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春未绿
杜卿摇头:“不认识。”
他想那妇人既然已经是罗敷有夫,自己不好再提。
身边人却道:“仲逢兄丧妻已经有几年,还未到而立之年,令尊又是堂堂县尊,再娶一房倒是极好。”
杜卿道:“原本上京在国子监读书,有故旧周家在,偏周家出事了,京中是非多,我哪里有那般闲心?”
身边人心道,这杜家公子生的一表人才,又是监生,只是性情素来懒散,无心诗书,但是人家是官宦世家,对时局很敏锐,故而自己也不再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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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儿离开月余,锦娘正把茉莉纱帐绣好,筠姐儿用茉莉香丸薰好了才放在库房中。
母女二人历经四儿的事情之后,彼此相互依靠,家里的日子倒是有滋有味的。定哥儿马上要三岁了,锦娘已然是教他读诗书,筠姐儿也在锦娘忙的时候教弟弟读书,这孩子正提着他舅舅做的小木鸟进来。
“娘,我来了。”定哥儿先是露出半张脸,又蹦蹦跳跳的进来。
锦娘赶忙拍了拍身边的美人榻:“快来娘这里玩。”
定哥儿笑嘻嘻的过来,他和宁哥儿不同,他性子更柔和一些,很是可爱。他一下就过来,黏着锦娘,锦娘也不好再绣了,只好陪他玩儿。
在一旁的筠姐儿道:“娘,爹爹何时回来啊?再不回来,恐怕定哥儿都忘记他了。”
“这我就不知道了,说来你爹刚离开几日,我倒是有些挂念,这大半年来事情又多,反而是不想了。”锦娘其实还是有点想自家夫君的,但在女儿面前不好说。
筠姐儿正欲说什么,外面说张夫人来了,锦娘让筠姐儿带了定哥儿出去,又请了人进来。
张夫人道:“我那姑姐也不知怎么了?原来姐夫外任她不跟着去,如今被贬到岭南,却硬是要跟着去,一个妾侍都不带。”
锦娘心想正因为之前这般被人钻了空子偷了家,如今才要跟着去,想必她肯定是觉得周存之还是能够起复的。但是古代不似现代,长途跋涉,气候不适应都很容易生病,周存之应该也是四十多岁了,张氏年纪也不小了,也是遭罪的很。
但当着张夫人的面,她不好说这些,只道:“我们都佩服她高义呢。”
张夫人如今是满肚子的牢骚,以前张氏在京中,她不好说,现下她全倒了出来:“什么高义,此去还不知是死是活,倒是咱们贴了钱过去。”
“这话怎么说?”锦娘皱眉。
周家即便没有以前那般银子如流水,但也肯定算不上穷的,那可是三代人积攒的。蒋羡这样的官四代最后分家还能分一处铺子,一百亩田呢。
周家几代都为官,即便当年嫁了四女,耗费了不少银钱,但这一二十年的经营,也不会到这个地步。
见锦娘这般说,张夫人忙道:“你也不是外人,我就直说了。我那位姑姐数年前学着人做生意,赔本赔了个干净,周家的情况也不好说,周家姐夫原本少年进士仕途得意,后来守孝几年,周家大老爷一直未曾起复,他自己也是仕途几番不顺。上下打点就花了不少钱,更别提周家还要维持排场,周大夫人常常吃名贵补品,穿考究衣裳,全部要公中出,周大老爷好玩金石。外头看着风光,里面却已经是不大成了。”
锦娘恍然,蒋羡家里还能分这些家产,正是因为蒋六老爷是独子,几乎得了全部家当,蒋六夫人又会打理,不仅仅把得到手的宅子扩充了一遍,就是最后也把几个孩子都渡上了岸,平日还管着蒋六老爷过的精细。
可是,锦娘不解:“即便再不成,也不至于到这个地步?”
张夫人道:“姑姐的体己几乎都给了我那侄儿了,盼着他能读书出仕,好压那小娘养的一头。但她自己手头空空,你是知道我家郎主的,最是顾念亲情,人称穷孟尝一个。好歹拿了二百两来,可我们家小女儿又要嫁人,我正发愁呢。”
也难怪张家这样的荫官要找进士的,周存之如今离开之后,还好张家有魏家这门姻亲,张九郎的荫官没被削除。但是差遣很难派到,没有差遣,就没有薪俸,不过是靠着家族余荫。
但是锦娘又知晓张九郎绝对不是什么穷孟尝,他家虽说没有百万贯这么多,但几十万贯指不定是有的。
故而,锦娘莞尔:“那点钱对你们家不过九牛一毛罢了。你也是,发发牢骚也罢了,若是在你家官人面前说了,反倒是惹得不快。”
张夫人感叹几句:“你说的是,我也不好多说什么,他们张家的事情他们自己去主张。”
“气话休说,前些日子我底下掌柜孝敬我一些新茶,我觉得是你喜欢的滋味儿,让人拿来给你也尝尝。”说罢重新让人看茶。
吃了一盏茶,张夫人平缓了不少,又见筠姐儿过来请安,拉着她道:“这样好的姑娘,只恨魏家早早一步定下了。”
锦娘以前多是谦虚,今日倒是道:“她爹这一走就快一年,我的身子骨素来不好,全仰赖女儿操持。”
张夫人又夸了几句,锦娘留她吃了一顿饭,她才告辞。
等张夫人离开,母女二人去园子里散步,筠姐儿问道:“母亲,张亲家的来意是什么?”
“张氏原先送过假料子给我,周家又倒了,她在我面前先奚落一番,数落一番,就避免了我日后落井下石。”锦娘淡淡的道。
筠姐儿没想到还有这层来意。
她自以为现在管家人情往来都手到擒来,没想到总是有些新的事情出来。
“娘,张夫人还挺聪明的,真是人人都不可小觑。”
锦娘笑道:“这张夫人原先也是枢密使的女儿呢,要不是旧时王谢门前燕。可见你一开始即便门槛比人家高,未必一直如此。”
筠姐儿若有所思:“娘说的是,就像咱们蒋家似的。”
“就比如你父亲弟弟都博学,但是到了下一代沾染上富贵习气,兴许就又败了。”锦娘自己倒是看的开,哪里有千年的富贵的,就是做皇帝的二三百年气数都尽了。
此时,春夏之交,花圃里海棠开的茂盛,似花瀑一般,桃花在旁边倒是显得单薄了几分。
“娘,您让女儿又读书,又学管家,又给这样一份嫁妆,是不是就万无一失了?”筠姐儿看着一片花瓣掉下来,抬头看向母亲。
却见锦娘摇头:“这些都是外在,如果你心智不够坚韧就不行。你看四儿,寻常人或许觉得有了孩子,靠着大家族过活,就毋须再愁,她却敢打破藩篱,不怕失败。娘这么多年培养你的这些全部都是辅助,最为重要的是只要一口气活着,就坚持下去,不断突破,总会有转机。”
要说张九郎因为是荫官,本身就是挂着官职混日子,还没有差遣倒也罢了,孙世琛却差点官位被夺,还好有蒋放保住,还算相安无事。
周四娘子也没想到官场这般凶险,宋朝虽然不杀文人,但是人一失势,底下的人就一拥而上,恨不得把你挤下来。
就连孙世琛这样的小透明,都有人千方百计罗织罪名,站队也不是,不站队也不是。
“我若是和蒋十六一般倒好了,有个靠得住的岳家,表舅家也是显赫,他这一回来,恐怕加官进爵少不了了。”孙世琛只觉得老天不公。
周四娘子心想,从来都是登高跌重,还不如似她们这样,不太冒头反而长久,故而她笑道:“要我说集贤相、昭文相哪个不是显赫一时,可一旦失势,周围的人如鱼虾似的被碾压。还不如咱们,少做少错。”
虽说孙世琛纳了若榴,夫妻感情僵硬了数月,但到底若榴年纪大了,三十六七岁的年纪了,孙世琛嫌弃她年纪大了,让周四娘子打发她出去。周四娘子则让人把她领了出去,这等背叛她的人,没有真的卖了她,还把卖身契给她,已经是给了她体面了。
若榴离开之后,孙世琛和周四感情好了不少。
这次孙世琛能够保住官位也是靠周家姻亲,孙世琛也是附和一二。
又说锦娘这边进了端午,和筠姐儿一起先把端午节礼分派好后,便见跟着蒋羡去的虎头回来了,他笑着道:“娘子,郎主已经进了城,要先进宫述职,让小的先回报报喜。”
锦娘倏地站起来:“果真?”
虎头重重点头。
锦娘道:“你也辛苦了,你爹娘正想你呢,先回去见了你家人,再办差事。”说完,又让青蓉看赏。
没想到蒋羡回来了,锦娘先把房里让翠环璎珞分别收拾了一下,又换了帐幔,新点了线香。再有园子里花木修剪,庭院洒扫,还亲自带人去蒋羡书房收拾,把新买来的地毯都给铺上了。
厨房更不必说,吩咐橘香做几道蒋羡爱吃的菜,茶点也要多做些。
筠姐儿心道,娘平日也仿佛不似特别想爹,今日怎么这样的用心。她这么想,也问了出来。
锦娘笑道:“真是个孩子,你爹爹千里跋涉回来,若是家中凌乱,书斋一股霉味,哪里能够舒适的起来?一个家,就得有一个家的样子。平日倒也罢了,但是他快一年没与我们见面,指不定还有些近乡情怯,咱们就得让你爹爹知晓家里多么温馨。”
当然了,蒋羡若是不声不响带个女子回来,还别说温馨了,就连他这个人都被扫地出门。谁让如今房契地契都在她这里的?
蒋羡从宫里出来,已经黄昏了,坐在轿子里,摸了摸自己的脸,久在边境,又多食荤腥,常常骑马,脸上早已粗糙了许多,腰围似乎也胖了一圈,虽说外人看着不明显,他自己心里有数。
娘子不知是否会嫌弃我?
想到这里,他自己踟蹰半天,到家时,天微黑。
不想回到家后,娘子正在二门站着迎他,提着一盏纱灯,雾蒙蒙的,如梦似幻。蒋羡三步并作两步,朝锦娘飞奔而来:“娘子。”
锦娘牵着他的手道:“浴房早已备下热水,给你新做了一件寝衣,你先去沐浴,我安排饭食,到时候我陪你用饭。”
“嗯。”蒋羡重重点头。
浴房木盆里果然放着换洗衣裳和洗漱用具,洁面、洁牙、洗头膏都调好放在一边,还都是很好闻的味道,他迅速洗了头发,洗了澡,穿上衣裳出来神清气爽的。
小花厅已经摆了饭,娘子看他过来,盛了一碗绿豆排骨汤:“清清火。”
蒋羡就觉得这一天和以往的很多天没有任何区别,还是一样的,似乎他从来没有离开过。
吃完汤,他就拉着锦娘的手不放:“在外头什么都好,就是日夜思念娘子。”
“好油滑的嘴。”锦娘嗔了他一眼。
蒋羡忍不住想搂着妻子入怀,但见有丫鬟送菜上来,不好如此。因此二人只谈最近的事情,蒋羡提起周家似乎已经在意料之中。不过,他想说的不是这个,而是道:“圣上已经升我做中书舍人。”
“中书舍人?迁转之阶么?正五品”锦娘想这就是没有实职。
蒋羡笑道:“是。”
锦娘连道:“那我就恭喜你了。”
“锦娘,圣上说我差事办的好,问我有没有什么心愿,我说想荣膺家人。”蒋羡道,他也怕锦娘生气,因为他帮生母请封的,如此一来,锦娘却没了诰命,娘对他的恩情自不必说,然而妻子和他同甘共苦。
哪里知晓锦娘却在不知道他请封的是生母的情况下道:“这也好,若没有婆母,就没有咱们这个家。若追封了婆母,她老人家就是在地下也会为你欢喜的,正好我上回带着宁哥儿祭拜,看到坟茔有些破了,不妨咱们也拿钱出来修缮一番。”
蒋羡咬唇:“娘子,我还以为你心里会不自在呢。等日后我官位升的更高了,就能一起册封你了。”
锦娘压根没想到自己,听他这么一说,只是笑:“好,我拭目以待。”
第135章
等饭毕, 夫妇二人又漱口净面,方才到床上去。
蒋羡亲自掌灯,拿了一个小盒子递给锦娘, 锦娘打开一看, 竟然是一盒北珠。她知晓北珠昂贵,故而看向丈夫:“这是在哪儿买的?”
“是那国的大王赏赐给我们使臣的,这你放心, 不止是我, 另一位礼部的官员也是有的。”蒋羡知晓锦娘是向来不收贿赂的,对自己看管的也严。
锦娘才放心:“那我就收着。”
蒋羡道:“别都给孩子了, 自个儿留着,你也没什么好东西。”
“知道, 我留着打首饰用。”锦娘笑道。
蒋羡又知晓宁哥儿已经在府学了, 适应良好, 连声夸奖:“不愧是我儿子,就是厉害。”
“看你这样子。”锦娘托腮笑盈盈的看着他。
蒋羡本来还有很多话要说的,但见妻子这般, 小声道:“东西泡了么?”
锦娘指了指旁边的碗, 蒋羡瞬间抬起妻子的下巴,青纱帐里,鸳鸯交叠,好一番旖旎,不足为外人道。
次日起来, 蒋羡又往老宅去了一趟, 跟蒋六老爷说起赠封之事,蒋六老爷也可以因为儿子得到官身,已故的蒋六夫人当然也是如此, 郑氏这里也不好争什么,因为蒋羡说连他妻子都没有请封。
蒋家族中自然赞赏,蒋羡又说起要给母亲修坟的事情,以前有蒋晏在,蒋晏是长子,他不好越过兄长,如今蒋晏去了应天府,他官位最高,做这些事情也没人会多嘴。
蒋延素来和蒋羡交好,二人在园子里吃酒,虽说现在蒋羡身居高位,但是在族人面前从不拿大,锦娘也是准备了好酒好菜来。
“在辽国吃的太多荤腥,现下就想吃些萝卜青菜。”蒋羡笑道。
蒋延道:“十六郎,我看你是壮实了不少。”
蒋羡心道我还得保持好身形,娘子若是丰腴些很可爱,但自己就不成了,只打了个哈哈。
二人又说起修坟的事情,蒋羡听锦娘的先哭穷一番:“唉,我家大娘的嫁妆几乎把家中耗光了银钱,之前又买了这宅子,修坟的钱还得筹措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