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春未绿
只是女儿极其有主意,她们做爹娘的也劝不动她。
锦娘便是如此,凡事自己都有主动权,以免被动,她想做的事情一定要达到目的才行。说罢,在每个摊贩的刺绣上翻看,她久在文绣院,日日讲究做针线不能僭越,怎么按照别人的图一丝不苟的绣在其上,虽然也跑锦绣阁,但是终究无法见识真正出自私人的绣技。
只有博采众长,自己才能更进步。
说实在的,一个女子,若能抛开成婚生子,没有所谓的该什么年龄做什么事情,那才真是能够在职业上专精,甚至还能活的很自在。
“娘,您看此人竟是用头发丝绣的水仙花。”锦娘拉着她娘过来看。
罗玉娥咋舌,又指着另外一边纱帕上绣的水仙花道:“我还是觉得这个好看。”
锦娘失笑,她们是内行人,所以看刺绣都是看人家的针法,但是真正买刺绣的人并非是内行人,人家只要好看就行。
咦,水仙花和天竺花放在一起倒是实在是漂亮,天竺艳丽的胭红色和水仙的绿色对比,相得益彰,色彩明亮却不俗艳,看起来愈发生机勃勃。
果然出来一趟还是很值得的,不能闭门造车。
本来次日她们一家准备去大相国寺的,锦娘却不愿意出门,只一心把花样子和设计的样式画出来。
同样忙碌的还有冯胜,他原本陪着妻女游玩,半路被叫了回去帮人治病。他无甚后台,医术虽然也不错,但不似别人都有门路,稍不留心还得背锅。
也正因为他勤勉,如今他一个月已经五十多贯了的月钱了,虽然累一些,但将来在京中能置办一处大宅,让儿子们拜名师读书,他就死而无憾了。
因此,别人一喊,他立马就让人驱车过去,又让下人送荣娘母子回去。
只是冯家下人少,荣娘母子一下就被冲散了,甚至差点被男子欺侮,好在下人及时找到,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
于别人而言,过年是热闹或者死生之间,但对于锦娘而言就是成功制成一件新衣,甚至在元宵节当日卖了出去,如若她猜的不错,她至少能分十五贯左右了。
只不过,文绣院也开始忙了起来,新科举子们即将东华唱名,朝廷要为进士们做新衫,这个差事就落在锦娘她们这些人身上。
大体先做出来,等见到进士本人,再改大改小。
如此,锦娘私活也就没太多功夫做了。
东华唱名正是好男儿的作为,周存之年纪轻轻此番却是一甲第六名,原本正该得意之际,却看到了韩效,此人不过十九岁,科名却还在自己之上。
他倒也不是嫉贤妒能之辈,只是平日他自认比韩效强许多,如今却让人后来居上。
正唱名完了之后,一群青衫女官过来,打断了周存之的思虑,站在他面前替他量衣裳的人还很眼熟。
锦娘看到周存之也有些亲切,这里竟然还有她认识的人,她连忙上前笑着恭贺道:“二公子,恭贺你东华唱名。”
“是你,胖……锦娘。”周存之对人过目不忘,都记得名字。
锦娘笑道:“是我,真是三生有幸,又能替二郎君做衣裳了。”
周存之方才还以为自己眼花了,但遇到熟人他还是挺开心的,但他这个人十分别扭,说话出了名的刻薄,不仅目中无人,又厌倦蠢人,因而只道:“既做了女官,便注意仪容,内性再聪明,外表看起来蠢,官家怕是注意不到你。”
本来还挺高兴的锦娘,情知他误会自己是女官了,但也不好辩解什么,可是你这样对一个女孩子说人家的容貌身材好么?
“哼。”锦娘见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气的跺跺脚,转身又跑去给别的进士量尺寸。
留下周存之在风中凌乱。
第44章
进士们东华唱名, 榜下捉婿者不甚其多,然而锦娘的生意也来了,锦绣阁的掌柜托人来她家说有人拿了料子请她做一件嫁衣, 当然, 分到她手里的工钱是十三贯。
一分钱一分货,这个价钱恐怕是很难做出繁复精美的婚服,锦娘拿到新娘的地址, 专门上门去量了一下。
新娘是大理寺一位小官家的女儿, 家中却十分寒素,锦娘心中已经有数, 社会风俗就是不顾门户,直求资财。宋朝买婚卖婚的现象很严重, 她听说新科进士被富商选为女婿, 新娘子仅仅嫁妆就五千贯, 还不算上其她的钱。
就连宗室女都利用金枝玉叶的身份和富商联姻,以换取巨额的财力,开封富商“帽子田家”就炫耀自家买了十个县主, 五千贯就能娶一个县主。
而像这位新娘这般, 父亲只是小官,嫁资不丰,嫁的便是落榜的寒生,聘礼锦娘也不小心看到了单子,也非常单薄。
但见新娘面带羞怯, 锦娘决定也帮她在钱少的情况下设计出一款好看的来, 抛去了传统的大袖衫,此次喜服的款式做褙子式样,新娘拿过来的料子倒是不错, 绯红色牡丹暗纹的,因此能下功夫的便是领抹之处了。
领抹她设计成十二月花,边上用金线勾成,牙子上用合欢花纹缝制。
因为白日她还要在文绣院忙,所以婚服都是晚上赶制的,好容易旬休也都在家中待着做,连最爱的泡香汤都没办法去了。
等这套衣裳做的差不多的时候,已经到了清明节了,爹娘上午做完生意,下午就喊她出去踏青。
罗玉娥还道:“再赚钱也不能完全没有自己的事儿重要啊。”
“什么重要的事儿?”锦娘还有点不解。
罗玉娥笑道:“清明时,男男女女都要出外踏青去,便是你去去也无妨啊。虽说娘也不逼迫你,但你马上就十七了,即便不是为了亲事,也能多认识一些人啊。”
锦娘还不知她娘的心思,因此立马道:“您肯定是看中了谁?快些说来,要不然女儿可就不去了。”
只听罗玉娥道:“我们铺子对面有个卖花的人家,她寡妇人家带大了儿子,人性格一点儿都不计较,很是疏朗。她家正在大兴门附近有三间房,一共花了七百贯,现下还剩两百贯没还清,其子在开封府的望火楼做巡查兵。”
巡查兵就类似于现代的消防员,京城中的街坊里巷,每间隔三百步左右,设有一所供军巡铺使用的房屋,房内一般安排五名巡查兵,用于夜间巡逻警戒,拘捕犯人。【1】
锦娘暗自点头,这桩亲事倒是不错,正好她这个月做针线做累了,也就答应了,罗玉娥见女儿应下,让锦娘着意打扮一下。
她正好去年春天给自己做了一身橘黄色的褙子,还没怎么上过身,因此就选了栀子黄的一片式抹胸,正好配一条百褶裙,腰间系着卷草结。只是,她还真的虎背熊腰,锦娘梳着垂挂髻,把两边的肉肉遮掩一下,头发上别着芍药绢花。
唇上点了些唇脂,面上敷粉,再起身时,连罗玉娥都有些惊艳:“锦娘,你平日就是不怎么打扮,只要一打扮还是很好看的。”
“娘,您这是看自家女儿,所以觉得哪儿都好。女儿现在胖的是五官都不清楚了,胖的跟藤球似的。”锦娘倒是很清楚自己什么样。
荆楚人多淡颜,很少有五官十分深邃的,还这么一胖,五官几乎都模糊了。
打扮好了,罗玉娥带着锦娘坐驴车出去,到了一处母女二人过去,锦娘还是那次跟着周家出来。一大群人都在一起走着,罗玉娥悄悄指着一位高大的青年道:“你看,那就是。”
锦娘看了过去,见那青年相貌周正,人亦很精神,心中倒是首肯了三分。
再见他母亲娄娘子,虽然守寡之人,却完全没有郁气,看起来还很年轻,说话也很周到,此时她正和罗玉娥道:“这是你家女儿吧?生的多有福气。”
锦娘看到这位娄娘子明显见到自己有些货不对板的样子,毕竟她娘罗玉娥的确生的非常有南方人的细致白皙秀丽,而自己却是这般。
显然罗玉娥也知晓,她只好抬高女儿的身价,这个时候可不是谦虚的时候:“是啊,不仅是生的有福气,没她我们还不能来汴京了。如今她在文绣院里做事,专门替贵人们裁制衣裳,有这样的好手艺,不管在哪里都饿不死的。”
她这么一说,娄娘子更有六七分愿意了,她家条件不差,还有不少小吏的女儿想嫁给她儿子呢。
只是她听罗玉娥屡次提起女儿时,称她能干知书达理,自古娶妻娶贤,娄娘子当然也有七八分愿意了。
甚至两家还有乡谊,娄家是京西南路襄阳府的人,魏家是荆湖北路江陵府的人,三国时,襄阳还是荆州府的治所,荆襄之地往来也很平凡。
在古代就别奢望什么爱情了,爹娘跟娄家娘子接触也有大半年了,人品没什么问题,男方也有差事,相貌还算周正。
然而这桩亲事没有了下人,娄娘子没有继续这个话了,应该是人家没有相中她。罗玉娥倒也不怪女儿,只道:“她们家挑剔的很,男方说亲好几年了都没下文呢。”
“娘,别这么说人家,咱们挑剔别人,别人也挑剔你女儿啊。您就别放在心上了,好事多磨,女儿还是去画花样子得了。”锦娘反过来安慰她娘。
罗玉娥暗自下决心,定然要发动一切的力量替女儿说一门好亲事。
清明过完之后,邹月娥满面春风,她这次也出去踏青了,她和锦娘说起这次也是家里人帮忙说亲了。
“怎么样呢?”锦娘问起。
邹月娥笑着摇头:“我也不知道。”
锦娘掩嘴一笑:“那看来好事近了。”
在邹月娥身上,锦娘也看到了宋朝大龄女青年的困境,若说有一部分男子故意大龄未婚,那是为了显贵再结亲,而似邹月娥这般没有太多嫁资的,只能碰运气了。
现在邹月娥算是遇到合适的对象了,锦娘也为她高兴。
只是没想到她们刚认识三日,次月就要定亲了,锦娘都不可思议:“这么快来得及定亲吗?”
她在周家的时候,看大姑娘和二少爷定亲都酝酿许久,便是普通人家不如官宦人家那般繁琐,也不可能这么快啊。
邹月娥神情却是难得的松快:“我家子女三人,还有爹娘一起五口人,我弟弟在别的地方做学徒,若他回来,得用两张条凳拼在一起在爹娘房里睡。我若能早些出去,虽然也是赁房子住,但不会这样了。”
“这可太好了。”锦娘很为她开心。
邹月娥又道:“我们的婚期定在冬至前几日,到时候你们若是有空就来啊。”
“一定的。”锦娘应着。
又听文淑惠道:“锦娘,你莫总是恭贺别人,你自个儿的事儿也得放心上。”
锦娘失笑道:“遇良人先成家,遇贵人先立业,我啊,一切随缘。”
如今在家中,父母甚至都开始看她的眼色过活,弟弟也慢慢的读书有了成效,这次课考还头一次考了第一名。有父母之爱,手足之爱,她事业比起别人来说更顺利,所以,她其实除了还未说亲之外没什么太大的烦恼。
文绣院的绣娘们之间更没有太大的争权夺利,比周家的环境好太多了,大家也都开玩笑。许三姐正问邹月娥:“定亲虽然仓促,但三金是一定要的,否则,将来你嫁过去,人家说你是白白过去的。尤其是做婆婆的,你不要聘礼分明是为了她家好,反而她还怪你是没人要。”
宋朝也有“三金”,但是这“三金”和现代的不同,是指金钏、金镯、金帔坠。
这世上有这一等人就是这般,你深明大义,她们反而觉得你是软弱可欺。
邹月娥只是摇头:“那是富贵人家的玩意儿,我们哪里有啊。”
许三姐笑道:“我听说最近倒是有一种什么炼金术,用小钱能换金呢。”
锦娘听了一箩筐的家长里短,熬到下工时,才觉得所谓婆媳、妯娌真是剪不断理还乱,若这些人为难她,她是定然要整她们一场。
回家之际,却见三叔母过来了,以往她是不修边幅,今日倒是手上耳朵上戴的金光闪闪,还说的眉飞色舞的:“他们如今是真的能点石成金,我随意拣的石头过去,竟然变了金子出来。我本让他再变,他却要修炼才行,这可不,得让我们拿钱出来置办一处炼金的地方,还要弄些药来才可以。这么好的事儿,我们可不就想着你们了吗?”
虽说魏雄和罗玉娥见识未必多高,但是她们在投钱的方面非常谨慎,魏雄摆手:“天下哪里有这么多好事儿啊,就是有好事也落不到我的头上来啊。”
“若不是真的,你看这是什么?”三叔母摊手道。
她娘也赶紧道:“这事儿我们也就别参与了,我们哪有钱做这个啊,我们要是有钱,也不会让她三叔借钱啊。”
三叔母悻悻的走了,锦娘对爹娘竖起大拇指:“爹娘,我真怕你们去弄什么劳什子的炼金术了,一听就是假的。”
“等会儿我还去劝劝你三叔,一看就不靠谱。”魏雄立马站起来。
锦娘却道:“三叔怕是难劝的紧。”
三叔一家不置产,舍不得吃喝,手里全部是现钱,还总想轻易赚钱,觉得起早贪黑太累了,锦娘也叹了口气,不太看好魏雄能劝好。
后来果然如此,魏雄回来就道:“你三叔这样斜着眼睛看我,还说什么已经上船了,上当就上当了。”
“得,您和娘把那二十贯还是先忙想着还给他了,若他赚了钱,咱们送过去也算锦上添花,若他亏了,这些钱给他做日用。”锦娘道。
古代的骗术也是防不胜防,什么油里掺杂鱼膏,猪肉注水,用蒿草代替菊花贩卖,河豚鱼用假蛤蜊替代。
她娘每次买菜都骂,卖猪肉的没一家是好东西。
回到房中,锦娘开始做起针线来,今年以来,除了开年做了绣衣挣了钱,之后却是平平。到如今快八月了,也不过挣了五十贯,远不如去年。
她很清楚她的事业遇到了瓶颈,在周家她是创造力灵感最丰富的时候,在文绣院绣技增长规矩越学越多,反而越拘束自己,且自己开始找时兴样式做,丢了最初的兴趣。
她得平衡二者之间的关系,锦娘如是想着,她出去找了娘和她作伴,在傍晚时分一起到了潘楼附近的一条街,这里的商贩卖的是仿制的头饰、帽子、梳子、领抹这些,母女俩边吃些小食边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