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春未绿
上面一直是王老夫人、甄老夫人还有魏氏在互相说话,偶尔甄夫人纪夫人插一句嘴,旁人连凑趣都要斟酌再斟酌。连钱娘子都很难说上一句,更何况是周二娘子了。
那周二娘子倒是试图和别人说过,她和陪客的庄氏还道:“那蒋推官的浑家仿佛像我家的下人。”
庄氏皱眉道:“她表嫂你这说的什么话?”
“是啊,这可是魏大漕家的姑太太。”栾家大嫂道。
周二娘子气闷的很,终于在锦娘看戏的空挡走到她身边:“我有事和你说,你若不来,我便嚷嚷的众人皆知。我知道你就是曾经在我家做过奴婢的锦娘,别装蒜,我三妹妹都同我说了。”
锦娘都被气笑了:“何三娘子,你尽管大声嚷嚷,我可不会怕你。”
她竟然真的不怕,就施施然走了。
到了锦娘这个地步,曾经就发生过包娘子的事情,她就已经是遭受过类似这种情况,心理承受能力比以前强的多。
周二娘子知晓她过来一趟不容易,因此立刻走了上前,拦在锦娘面前。
锦娘看向她:“你还想做什么?”
“你若给我一万五千贯,从此咱们桥归桥,路归路,我自然不会把你的丑事说出去。”周二娘子对此事成竹在胸,这魏锦娘好不容易和魏夫人家联亲,不知道多少人盯着她,看她不惯,借此把人拉下来。
所以,她定要敲一笔,如此女儿的嫁妆也有了,将来她们便是分家,也不会日子难过。
锦娘眯了眯眼睛:“你在敲诈我?”
“我看你如今戴着点翠的冠子,貂鼠的皮袄,织锦的衣裳,你丈夫有做着官,这点钱对你来说小意思吧。”周二娘子道。
锦娘却笑了起来:“堂堂周家二姑娘,出嫁万贯家当,如今却沦落到了乞讨的地步。说实话,我根本不在意你,狂犬吠日还自以为是,蠢材蠢材。”
“你真的不怕?”周二娘子觉得她是故作坚强。
锦娘又是笑道:“你看看我,再看看你自己,外面的人谁会觉得我是丫头你是主子?”说到这里,又敛起笑意:“原本你就曾折辱于我,我已然是宽宏饶过你,不曾想你不自忖自己的过失,反而还要勒索于我,那我便不会与你客气。”
第106章
锦娘一直在甄家看完戏, 又吃了一瓯酒,面上无事发生,只是一回去, 就把此事同蒋羡说了:“我没想到她竟然如此不知死活, 竟然还敲诈上我了。”
“娘子,新仇旧恨咱们一起算。”蒋羡恨声道。
锦娘终于点头:“那我就派人盯着她们家,若有什么不法行为, 让她吃个挂落才好。”
即便是做局, 也得有理有据。
蒋羡却是轻飘飘一笑:“娘子,我知晓你素来都是希望自己的事情尽量自己解决, 但此人为了钱财,必定不会死心。素来有句话叫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娘子莫轻忽了她, 你素来仁义, 没见过这样的人,我却是成日处理案件时常遇到,咱们要先下手为强。”
只听锦娘道:“我知道我这个人常常都是以守为攻, 生怕行差踏错, 故而请你帮忙。可是我觉得我又想做好人,让郎君为了我的事情脏手,我是不是很不好?”
女人想承认自己有欲望很难,便是她自己也有这样的毛病。
谁知蒋羡却扶着锦娘的肩膀道:“我的傻娘子,我是你夫郎, 你受了气 , 我若不帮你出气,那我还配做你丈夫吗?更何况,你要想正因为是你, 我才愿意为你扫平一切。”
“可她为内宅妇人,你的手也伸不到那么长啊?羡郎,你若要抓她把柄,还得是真正的把柄。”锦娘又是感动,又是欢喜。
蒋羡道:“自从知道此人折辱过你,我就知晓必定会有这么一日,故而早就派人盯着。料想此人年少就如此心狠手辣,况且她家家教如此,即便长大了,她也不会好到哪里去,所以我有所准备。”
其实他心里是觉得娘子太过见外了,这么一点小事,她竟然都怕麻烦他。
为什么会这般?难道是自己表现的不够明显么?
想到这里,蒋羡一阵委屈,不小心把自己的心里话说出来了:“说到底,娘子怕依赖我成了习惯,将来有一日我有了二心,娘子就无处安生了。是也不是?”
锦娘一愣,他还真的说中了自己的心事。
见锦娘不语,蒋羡更是可怜巴巴的道:“娘子,你比我迷人多了,我都无时无刻怕娘子被人看上,恐怕我之官位无法保护你。你岂可担心我有二心?”
一席话说的锦娘自是开了颜,她又笑道:“胡吣什么。”
夫妇二人又说了几句贴心的话来,蒋羡等到晚上就吩咐看起来憨憨的刘豆儿道:“你去跟西山的刘老爹说,可以了。”
刘豆儿点头。
又说这周二娘子被锦娘嘲讽了一顿,心中悲愤恼怒化作一团气,在回程的路上就和何夫人道:“姨母,那蒋羡之妻便是当年你送来东京咱们家里的针线丫头。”
她本以为何夫人会和她同仇敌忾,不曾想何夫人听了,忖度了半天才道:“难怪她不与我家往来的?”
周二娘子趁机道:“是啊,她这是怕咱们掀她的丑。做了丫头就是做了丫头,为何不敢认?此人心达而险,行僻而坚,言伪而辩,记丑而博,顺非而泽。她连自己的身份也不敢认,只敢和魏家连宗,抬高身份。咱们——”
“慧慧,你住嘴。”何夫人呵斥。
周二娘子不明白:“姨妈……”
何夫人也看不懂了:“她便是做过丫头,如今也不是丫头了,难道她与你有什么仇?”
周二娘子道:“此人原本在我家做活时就常常偷懒,不大晓事儿,拜高踩低,我母亲十分生气。只是家下一向宽容,故而从来都不计较。这样的人,也不知道用什么法子竟然嫁给蒋羡了,蒋家到底是姨母和我母亲的娘家,所以我就一时气愤。”
何夫人有些不信,她则道:“你又胡说了,你大姐姐成婚时,你母亲来信说我荐的人好呢。”
“除了她之外,别的人干活都卖力。”周二娘子忙道。
何夫人皱眉,好一会儿才道:“没想到咱们既然有这般恩怨,既然如此就得避其锋芒,如今她丈夫在本府任推官,她本人也是和魏大漕家联宗,咱们何必结仇呢?此事你知晓了,也莫嚷嚷出去。”
周二娘子只好应是。
但心中总是不服的,为何那贱胚子竟然比自己过的要好?今日那么些人都巴结奉承她。而她周家世代簪缨,却忝居末座,实在是心中难受?
只不过她没想到锦娘的报复来的这么快!
《宋刑统》明确禁止复利,规定“诸以财物出举者,每月取利不得过四分,积日虽多,不得过一倍。”然而,周二娘子因为手头紧,又没有别的来源,她曾经见人家买生丝赚钱,她也买生丝,结果全部亏损在手里,后来不敢再随意拿钱出来。
后来她就悄悄让人拿钱出去放印子钱,反正大家都在放,连她婆母也不可幸免,许多官员都放呢,就是没想到她放印子钱的事情被苦主告到官府,说高利贷逼死了西山老孙家。
要知道按照《宋刑统》,她将被处以脊杖二十并枷项示众一个月。
好在何夫人虽然恨铁不成钢,但连夜让儿子媳妇跑了,官府捉人无法捉到,蒋羡遂请求董判官下了海捕文书。
周二娘子挤在憋仄的船舱之内,呜呜咽咽的哭泣,如今她竟然成了通缉犯。女儿的亲事也泡汤了,人多的地方绝对不可久留,一辈子都见不得天光了。
何三郎还道:“这事儿到底是谁泄露出去的?怎么蒋十六也不帮帮我们。”
“是呢。”提到蒋十六,周二娘子有些心虚。
二人说话时,一个浪打来,何三郎幽幽的叹了一口气:“日后咱们得日子永不能见天日了。”周二娘子也是直哭,她怎么这么倒霉啊,只恨她这么快就出事儿了,反倒是没有揭穿那奴才的身份。
……
年过完,女学恢复上课,锦娘因为节礼收了几匹好布,因为叫了裁缝过来做衣裳,尤其是女儿愈发大了,衣裳要多做些。
裁缝和绣匠不同,裁缝专做衣裳,锦娘让他跟筠姐儿做五件衣裳,宁哥儿做四件,至于她和蒋羡一人两套,一共十三件,三两五钱的工钱。
这裁缝得了这钱,回去又找了数名裁缝一起缝制,不过二三日竟然都做好了。
她是没想到蒋羡竟然从知晓这件事情,就一直留心周二娘子,更没想到周二娘子上万贯的嫁妆还不知足,去放印子钱。但无论如何,让她恶有恶报也是好事一桩,自己也去除了心头大患,毕竟谁也不喜欢窥伺你,随时随地想要害你的人在身边。
正让各房把衣裳拿回去,见窦媛过来了。
锦娘笑着迎过来:“怎地这个时候过来了?”
窦媛年纪不大,事情却多,所以两人虽然住着对门,其实也不是常见面。锦娘见她只顾不说话,连忙道:“可是有事儿?无论什么事儿,你都跟我说,我能帮则帮。”
“也不是旁的,是三弟妹她有了身孕,我这个做嫂嫂的进门比她还早,却是一无所获。”说到这里窦媛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这种心情锦娘很能体会,便是她现在有一儿一女,方妈妈都觉得太单薄了,让她多生一个保险。因为古代孩子非常容易夭折,邬氏听闻现在强忍镇定,其实身体大不如前了。
所以,锦娘安慰道:“你行经都正常,身体也没毛病,有孕是早晚的事情。”
“表嫂,马上郎君又要去南监读书,我这怎么办呢?”窦媛也是束手无策,你身体再好,男人不在身边,也无法行事。
锦娘道:“那你就得想法子在他离开之前多同房啊。”
夫妻不同房怎么会有孩子?
窦媛听到这句话,眼泪都差点飚出来:“表嫂,郎君他其实有喜欢的人了,我是嫁过来后才知道的。”
白月光?
锦娘有些愕然:“怎么会这样呢?这姑娘现在怎么样?嫁人了么?”
“还未,她母亲过世在家守孝。郎君平日对我素来敬重,原本我也不该有旁的想法,要更贤惠才是,可在她面前我才知道郎君其实什么都会的,他不是什么都不懂。”窦媛捂住脸。
本来她爹娘感情就不好,如今到了她这里,竟然也是如此。
锦娘扶着她的肩膀道:“你呀,真傻。你想啊,他既然娶了你,还和你以夫妻相称,那证明那个女子在他心底也不怎么样嘛?俗话说日子总是要自己过出来的,你要对自己有信心。我看那个女子才可怜,你这位郎君痴心一片,可名分钱财全部给了你。”
其实当时锦娘非常中意蒋羡的原因就在这里,人家也是世家子弟,家族开始凋敝后,就顺理成章的接受了自己,从不又当又立。
窦媛本来也有点想不开,但听到这些,也是叹了一口气:“表嫂说的是。其实我也挺可怜这位杨姑娘的,她和郎君心有灵犀,人又知书达理,只因为阴差阳错,却丧失了这样的婚约。”
古代婚姻实在是不自由,相爱的人也不能够在一起,所以才令人感动唏嘘。
可是锦娘柔声道:“这些和你无关,你可千万别傻乎乎的同情人家,放松了警惕。”
这样的白月光若是真的请回了家,哪里再有窦媛站的地方?甄家人难道真的不知道这杨姑娘的存在么?只不过是杨家官位一般,比不得窦家罢了。
窦媛听锦娘这般说,露出笑靥:“表嫂放心,我是肯定不会的。”
“好,好孩子,你心智坚定一些。若是有什么不好的,只管过来请我们过去。你要这么想,你身份在这儿,他还得憋屈伺候你呢?”锦娘知晓即便是古代也不是随意纳妾的,不少人家都遵从四十无子方纳妾的。
才成婚不到三年,料想甄家不敢随意纳妾。
窦媛点头,她又笑道:“表嫂对我真是好,每次我心情郁郁时,找您说会儿话就好了。”
“原本我是有很多建议想告诉你,可我想你在甄家这么久了,应该比我懂甄家人的性格和脾气,知晓怎么行事。所以嫂子便是替你做后盾,你需要什么,只要我有的,我都给你。”锦娘还想要不要给她也做一件战袍,但是怕窦媛因为这事儿反而被言语毁谤,毕竟她能这般是因为自己当家,且和蒋羡夫妻很好的情况下才是情趣。
又说这窦媛和锦娘说了几句家常,才离开回了自己家,正遇到甄夫人找,她便过去了。
甄夫人正笑道:“你嫂子的亲弟弟要在府学读书,准备住咱们家里,你帮忙去收拾客房出来。”
寡嫂在家守节,家中人对她也颇敬重,不仅份例比她们这些普通的媳妇多,连带着也很照顾她的家人。窦媛闻言笑着应是:“您放心,我这就过去拾掇。”
大家媳妇没有自己的闲暇功夫,忙完这桩事情,到自己房里已经傍晚了。
窦媛坐下来吃饭,好在她管家,底下人都知晓做她爱吃的。她一边吃着,也在想丈夫的事情,表嫂说的对,自己又是甄家默认下一任主母,她嫁妆多,婆家钱财也是她掌管,便是丈夫不喜欢自己还得按着规矩回来,受委屈的人根本不是她啊?
收起那些自怨自艾的毛病,窦媛对身边丫头道:“你把这汤也往书房送一碗。”
管他喜不喜欢,反正他还得顾念夫妻之情。
果然 ,不一会儿甄二郎就过来了,窦媛正卸了钗环,还笑道:“过几日你就要去南监,这河上冰还未化开,只能走陆路过去。正好我去对门问过表兄表嫂,表嫂说魏家有人要去洛阳运牡丹来,看你要不要一伴去?”
甄二郎听说和魏家一起去,他道:“一伴过去倒是很好。”
现在路上可不平静,即便是官家衙内,若是被人盯着,半路被人抢钱杀人也不是没可能的。只不过,他又看向窦媛道:“我不在家,家中麻烦你了。”
还知晓自己辛苦,窦媛也没那么委屈了,她看向他:“若是要说麻烦,家里大事小事也的确都是在我身上,只是我管家,这些也是我本应做的。三弟妹如今有了身孕,可我未曾生养,又怕自己做错什么,不知道忌讳,故而还得请教表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