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春未绿
蒋家大房虽然如今未有官员出仕,却是极其殷实的人家。
再有,她和姑太太不和,也不愿意自家侄儿和姑太太的女儿扯上什么干系,故而只是笑道:“延哥儿,羡哥儿,你们给姑太太请安。”
蒋家兄弟立时又给姑太太请安,姑太太连忙赞叹:“果真好相貌。”又立时问他们年纪,得知蒋延今年十三岁,蒋羡今年十岁,当即夸了几句。
请完安,蒋氏就把两位侄儿打发走了。
姑太太见状,也只好向老太太打听,只道:“这俩孩子仿佛不是大嫂的亲侄儿似的?”
老太太笑道:“自然不是,这两位都是长房的,长房自从他家出了一位宰相之后,连着三代都是靠祖上余荫混日子,你说的蒋延还好点,其父还混了个学官,他将来是族长。那蒋羡之父本不好读书,还成日斗鸡走狗,其妻更是个悍妇。你嫂子她家是二房的,她爹如今刚致仕,可她兄长也不过是恩荫的官儿,侄儿们也没听说什么喜欢读书的人。”
女儿尾巴一翘,她就知道是什么意思,因而又道:“如今不过是几个富贵闲人,要我说还是找个年轻上进的举子,将来好生过日子。”
“娘,女儿呀倒是希望有这样的人,可是难找啊。”她去哪儿认识这些年轻上进,家境还殷实的举子去。
大哥有四个女儿云英未嫁,有好的,人家还留给她?
再者,她倒是嫁给一个进士了,可不上进不说,反倒是把她的嫁妆全部搭进去了,如今她宁可不要丈夫太上进,也有家境殷实些。
可惜蒋家这都好几代没怎么做官了,外头光鲜,里面未必好。
老太太倒是劝道:“你也不必急,盼儿年纪还不大呢。”
可姑太太怎么敢说实话,若不早定下来,等到大房的侄女们先定,妆奁先打,轮到盼儿还能有多少。是,老太太的确疼她们,前前后后她手里都拿了三百贯在手里花销,可要做嫁妆这些银钱可不够。
她那时的嫁妆可是两万贯啊,女儿怎么也得一万贯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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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说中秋将至,锦娘总算把珠服赶制出来了,她的系带绳结处都做成牡丹花苞,还有牡丹绶带鸟的荷包,这个荷包的巧妙之处在于纽扣是绶带鸟衔着花。
这套衣裳大姑娘上身之后,少女的娇俏柔媚和雍容光丽动人,连蒋氏都没想到自家女儿竟然如此出挑。莫说是周家姊妹几人,便是故太太看了眼睛也发直,果然锦娘这边得了蒋氏赏的一吊钱,大姑娘托人赏的两匹罗。
布料是硬通货,一匹罗约莫值两贯钱左右,但她想若是自己出去外面做衣裳,恐怕就不止这些钱了。
但这也只是想想罢了,自己才多少本钱啊,想那么多。
这套珠服做完,锦娘休息了几日,据说珠服受到许多好评,尤其是大姑娘回外祖家被好几个人拉着问。做这套衣裳的锦娘这里也门庭若市起来了,三姑娘很会做人,常常悄悄让人送些茶叶、点心、汗巾、头花过来,不显山不露水。
在这个期间,她有空就指点四儿开始锁边,做荷包,怎么裁剪荷包,绣什么花,颜色如何搭配,她教三分,就已经够四儿这样的初学者学的了。
周家也是热闹的紧,先是二夫人吴氏产下一个男孩子,紧接着苗小娘也诞下麟儿,哥儿们满月之后,家中又迎来两位举子。
兰雪她们茶房的人消息非常灵通,立马就跟锦娘八卦起来:“这次来的两位举子,一位是咱们姨太太的儿子何三公子,这位是咱们家亲戚,生的还颇清秀端正,另一位则是咱们老爷同年的弟子,看着倒像是个寒门子弟。”
这些事儿倒与锦娘她们无关,但就怕大夫人让针线房替他们裁制衣裳,这就又多了活计了,俗话是热闹是他们的,自己不仅什么都没有,还要多活计。
偏姑太太却上心了,她这次算是真正打听过的,何三公子是江陵知府的幼子,学问还不错,家境殷实,并非那等寒门子弟,正是女儿良配。
“善姐,善姐过来。”姑太太道。
善姐放下手中针线,立马过来,“姑太太,有什么吩咐的?”
姑太太笑道:“你替小姐绣一方帕子,好好地绣,绣的却精巧越好。”她很清楚若是用正当的方式,蒋氏肯定百般阻挠,但若是做成了事情,亲戚间为了防止别人说闲话,总会成的。
退一万步说,便是不成,这是外头雇来的丫头做的,到时候推到她的身上便也罢了。
说着,姑太太头一回笑着拿了二百钱赏她:“这些日子让你做针线活也着实辛苦了。”
善姐握着赏钱喜不自胜,并不知道危机的降临。
第25章
清早, 乌鹊巷停了一辆蓝呢马车,很快从车上下来一对男女,男人高大, 一看就很稳重, 女人则看起来年轻漂亮,她的身上更有一种别的女人所没有的不染纤尘之感。
男人疑惑的对女人道:“你确定是这儿?”
“没错的,二婶给我的地址就是这儿, 你不是也看了么?”女人肯定道。
男人则左右看了看:“这宅子看着有七进大, 可不是一般的官员住的起的,这周家不过是从五品的官啊。”
当官的都很低调, 一般不会跟暴发户似的显摆,若真的住上这样的宅子, 那就说明本身周家就很有钱了。
想到这里, 男人见到门房几人在闲着磕牙, 连忙上前道:“诸位大爷好,我们想找针线房的锦娘,不知能否请她出来相见?”
“谁啊?没有。”门房的人显然懒得为一些小虾米动弹。
男人几时受过这样的气, 但仍旧耐着性子道:“锦娘是我妹妹, 还要劳烦诸位大爷了。”说罢,又从袖袋里掏出二十文来:“这点钱给大爷们买一盏热饮子,还劳烦大爷让我妹子出来一趟。”
这时倒有个门房指路道:“你要找针线房的人啊,去西边角门,让那里的婆子们去喊你妹子出来。”
如此, 他们又去西角门去, 才见有人去喊锦娘。
彼时,锦娘正在帮吴氏抄写《地藏经》,这是要拿到佛前供奉的, 为新生儿孩子安乐易养,增福增寿,只听珍儿过来道:“锦娘姐姐,我舅母说你家姐姐姐夫过来了,让你出去见面呢,就在西角门那里。”
姐姐姐夫?
“我们家只有我一个女儿啊,哪里的姐姐姐夫。”锦娘觉得奇怪。
又听珍儿道:“她们还带着包袱过来的,说是你娘托他们带的东西过来的。”
锦娘一听就想可能是爹娘托的人带东西过来的,倒是不好让人白跑一趟,遂先去找胡嫂子买些吃食拿出去,胡嫂子悄悄道:“且不必买,我那里有一只水晶鹅,本来是准备给嫣红姑娘备下的,她胃口不好,正好你拿了去。”
这些日子,胡嫂子听说锦娘在教四儿做针线,那四儿是端茶倒水,铺床叠被,这四儿本就是针线房的,不知怎么讨好了锦娘。本来针线房的活计就多,寻常能教别人的功夫不多,胡嫂子还得多孝敬些才行。
要不然,锦娘不收拜师的银钱,也不收礼,平日都只是偶尔过来这里吃些便饭。
“那不成,我哪能拿去啊,我拿钱给你。”锦娘不肯,要掏钱给她,胡嫂子偏不要,她就只好收下了。
但是对外胡嫂子自然就说是锦娘花钱买的。
等快步走到西角门时,锦娘看到站在那儿的女子,“大姐,怎么是你?”
竟然是她的堂姐荣娘,荣娘是大伯的女儿,大伯年少时读书就不错,后来在马车行做账房,这位大姐姐又是独生女,偏她又生的极其貌美,家境对比她们优渥太多,父母宠爱。后来大伯父被人撞倒后瘫痪在家,别人赔了不少银钱,据说大伯母要把安陆小宅院做为她的妆奁,可丝毫不影响她的生活。
荣娘和她的关系交情都非常一般,主要是妯娌之间关系不好,所以各自的儿女们关系也很普通。
如今刚及笄的荣娘,衣裳料子其实穿着都一般,但她面似桃花,娇艳欲滴,真真应了那句话,长的美的人,就是披麻袋都美。
荣娘却见锦娘梳着丫髻,耳边戴着金荔枝的耳环,头上戴着两朵绢花,浅红的夹衣配上珍珠百褶裙,整个人还是那么胖,但衣裳打扮比以前好多了,她笑道:“你娘知晓我要上京,特地嘱咐我给你带的。”
说完,又介绍身边的男人:“这是你姐夫冯胜。”
“姐夫。”锦娘看了一眼荣娘身畔的男人,暗自点头,倒是一对璧人。
她对冯胜没有任何好奇之处,只是问道:“大姐,我母亲还有伯母她们可都好?”
提起这个,荣娘苦笑道:“你爹娘现在倒好,仿佛跟你舅舅帮忙,我父亲去岁冬天病死了,母亲送完父亲也就去了。”
天呐,锦娘知晓此时许多话都已经是苍白的,她道:“姐姐节哀顺变,俗话说苦尽甘来,伯父伯母亡故,现在还有姐夫在呢,你们日后好生过日子,后半生肯定平平安安十分顺遂。”
荣娘点头:“你看我,不说这些了,你可好?”
“我一切都好,反正就是马不停蹄的做活儿。对了,这是一只水晶鹅,我特地提了过来送给你们的,不知道姐姐何时成的婚,也来不及送礼。”锦娘把水晶鹅提着的绳子要递给荣娘。
荣娘推辞半天才接下,又说冯姐夫在赵太丞的医馆坐馆,说他之前弃文从医,若锦娘有事可去找他们。锦娘也说了一下她的近况,只是还没说完,就见四儿过来说大夫人有找,二人才分手。
从周家出来,荣娘看到自己手里的这只水晶鹅,忍不住失笑:“没想到我这位二妹妹这么些年,倒是比以往懂礼数多了。只是我婶娘也不知道如何想的,送女儿来做奴婢,不得自由啊。”
冯胜却有别的看法:“你这位妹妹相貌一般,家境寒微,却有这样的好手艺,你二婶眼光还是挺长远的。”
他是见过魏雄和罗玉娥夫妇的,男人老实的过头了,女人虚张声势,一脸穷酸的样子,难得他们这对夫妇生出来的女儿说起来奇怪,看起来相貌平平,说起话来却神采奕奕。
荣娘含笑:“要我说一家子在一起,比分别来的好。”
她原本家庭和睦,日子过的这般好,却飞来横祸,幸而冯胜和她成婚了,冯胜原本也是读书人,后来家计艰难转而学医,他实在是出色,今年不过二十五岁已经出师了,还被赵太丞看重,到京师做坐馆的大夫,一个月三十五贯,甚至年底还有分红。
丈夫什么都好,就是对她的要求太高。
比方现在,冯胜就道:“荣娘,以后我在医馆坐馆,成日不在家中,你还正年轻,也可以学些肄业,京城居住大不易,咱们得给咱们将来的孩子们安个家才好。”
荣娘心想他总是希望自己多上进。
可她做事情喜欢凭自己的喜好做事,而非别人强加于她身上的,就像她父亲也是爱财太过,最后被人撞死,钱够用就行,人只要平安就好。
……
锦娘赶过去蒋氏那里,蒋氏正拧着眉头:“怎么来的这样迟?”
“是奴婢的不是。”锦娘连忙认错。
蒋氏知晓针线房中这锦娘的为人,素来勤勉用功,做出来的衣裳灵气逼人,耗费心血,所以她轻咳了一声道:“罢了,此事我不追究了,这次喊你过来是有一件事情要你去做。”
“也不知是何事?大夫人吩咐就是了。”锦娘道。
蒋氏笑道:“我想让你尽快帮二姑娘赶制一套衣裳,最好做的精心些,让她穿上鹤立鸡群。”
二姑娘的相貌并不如其她姐妹好看,因为脾气任性刁蛮,背后下人们常常叫她罗刹。但是当着人家母亲的面,怎么都是好的,锦娘道:“二姑娘本就天生丽质,奴婢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还请您放心,奴婢一定竭尽全力。”
蒋氏起身对她招手:“我这里有人送了些时兴的云锦和软缎来,你看有哪一种更合适呢?”
这些都是上等的绸缎织锦,还没有入库,显然是蒋氏专门留下来给二姑娘的,这宅子里有些事情能够藏的密密实实的,有些秘密却众人皆知。
锦娘笑道:“唐代的万楚有一句诗上说,眉黛夺将萱草色,红裙妒杀石榴花。您看做十二破的石榴花裙如何呢?白绫袄上只袖口绣石榴花,如此,越发能显出石榴裙的好看来。”
其实蓝色的缎裙也很好看,但是二姑娘皮肤微微发黄,就不好看了。
蒋氏又让锦娘选了两样镶嵌领口的珠宝,锦娘收下放入自己的荷包之中,又道:“奴婢这就下去了。”
“嗯,下去吧。”蒋氏挥挥手。
锦娘则拿了布匹回来,见针线房热闹的很,锦娘笑道:“你们在说什么?这般热闹。”
方巧莲道:“我们正说起你姐姐,说你姐姐生的花容月貌,很是标致呢。”
“算你们有眼光,我这位堂姐从小到大都是顶顶漂亮的。”锦娘倒是不忌讳这个,有人就是天生的好命啊,生的漂亮嫁的也好,似乎没什么烦恼。看她那位冯姐夫,年纪轻轻已经是坐堂的大夫,一年接近五百多贯。
秦霜儿似笑非笑:“你们跟在她身畔,岂不是都是陪衬了?”
锦娘挑眉:“那倒是未必,我小的时候比她生的好看呢,我母亲还说我是玉团儿似的,只是长大了,我长胖了许多,现下我是寒鸦,我姐姐啊是凤凰。”
说毕,又打开家里送来的包袱,见罗氏送的是一罐桃干,江陵盛产黄桃,她素来爱吃黄桃干,这应该是母亲亲手做的,再有就是一包咸香的虾米。
这样的乡土特产,她本是分给秦霜儿方巧莲她们的,孰料她们都有点嫌弃,锦娘知晓如今大家进府快一年了,吃穿用度早已不是曾经的小小绣娘了。
其实锦娘这个人未必比别人聪明,但她纠错能力很强,当她意识到这一年大家的眼界都开始变高了,自己曾经的交际手段可能就过时了。
白日她要开始先画图,晚上会循序抄写经文,衣裳要绣花要裁剪,自然是做的没那么快,经文倒是抄写的更快些,两日之后,她就抽空拿去二房送给吴氏。
吴氏出了月子,还略显丰腴,以前总轻笼哀愁的眉头也舒展了许多,她见锦娘送来的经文,忍不住笑道:“你这丫头果然是绣也绣的好,字儿也写的好,孙妈妈,赏一吊钱给她。”
“二夫人,不必了,六百文就够了。”锦娘忙道。
吴氏轻摇头:“你们也不容易,如此忙碌也是为了攒些钱,孙妈妈照我说的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