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拂剑去
就像道士们称呼府君为北太帝君,和尚尼姑却说祂叫面燃鬼王一样。
接受能力良好的村民们,把神像放在了黄大仙庙旁边的神龛里,拜黄大仙的时候,顺便也给摩诃迦罗上炷香。
黄大仙是很灵的,村民们也都知道它是好仙儿,把摩诃迦罗放它边上,一是有用的话一起拜拜,二就是请黄大仙帮忙看着这尊神的意思了。
万一是个邪物,就有劳大仙出手啦。
“小妖哪有那个本事,也怪我,平时把他们保护得太好了,不知道这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摩诃迦罗做了什么?”李昼连忙打断黄皮子,让它感慨起来,又要没完没了了。
黄皮子用爪子抹了抹眼角,继续说起来。
它是半个月前,发现事情不对的。
薜荔山山君要给小孙女开满月宴,方圆百里的妖怪全都往山上赶,妖怪一多,人就容易出事。
黄皮子连忙约束村里人,让龙沟村村民减少不必要的出行,要买东西的,一趟买齐全了,老实在家待着,等满月宴过了再说。
它可是听说了,有个村子一百二十八户都死绝了。
龙沟村虽然位置偏僻,土地也贫瘠,但在它的庇护下,已经繁衍到两百多户,它还指望着人口继续增加,它庙里的香火越来越旺呢。
村民们向来是听话的,大仙吩咐下来,便都收了心,反正现在也没人来劫掠了,家里日子安稳,犯不上往外跑。
黄皮子本以为,这样就能平稳度过满月宴。
谁知,从山君广发请帖开始,陆续有人失踪,砍柴不归的男人、玩捉迷藏后再也找不到的孩子、家门口浣衣的女子……
到这里,黄皮子都还以为是妖怪作祟,在村子里仔仔细细巡查了几天,憋着怒火发誓要把这只妖怪逮出来。
做妖不能太过分,这龙沟村是它罩着的,闻不到它的气味吗?竟然敢抓它的人?
巡逻了好几天,居然一无所获,黄皮子眉头一皱,意识到不对了。
它的目光从妖转向了鬼,把水井、柳树根、房梁、茅厕等孤魂野鬼经常出没的地方扒拉了一圈,愣是没见着一个鬼影。
龙沟村的鬼,全都不见了。
黄皮子大吃一惊,一瞬间冷汗都下来了,这种情况,要么是地府忽然查账,把孤魂野鬼都拷了回去,要么……恐怕有修邪法的,收鬼、驭鬼、甚至吃鬼。
黄皮子在龙沟村当保家仙,那是上上下下都打点过的,牛头马面、黑白无常来,也会给它几分薄面,不会一声不吭,就把这些鬼都带走。
毕竟,要不是时不时闹个鬼,黄皮子再现身驱赶走,它这黄大仙的地位也不会这么稳固。
“小妖绝对没有让村民真的受伤。”打量着李昼脸色,黄皮子生怕夺天宗主新出的谕旨要拿自己开刀,急忙解释说,“那些孤魂野鬼生前没享过福,死了本来是会变成厉鬼的,小妖与它们达成协议,只要它们不害人,就把香火分它们一部分,因而这么多年,龙沟村村民最多受些惊吓,却从未受到过任何实质伤害……”
李昼点头说:“发现鬼都不见了后,你又调查到什么?”
黄皮子唉声叹气了好半天,总算进入了正题。
其实,鬼也不是全都消失了,还剩了一条迷路的魂,和鬼也差不了多少。
她自称元季蕤,乃是驷州司马的小女儿,打小惊了魂,三魂中的爽灵离体,一路飘到了这龙沟村。
黄皮子曾动过护送她回城的心思,驷州司马可是五品官,要能搭上朝廷的线,换个敕封,它黄大仙可就是正儿八经的地祇,位比城隍土地了。
可元季蕤却人小鬼大,说什么时候未到,整天就待在村里那条早就枯竭了的血龙沟里,遥遥望着驷州城方向,就是不肯回去。
黄皮子以为她是跟家里闹别扭呢,心想小孩子吃点苦头,才知道还是家里好,也就没管她。
反正她也不会做坏事。
现在想想,幸亏让元季蕤留下了,要不光凭老黄,还真发现不了这次灾祸的源头。
三天前,黄皮子在庙里枯坐,苦思冥想失踪的村民和野鬼能去哪儿了,里里外外都找过了啊,突然,听到血龙沟里传来一阵有节奏的口哨声。
它跟元季蕤约好,要是发现什么线索,就用这个节奏的口哨声喊它。作为一个游魂,元季蕤更容易隐蔽自己,从而看到不为人知的秘密。
没想到元季蕤真有发现!
它连忙起身,准备去血龙沟,还没踏出黄大仙庙,就看到庙旁的神龛前,长出一丛丛莲花状的黄白花朵,散发出淡淡幽香。
这些美丽的花朵,从一具具腐烂的躯体上生出,随着夜风摇摆,传播着花种。
黄皮子惊愕地看着这些尸体,男女老少,都是龙沟村的村民。
你一个外来户,居然在我的地盘伤害我的信徒?
黄皮子当时就忍不了,龇着牙就要往外冲。
然而下一刻,可怕的事情发生了。
那三头八臂的神像四周,出现了一团又一团黑云,一个个腰挎人皮鼓的犬夷人,从黑云中走了出来。
仔细一看,这些犬夷人身体虚幻,若是没点修为傍身,还看不见他们。
这哪里是人,分明是鬼。
感到不妙的黄皮子缩回庙里,小心翼翼扒着窗户往外看。
这些不知死了没有的犬夷人,分列在神像两侧,抬出了满是血浆碎肉的铁臼,烈火燃烧的铁锯,烧着滚油的铜烹……
花样百出的刑具,看得黄皮子毛骨悚然,瑟瑟发抖。
接下来,便有犬夷人用腔调古怪的声音,喊着失踪村民与消失野鬼的名字。
他们每叫一声,就有一个鬼魂被扯上前,自述罪状。
那神像只是端坐,没有发出任何声音,那些犬夷人却一把揪住鬼魂,口中说着:“以你的罪孽,该入炎热狱……”之类的话,把鬼魂摔进铜烹,用热油熬煮,丢进铁臼,捣成肉酱,又或是用锯子、钢叉、铁钩、铁锤等刑具反复折磨。
一晚上过去,黄皮子都要以为,自己寿元已尽,真被勾进了地府,看到了众人死后惨状。
然而,天色将明时,摇摆的黄白花朵、飘散的黑云、面无表情的犬夷人与众多刑具、鬼魂,却在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黄皮子呆立半晌,一时以为自己在做梦,正在走与留之间纠结时,神像眼珠子咕噜一转,直勾勾地看向了它。
原来人家早就知道它在边上了!
第44章 她就吃一口。
黄皮子被吓得浑身炸毛, 拔腿就跑,之后三天,有家不敢回, 直到在狐狸洞里听说薜荔山易主,又看到了静真吃鬼图。
只有薛宗主这样法力无边的大仙, 才能降服那邪.神呀。
没在意黄皮子刻意的鼓吹,李昼听完后说:“你遇到的那个小女孩,自称季蕤是吧?”
黄皮子点头:“是的。”
李昼说:“这个名字,似乎是我的好徒儿。”
机智的李昼立刻明白了,为什么酒楼里差点被犬夷人伤到的季蕤看起来呆呆的。
原来是走丢了一魂。
她的乖徒儿还在龙沟村, 那这事她可就不能不管了。
黄皮子闻言, 也是又惊又喜:“原来如此,怪不得元姑娘说时候未到,没想到她留在龙沟村,竟然是为了等您去化解这一劫,龙沟村百姓真是有幸了!”
李昼心说,那是当然,你们就瞧着吧,不给你们露一手, 你们都不知道什么叫世外高人。
那个摩诃迦罗,就算是再香,她也不会吃的。
一口都不会吃的。
除非没人看见。
……
说话间, 一人一黄已经到了村口。
一条暗红色的沟壑蜿蜒向前, 贯穿了整个村子, 成为龙沟村名字的由来。
光是踏在这片土地上, 李昼就感觉到一种不同寻常。
当下是正午时分,天光明朗, 李昼一路骑着马,都能感觉到暖融融的阳光洒在身上。
进了龙沟村的地盘,却陡然失去了这种感觉,明明头顶的太阳依然明媚,一朵云也没有,就有一种阴冷感忽然席卷全身,令人手脚都开始麻木,头也昏昏沉沉。
胯.下的枣红马扬起前蹄,在熊妖牛妖面前也毫无惧色的宝马,此刻竟也露出惧色。
黄皮子亦是佝偻起身子,茫然地望着面前的村落:“这是……怎么了?”
它也就离开了几天,家里怎么翻天覆地,变成这副鬼气森森的模样?
它仰头望向李昼,真怕薛宗主也中了招。
李昼翻身下马,略一思量,轻声说道:“无思无虑……”
这段经常出现在她脑中的话,她曾经在腹虺村尝试念过,当时只念出两个字,就头痛欲裂,无法再说下去。
而现在,李昼已经能念出第一句话的四个字,显然要归功于这段时间的刻苦修炼。
只不过,也只能到第四个字了。
感觉到熟悉的太阳穴抽痛,脑子仿佛要炸开,李昼及时闭上了嘴。
之前,两个字足以对付蛇妖,现在,四个字也足以应付未知的鬼祟。
随着她的诵念,一股无形的力量,一种玄而又玄的道韵,一缕令人敬畏的神光,从她身上散播开,驱散了她周围十米的阴冷,让太阳的热度能重新照耀这片土地。
枣红马与黄皮子皆松了口气,平静下来,后者暗想,不愧是能占山为王的宗主,神通果然了得。
李昼牵着马,带着黄皮子,往村里走去。
村里最近死了不少人,路口、房屋、树下,都能看到烧过的纸钱。
纸灰像柳絮一样四处飘荡,偶尔向李昼等人飘来,却近不得她身,刚到她十米外,就像撞上了结界,无力地坠落在地上。
几户人家敞着门,挂上了挽联,换上了孝服,凄凄切切地哭丧,看也不看进村的人。
黄皮子睁大了眼睛,左顾右盼,竟然看不到一个鬼,平日阴司哪有这么勤快,这才几天功夫,新死的鬼就全都带下去了?
不,不是阴司……黄皮子脑中出现了那摩诃迦罗三头八臂的神像,那些腰挎皮鼓的犬夷人,还有一件件血淋淋的刑具。
它张了张口,正要说什么,不远处,传来了腔调怪异的声音。
“……唵萨埵嚩婆哜吽……”
“……唵陀阿栗摩婆哜唏……”
“……唵婆嗟陀阿都盎,唵殊喏多喏那……”
这声音带有一股魔力,令人不由自主抬头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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