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望云际
——
夜幕沉沉,寒风吹过一座座行军大帐,风声夹杂着巡逻的脚步声,传入帐子内。
桌角下碎了一地陶瓷,撒落地上的汤粥,还冒着热气。
闫昭立在一旁,一双红通通的眼睛看着周云若,委屈地撅起嘴,却不敢上前,只小声啜泣:“娘,您已经一整日没吃东西了,爹和昭儿都很担心你!”
周云若坐在行军木榻上,一双凤眸凝着闫昭:“你该知道,我和你父亲回不到从前了,你若当我是你娘,昨夜就不该帮他欺骗我。”
话音刚落,帐帘被掀开,闫衡面无表情地走进来。
他目光沉在地上摔碎的陶碗上,片刻,又撩起眼皮,看向闫昭沉声:“你去隔壁睡。”
闫昭没有立即走,而是目光在他们之间来回看了一眼。
缓缓垂下脑袋,低声道:“爹,娘怀孕了,您能不能别欺负她。”
他说这话,是因为在来的路上,娘在车上醒了。她骂爹,爹就狠狠地亲她。
和从前不同,爹对她没有从前那般温柔。
直到娘哭了,爹才停手,可爹的眼睛却红得厉害。
闫昭看着闫衡,他知道男女那些事情,可娘怀孕了,爹要是像对秋蝶,崔盈盈那些人一般对她,他害怕娘出事。
从前娘总是管他,读书写字,礼仪规矩。就连吃饭走路也要步步合乎礼数。
那时候,祖父祖母都疼爱他,他们都对自己说:别听你娘的,她就是个事精儿。骨子里觉得自己高人一等,看不起闫家人。
听得久了,他便开始讨厌她。
后来闫家出事,曾经对他好的人,全都换了一副嘴脸。他们都不要自己,只有娘要自己。
可娘不再像从前一般约束自己,他每日吃饱了就玩,玩累了就睡。初时还觉得这样很好。
直到他去了四门书院,同窗们各个优秀,夫子说,能进来这里学习的,都是家族里出类拔萃的孩子。
唯自己与他们不同。
每次他犯错时,同窗总会问:你母亲没教过你规矩吗?
初时,他还嗤之以鼻,什么劳什子的破规矩都是束缚人的。
直到有一天,他听到别人议论自己:“他与我们不同,我们从小就被家族觊觎厚望,而他母亲不管他,说明他被家里人放弃了。”
“难怪论品德、才能、礼仪,他一样也不占。想来是他母亲从来没教过他。”
他听了那些话,才恍然大悟。
不觉想起在平洲时,母亲手把手教他写字读书。
教他行走坐立不失仪态,教他明白何为“勤”、“俭”、“刚”、“明”、“忠”。
那时娘说,这些是名门贵族对子弟的要求。
他对同窗们大声反驳:“我娘没有不管我,她教了我很多规矩和道理,是我自己不学好。”
同窗们听了,都嫌弃地躲着他。
唯有一人走过来,告诉他:“为人子孝为先,你当初不听你母亲的话,是为不孝。”
“可夫子说过,人谁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
从那以后,他不贪玩了,刻苦读书,得了夫子的优,就跑去给娘看。
他看到娘的眼里有亮光,心里很开心。这说明她没有放弃自己。
如今,爹终于将娘带出苏家,他希望爹比苏大人待她还好,这样娘就愿意留下来了。
此时,闫衡看向闫昭,口吻比刚刚温和不少:“昭儿乖,父亲疼她都来不及,怎么会欺负她。”
说罢,唤人将闫昭带出帐子。
随即神色微敛,抬起脚走到周云若身边,撩起衣袍坐与她的身侧。
长臂一伸,将她揽进怀里:“不吃饭闹绝食,肚子里的孩子不想要了?”
他口吻听着温和,可说出的话却让她彻骨发寒。
周云若厌恶他的触碰,可想到如今的处境,又怕激怒他。
她身子僵着,一动不动。
闫衡打量着她的神色,大手又滑到她的后背,轻轻摩挲。
周云若的心头猛地一颤!
与此同时,背后的那只大手忽然将她往他胸膛按去。
他紧紧抱着她,似是得到巨大的慰藉,灼热的呼吸喷洒在她的脸上。
让她厌恶至极。
藏在袖中的手,死死握着一把发钗,她只有一次机会,若是不能将他一击毙命。
等待她的是比死更可怕的折磨。
耳边又响起他低哑的声音:“你知道吗?无数个夜里,一想到你与他行夫妻之事,我就难受得喘不过气。云若,我现在才知道,我与别人在一起时,你有多痛。”
他说得动情,甚至落了泪。可周云若心中却无一丝动容,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装深情,他最擅长。
又听他继续道:“我在西狄那场战役中,胸口中了一箭,倒在死人堆里,做了一个好长的梦。”
“我像个隐形人般,看着那个自己对你始乱终弃,伤你,负你。我想阻止他,想护你,可我触碰不到任何人。”
“云若,那不是我,你记忆中的人,不是真正的我。”
周云若心中冷笑!
他从来都是这般,即便做了天大的恶事,也能把错归咎与别人,将自己说得很无辜。
缓缓开口:“对你来说那是一个梦,对我来说,确是漫长的一生。”
“我十七岁嫁给你,整整六十三载。前三十年等着你回心转意。”
“后来,心凉透了,便等着儿子回心转意。直到他狠心将我送到庄子里,我依旧日日坐在院门前,等着他来接我。”
“我等啊等,等到老得快走不动了,儿子没等来,却等来一个人——大梁的帝师。”
“他只向我讨了一碗水便走了。”
“闫衡,一生啊!我都在等你们回头,可你们没有一个人回头看我一眼,哪怕一眼。”
“我至死也不明白,我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会落得那般凄惨下场。”
第295章 闫衡心如刀绞
那些曾经让她心痛不已的过往,现在说来,她很平静。好似那些悲苦都远去了。
可闫衡却听得满脸是泪,泪滴落在她的额间,又顺着她的眉眼划过脸颊。
他哽咽道:“云若,对不起是我不好。”
说着,缓缓从怀里掏出半块碎玉,摊在掌心:“你看,这是你当年送给我的平安扣,是它替我挡下那一箭。冥冥之中,老天爷让我做了那场梦,就是为了让我回来补偿你。”
“我和儿子上辈子欠你的,这一世都加倍补偿给你,只求你给我们这个机会。”
周云若的视线落在碎玉上,袖中的手悄然握紧。
上一世她想不明白的事,如今对她来说,已经不重要了。更不稀罕他们的补偿。
她只想与前世唯一等到的人,好好过完这一生。
凤眸微抬,凝着闫衡:“前世,我卑微的等了一世,熬干了眼泪。我不欠你们的,唯独欠他。”
“他寿终前来见我,看我的眼神,我到现在都记得。”
她咬牙软声求道:“你若真觉得对不起我,就放我一马,让我与他安安稳稳地过一生。就当是你还我前世的债,行吗?”
若他能放了自己,那最好不过。
若是不放,就让他用血来偿。
闫衡闻言,怔怔地望着她。好似被人扼住喉咙,久久发不出声音。
他知道苏御惦记她,是他们入京的第二年,那会儿他陪着云若去护国寺上香。
上山途中,遇到苏御。
那时他还未从常玉翡嘴里得知他们的过去,自己还上前恭敬地对苏御行礼,想与他套近乎。
可他一眼都不瞧自己,想到他位高权重,平日里就是见了周元宏也是不屑搭理的。
便不再多说什么。
可他却发现苏御频频看向云若,那目光让人不舒服。
自己带着云若,故意落他几步,可他却越走越慢,直至后来干脆坐在石台上等他与云若过去。
随后又跟在他们身后。
凭借男人的直觉,苏御是故意的。
他跟在自己与云若的身后,总不会是看自己。
意识到这点,自己便故意顿下步子,搂住云若的腰,连亲了她好几口。
果然,苏御加快了步子,越过他们,须臾,人便走远了。
他问云若是否认识苏御,云若摇头说不识。
那会儿,他半信半疑。却坚信苏御对她不一般。
现下想来,岂止是不一般,天之骄子竟暗恋自己的妻子,只怕前世苏御搂着林绾绾做那事,都在意淫云若。
可既然老天爷让自己重活一世,就是让自己看清本心,与云若重头来过。
他压上身家性命,不惜谋逆,走到这一步,全是为了将她夺回来,又怎么会将她让给苏御?
闫衡看着周云若,眼中溢满了对她的执着和眷恋:“从前是我不好,你便是要我日日给你磕头下跪,我也认。”
“只求你别再说与他过一生的话,这是在诛我的心。我来这一遭是为了完成前世对你许下的诺言。”
“他能给你的荣华富贵,将来我也能给。我爱你的心,半分也不比他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