过来。”明尘上仙放下了茶盏,没觉得弟子身为晚辈却给了自己同僚难堪有哪里不对。

  他抬手抚了抚小步蹑过来的弟子的后脑勺,看着弟子冰冷的眼神,又触了触她发凉的手指,知徒莫如师,他道:“吓到了吧?”

  “……”众人看着少女那张面无表情、漠然从容的脸,真想问问某位魁首成为师父的第一件事是否是学会睁眼说瞎话。

  “只是见猎心喜,试探一番。明尘主殿到不必如此作态。”董桀倒也大气,知道这时候变脸只会更加难堪。他随手拂去被臭布鞋玷污的桌案,面上依旧是和气一片的笑容,看上去温厚有很好说话。

  “不错。”披着雪狐的清隽男子倒是很欣赏这份狂傲,他将围在脖子上的雪狐抱下来撸了两把,直到雪狐不堪其扰地发出“嘤”的一声,旁人才知道这“皮袄”竟然是活的,“看来传言并非空穴来风、子虚乌有,令徒的确有与姬重澜周转的实力与剑斩劫雷的魄力。”

  风猴君看着那臭布鞋的最终归处,捂着肚子哈哈大笑,笑着笑着便倒在地上,又睡过去了。

  太阴宫主是在场之人中心情最复杂的,因为她曾经是姬重澜的挚友,又曾因三十年姬重澜殉节一事愧恨已久。然而她本性刚直,嫉恶如仇,如今看着场上发生了一切,终是不再沉默,而是柳眉倒竖地骂道:“董长老和慕容国主,两位这般作为实在有失长辈风度!”

  “别介,太阴君。”慕容国主微笑,话语一转,却是道,“那么,小友。他人转告之事终有晦涩不明之处,作为局中人,你可否告知我等东海究竟发生了什么?”

第87章

  宋从心心里委屈得快炸了。

  “我招谁惹谁了?!上来就打人,天书,他们欺负我!”宋从心在识海中对着天书就是一通嚎,她本来在雅集中就饱受惊吓,整个人宛如惊弓之鸟,以至于一进入大殿便被那股压人的气势给逼出了应激反应。方才宋从心的一系列应对看似从容迅敏,颇有一番临危不乱的大家风范,实际上从头到尾,她整个人都是懵的。只是她神识太过敏锐,远超同位阶的修士,所以才自发做出了应对。

  被明尘上仙拉到身边安慰时,宋从心心里是真的委屈得跟个淋湿的毛团子般咻咻低叫。但是当慕容国主开始发难后,她又瞬间抖擞支棱了起来。

  为了不白费口舌,宋从心第一时间便从怀里掏出了留影石。

  禅宗无论何时何地都要随身携带留影石的行为是一种很好的文明。根据梵缘浅的说法,上一任佛子之所以得出这种血泪的经验教训也多亏了他那张天魔之体的脸。天魔之体哪怕把自己包得像个棒槌,下山往人间走一趟也总有人企图让秃驴还俗。哦对了,“秃驴”是上一任佛子对自己的自嘲之称,与宋从心无关。那位佛子因为体质之故而受尽劫难,禅心院不强求弟子剃度,但为了减少是非,觉深佛子还是义无反顾地当了“秃驴”。

  想来天魔之体哪怕是秃了,也一定是人群中最美的秃头吧。

  “怀揣着天真的善意而不做任何后手,以至产生纠葛后让恶人诡辩栽赃,只会让自己与他人平添无数口业。若能防范于未然,未战而缴其械,何尝不是一种渡人渡己?”这是上一任佛子规劝禅心院一众大小和尚的箴言。可以看出,那位佛子真的很有东西。

  宋从心掏留影石时,刻意打量了一下在座所有的席位,识海中的天书立刻为宋从心做出了标注,《周天列宿录》中也收录了这些大能的名鉴。

  方才对她出手的三人,一位是来自中州的姜家二长老董桀,一位是来自北州的慕容世家当代族长兼国主慕容继光,另一位则是传说中的修真界怪道风猴君。与董桀同席位而坐、酷似穿了武将盔甲的清俊青年则是传闻中行至阳雷火之道的定山王,这位传说中姜道君的拥护者看上去并不如传闻中那般锋锐傲慢,反而神态平和,看上去脾气甚好。不过鉴于方才出手的董桀看上去也很和气,所以人不可貌相。

  身为东道主的“清汉”,出席的人正是此次做出“东海归墟再临”预言的时君天权,这位披着斗篷、双眼蒙着布帛的细瘦丽人端坐在席位上,看不清她的神色。临近窗户旁则倚靠着一位衣着繁复、大半张面庞都隐在阴影中的青年,在天书的标注中,此人便是那位卖了个人情给宋从心的明月楼主。这位楼主正托着腮望着这边厢,从宋从心的视角看去,只能看见对方唇角似有若无的弧度,以及涂着丹蔻、轻轻敲击着桌面的手指。

  七曜星塔中的席位不分高低,但在与明尘上仙形成对角线的另一边席位上盘坐的和尚应当便是禅心院的主持,宋从心有些好奇这位传闻中接纳并包容了天魔之体的主持,有意多看了一眼。然而当她移开目光时,却有些

  悚然地发现自己竟记不清这位主持的性别、年龄甚至是样貌。对方的面容仿佛拢在一片柔和的天光中,注视时心中便有宁静祥和之感,但转身,却是“无色无相”。

  而世家这一方,除了隐世避居的即墨与身为事主的姬家,纳兰家、齐家以及张家都派了族中长老前来。还有一些近些年来才崛起的世家,因为传承未足千年暂不可称之为“修真望族”,但族中也已出了分神期的修士,在此拥有一席之地了。

  这些大能修士齐聚一堂,虽说没有刻意放出自身的气势,但也已经形成足够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了。宋从心硬着头皮站在明尘上仙的席位旁,看着窗外投射进来的天光竟照不出半点尘埃。此地邪气不侵,纤尘不染。这些大能的“强大”并不流于表面,甚至不刻意去探时便恍若寻常,但身为半只脚跨进“大能”之列的金丹期修士,宋从心却能感觉到,那些溢散的气就像胶,在每一次的吐息中,缓缓地往里渗。

  想到自己方才应激之下的所作所为,宋从心悔得肠子都青了。但后悔显然并没有什么用,她面上只能保持着不动声色的情态,随手将留影石递给了一旁侍候的偃甲人偶。那偃甲人偶正要将留影石恭敬地呈上,一旁的董桀长老却忽而抬手,留影石便突然飞起落入了他的手中。

  修士想要获知留影石中的影像并不需要等待以及观看,他们可以直接将神魂探入其中,如同读玉简般瞬间将其中的内容记下。董桀直接读取了这块留影石,然而脆弱的留影石哪里经得住分神期修士如此粗暴的“查看”?

  几乎是立时的,“砰”的一声,原本通透晶亮的留影石霎时碎成了无数黯淡的灵石,散落在桌上。

  董桀愣了一下,笑道:“小友这留影石未免灵质太差。”

  与姜家席位临近的东华山座上,太阴宫主险些拍案而起。品质最好的留影石才经得起董桀那般磋磨,这老东西究竟是想掩盖证据还是单纯找茬?既然是要作为证据,那自然是最初带下东海的那块留影石才有足够的说服力,而如今被这老东西给毁了,他到底意欲何为啊?

  然而不等太阴宫主出声呵斥,诸位大能只见那胆大包天的后生突然抬头,眼神十分平静地凝视了董桀半晌。

  那眼神,不知道应该如何形容,清冽湛然,似乎还透着几分“了然”。

  “无妨。”只见少女再次从袖中一掏,顿时便自袖袋中掏出十数块留影石,而后从其中选出一块灵光最盛的,递给身旁的师长,“佛子带下东海的留影石足有十数块,拂雪自留了三块,而后又刻录了数十块。董长老若觉得灵质不佳,不妨再换。”

  噗。用袖子挡着太阳打瞌睡的风猴君发出了一声漏气般的笑。

  “……”众人都没想到这晚辈竟是有备而来,看着董桀偷鸡不成蚀把米,有人不禁在心中嘀咕,以前无极道门的行事作风好像也不是这样的啊?

  梵缘浅提供的三块留影石,宋从心一块给了明尘上仙,一块给了预知此事的天权君,另一块则给了禅心院的主持。有这三人作保,之后自然再没有出现“不慎毁坏留影石”的情况,诸位大能读取了留影石中的内容后,大半面色都沉重了下来。

  太阴宫主坐不住了,她忍不住问道:“你遇见姬重澜时……你觉得,她还是姬重澜吗?”

  这话其实问得没什么道理,毕竟以宋从心的骨龄,她不可能见过以前的“姬重澜”。但宋从心思索了片刻后,仍旧答道:“姬城主在与人对话时条理清晰,思绪缜密,与全然失去理智的亡海者并不相似。但是想必宫主也能看出来,姬城主的思想可能早已在暗中扭曲了。”

  一位世家长老禁不住道:“分神期修士的神识都能被扭曲,这外道真能如此厉害?”

  “并非如此,这其中也有其他因由。”宋从心将吕赴壑告诉自己的情报拆析了一遍,推测姬重澜是在钻研氐人国书籍时便已经触及了“污染”,她当时修为不深,很可能是在学习的过程中不小心着了道,她将自己收集到的情报与见解阐述于众人,“姬城主登神之举或许是多方因素造成的,一方面是涡流教尾大不掉,另一方面是姬城主自身的顾虑以及对未来的思考,还有……自救。”

  宋从心讲得很细,从她的话语中,众人逐渐还原了事情的原貌。比起负责传信的弟子一句轻飘飘的“姬城主乃是外道教主且早已背叛”的话语,宋从心阐述的一切都有理有据,且有情理与源头可循。不少原本对此事抱有质疑的态度、认定姬重澜不可能背叛的人,在宋从心的讲述下也逐渐信服了起来。宋从心在讲述这些时并没有掺杂个人的情感,只是如实描述自己经历的一切,这无疑更具说服力,同时也令人心生好感。

  “原来如此……”就连视姬重澜为挚友的太阴宫主也有些失神地接受了这个解释,毕竟少女口中即便失败也依旧从容自若、仿佛一切都尽在掌控中的姬重澜很符合她对故人的印象。行为逻辑是对的,因果脉络也都牵连得上,再如何不愿相信,太阴宫主也无法再继续自欺欺人了。

  正道领袖当中竟然出现了一个早已被外道污染的大能,这让众人心情沉重的同时也不由得生出了几分危机感。

  “那按小友的说法,姬城主最终是死在自己嗣子的手中的。”就在这时,董桀再次发难了,“姬城主的嗣子乃是涡流教的圣子,自身怀有异人血脉,最后又汲取了姬重澜的神力。留影石显然没有刻录这一段,具体发生了什么,我们也不好说。但假设这一切都是真的吧,这姬家的少城主分明是个十分危险的存在,尔等针对姬重澜,为何却对一介异人如此信任啊?”

  董桀长老此话不可谓不诛心,但这也是正道人士深有顾虑的地方。

  姬重澜深谋远虑,能忍常人所不能忍的一切,她本身乃外道教主,又企图夺取神力化身大壑,唤归墟降临。这是正道要诛灭姬重澜的主要缘由,但那位姬少城主难道可信?这位姬少城主本身诞生的原因便算不上多么干净,出身涡流教,被姬重澜养大,而后又汲取了大壑的神力……出淤泥而不染的人不是没有,但换一个信得过的人担任重溟城的领袖,不比提心吊胆关注一介异人来得稳当吗?

  董桀提出了疑问,众人却见那小辈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再一次眸光平静地注视着董桀,仿佛已经看透了什么。

  董桀:“……”这孩子什么毛病?

  “……”众人被宋从心这笃定的眼神所影响,也不由得跟着思索。董桀这话背后……莫不是还隐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私心吗?

  “因为没有姬少城主,没有吕赴壑将军,我等根本不可能战胜姬重澜。”宋从心一瞬不瞬地直视着董桀,为了不让自己露怯,她选择以这种方式给自己壮胆,“他确实身怀异人血脉,但一个宁可散去神力、化为海中泡沫消散的异人,他已经做到自己这个身份所要背负的所有。若是身为人却背离了人,身为异人却保护了我们,比起忌惮与指责异人的出身不正,晚辈更愿意去反思,为何会如此。”

  少女语气平淡,口中说着自己“反思”,但这话语却如利剑一般,刺得人顿觉牙疼了起来。

  然而这还没完,这狂妄的后辈态度仍旧平和,继续道:“而且,并不是我等选择了姬少城主,而是东海以及生活在那里的子民选择了姬少城主。”

  “大道海纳百川,顺天之时,随地之性,因人之心。姬少城主选择了我们而没选择海洋,海民选择了姬少城主而没选择姬重澜。”

  少女说到这,缓缓抬头,她神情漠然,话语却是图穷匕见,如绽雪光。

  “晚辈也没做什么,自然无法替他们做选择。”

  ——你们凭什么替他们做选择?

第88章

  】掌教首席旭日新生证己道……

  宋从心其实不是擅辩之人,但两世的记忆交杂在一起,平日里又时常翻阅天书,致使她拥有一种超越时间与空间的独特视角。

  司马迁之父太史公司马谈的《论六家要旨》中曾详细的描述过六家要义,从诸子百家的起源传承来看便能看出来,墨家是匠人看待这个世界的角度,儒家是文士看待世界的角度,法家是执掌律法的君主,纵横家是说客,阴阳家是方士,兵家是将士,农家是农民。不同的学说流派源自不同身份的人们看待世界、看待社会以及看待君主与家国的角度,而在这其中,道家的视角是十分特别的。

  道家起源于史官。《汉书艺文志》曾曰:“道家者流,盖出于史官,历记成败存亡祸福古今之道,然后知秉要执本,清虚以自守,卑弱以自持,此君人南面之术也。”

  因为看尽了世事变迁,王朝更换,读尽人间生死,离合悲欢。故而“因阴阳之大顺,采儒墨之善,撮名法之要,与时迁移,应物变化,立俗施事,无所不宜”,自此诞生了广博而又包容、无为而又无所不为的“道”。

  这是宋从心的不幸,也是她的大幸。虽然利用这种视角去看待当下世事时会像写下《酒狂》的阮籍一样,时常因为自己的“与时不合”而感到痛苦以及心焦。但道家所追求的正是这一种超脱世俗与时空的“局外人”的法象思维与宏观视角,从中领悟成败存亡福祸生死的古今之道,方得虚静之心,谦卑自守。面对天地万物,才不会生出矜骄与傲慢。

  宋从心真的没觉得自己做了什么,原命轨中即便没有她与佛子,东海归墟灾变依旧不会爆发,因为灾厄被姬既望以及海民们用血肉之躯挡下了。

  没有三十年前牺牲在东海中的先烈,三十年后的人们便不会发现残酷的真相;没有海民们上下求索的钻研与摸索,便不会有那一剂甚至能令神陨落的毒药;没有探索队炸毁龙骨沉没重溟城的魄力,没有吕赴壑喝下毒药后以身饲魔的牺牲……如今的局面,都不会是眼下这般乐观的模样。

  或许会有大能觉得宋从心这个后生实在狂妄,但宋从心的这份“狂妄”本是来源于对这片天地与凡人的敬畏,源自她对己身的谦卑。

  因此,图穷匕见之后,七曜星塔内的“三方会审”逐渐演变成了无极道门鉴明院内的辩论,并朝着失控的方向一去不复返了。

  各方:你们无极道门手都伸到陌州去了,都能决定一城之主的继任和更迭了,还说不是强权迫人啊?

  宋从心:都说了不是我们无极道门选的,是海民和东海选的。

  各方:所以你的意思是我们插手此事,无极道门也不会过问吗?

  宋从心:那要看你们怎么插手咯,引发动荡或者压迫海民那就违反仙凡条例了。但是说真的,为了争夺自己的话语权而故意将好不容易清澈的湖水给重新搅浑,各位这是意欲何为啊?

  各方:……小辈你走,你不够格,让我们跟你师父说!

  宋从心:师父有事弟子服其劳,来啊我来跟你叨!

  宋从心跟各方势力争辩之时,明尘上仙便坐在一边慢悠悠地煮水烹茶,见徒弟告一段落了,便十分温情地给徒弟斟一杯茶。宋从心根本空不出手来,她一边在识海中利用天书飞快地记录所有人的发问以及言辞,再根据其阵营势力来剖析解离他们话语中的深意,一边则是唇枪舌剑地与人辩论,见招拆招地应对扑面而来的种种刁难。

  于是,众人便看见明尘上仙递来茶水时,那难搞的后生只能以指代谢,但她还是朝着自己的师长颔首,特别乖巧地捧起茶杯抿了一口茶水后,便再次气势汹汹地杀入了战场。这一前一后的反差,不亚于可爱的雪兔修成人形后变成八尺壮汉,看得绝大部分人都胃疼了起来。

  宋从心时刻铭记“多说多错”之理,因此她在争辩时也不会谈及自己的想法,而是以单纯的事实或证据回击各方的刁难。等到吵得差不多时,宋从心手中已经拿捏了一大把可作把柄的说辞,同时也在天书的帮助下理清楚了各方势力对无极道门的顾虑以及对东海的想法。

  “我明白诸位的顾虑了。”宋从心又抿了一口茶水,将明尘上仙又往自己身后藏了藏,“诸位忧心的无非便是我宗有朝一日会同样以魔患为故而插手诸位治下,或是把持百姓言论或是暗中更替诸位看好的继承人从而危及各派的地位。另一方面则是虽然姬重澜理当伏诛且与诸位并非同道,但我宗在此事中的处理方法仍旧让诸位感到物伤其类,唇亡齿寒。因为我宗有这么做的实力,所以诸位觉得我宗太过‘强势’、‘手伸得太长’是吗?”

  众人:“……”

  快住口这种事难道不应该藏在肚子里彼此勾心斗角互相言语勾缠然后再决出个高下之分的吗?怎么能这么直白地说出来呢?

  宋从心这一番“坦然相告”,顿时如同乱拳打死老师傅般,让所有人尚未出口的话语都卡在了喉咙里。虽然的确是因为这个缘由,但是如果真的承认了不是显得我方毫无胆气且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吗?

  看着同僚们那一张张心气不顺憋得面红紫涨的面孔,明月楼主已经笑得花枝乱颤整个人都趴在了桌案上。禅心院主持默念了一声佛语,唇角带着淡淡的微笑。慕容国主似是觉得有趣,他很爽快地承认了自己就是在“度君子之腹”,并且反问宋从心打算怎么办?

  “这种事无法一蹴而就,毕竟没有绝对完美的策略来解决‘我宗太过强大’这个事实。”宋从心坦然直视慕容国主,只要自己的话语足够憨批,那她就是无敌的,“毕竟我宗不可能自断一臂将实力削弱,更不可能将资源散向天下反而让自己门中的弟子受苦。但是除了这些顾虑以外,诸位方才也询问了许多关于处置外道与安顿子民的举措。想来除了这些忌惮与摩擦以外,我宗与诸位同为正道,皆是嫉恶如仇,心系苍生。”

  众人听罢,不禁一怔。

  宋从心闭了闭眼,在识海中翻开了天书,对照着方才记录的每一项条款,一条条地念道:“首先是东华山,太阴宫主的顾虑是东华山与重溟城比邻而居,两方领地仅隔了建木之岭。距离实在太近,若是重溟城选择与无极道门建交,恐怕会产生诸多立场问题?”

  “呃,我……”太阴宫主惯来都是有话直说的人,倒是第一次被一个晚辈的话头压住,“唉,小友勿怪,但确实如此。贵宗解决了东海归墟之患,此等功勋,我等皆铭记于心。只是建木对我宗意义甚大,这位新任城主为人如何,我等也不知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还请见谅。”

  宋从心当然理解,至交好友竟是外道教主,这换谁来不觉得后怕?她立刻接话道:“实际上此次事件之所以这般处理是因为事发突然,是无可奈何之下的事急从权,但我宗并没有质疑贵宗的实力以及济世之心。若是陌州有患,自然还是要仰仗贵宗多多帮持。此次东海之行,我等也承了岁青宫主之情。若是宫主不介意,在下愿为贵宗引荐重溟城现任城主与官治人员,如今重溟城百废待兴,正考虑转换对外的政策。”

  百废待兴,便代表需要支援。城主新任,意味着原本封锁的政策有放宽的趋势。若能建立起切实的利益共生体系,重溟与东华山之间的关系可远比太阴宫主与姬重澜之间那点子个人私交要来得稳固许多。而对无极道门而言,做这个人情,也是帮助了如今刚刚遭受了大难的重溟城。

  太阴宫主的心一下子就定了,威严明丽的美人笑逐颜开,道:“那便有劳小友了。”

  “举手之劳。”宋从心微微颔首,继续在识海中猛翻天书,“而后是梧州吴家,贵方与重溟城连通商道,治下平民买卖生计多靠海中珠玉以及渔获,当然最重要的是盐,关于这一方面,请不必

  忧心……”

  “胥州张家,海上商贸以及交通要道,因东海之事,部分海域或许会被封锁,但大体政策不会更改……”

  “卫家,关于……”

  少女将各方的顾虑一一排查并做了简要的阐述与后续处理,诸位大能本身不理俗事,但听着听着也不由得认真了起来,开始为自己所属的阵营立场考虑。

  然而一两件政事还能说是博闻广识,但当少女将在场各方势力甚至是同盟但却没资格到场的友宗势力都清点了一遍后,众人才震惊地发现少女仿佛对九州诸事如数家珍,对各地局势的把控不亚于当年打出“天下师”名号的明尘上仙。

  “没有绝对完美、一蹴而就的政策,因为草木有枯荣,世事会变迁。若是不变,世道便终将亡于不变。”

  宋从心正襟危坐,朝着在场所有人拱手一礼,她姿态不卑不亢,没有身为弱者的卑微,唯有对庇佑九州的先辈的敬重。

  虽然立场有别,心中各有所想,但在少女的眼中,在场之人皆是同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