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拂剑去
她回头望向方神教徒,若有所思地说:“你们之前想用千年尸做什么?”
方神教徒褚慎抱拳说:“方神命我们用千年尸做薪柴,举办燎祭,取悦社神,降下甘雨。”
嗯?
这么说,方神还是为百姓着想的好神?
李昼不太相信,以她这么聪明的脑袋,还能推理错了,她想了想:“可知如何与方神沟通?我再问问它,怎么回事。”
褚慎说:“城中有祭坛,我们可以用祭坛把方神请下来,免得它随时能走。”
是哦,方神跑路的速度还挺快的。
李昼说:“既然如此,前面带路。”
褚慎连忙说:“大人,这边请。”
第83章 请勿随地大小善
京城。
紫宸殿中, 皇帝穿着柘黄常服,坐在御案前,凝神阅览面前的折子。
裴尚宫轻轻揭开青瓷狻猊香炉的炉盖, 用金钗拨了拨炉中的香丸,再重新盖上。
一缕缕淡白烟雾便从兽口吐出, 驱散了大殿中的寒凉之意。
然而,珍贵的龙涎香丸带来的温度,却无法抵达常御史的心里。
他跪在地上,额头死死抵着微凉的地砖,恨不得这些地砖裂出一条缝, 钻进缝里永远不再出来。
惭愧啊, 常御史手背青筋暴起,望着面前解下来的官印与官帽。
明明有官印在身,浩然正气护体,真龙天子为后盾,他竟然还在夫椒城着了道——
先是进了何氏,险些被何氏家主蛊惑而不知,被官印提醒,逃出何府;
明知夫椒城中有邪祟作怪, 还不立即出城,前往邻县、甚至州府求救,而是稀里糊涂去了夫椒县衙;
也不想想, 若是夫椒县衙还是可靠的, 又怎么会坐视何氏传播邪祟污染, 发展邪神信徒?
一步错, 步步错。
身为御史的他,就这么在夫椒县衙睡死过去, 未能尽到一丁点督察地方之责。
若不是心系苍生的天狐现世驱魔,整个池州都将在他睡梦中倾覆。
他失职啊。
距离常御史脱帽请罪,已过去了半炷香的时间,皇帝一言不发,似乎没有听到他的陈述,忘了地下还跪着他这么个人。
常御史第一次感觉到,时间竟会如此难熬。
冷汗顺着他的脖颈淌进官服里,濡湿了他的后背,让他浑身发痒,他却动都不敢动。
“常卿。”
皇帝终于开了口,听语气竟未动怒,常御史欣喜若狂,膝行两步:“臣在!”
“水月茶的味道如何?”
什么水月茶,常御史迷惑地抬起头,片刻后想起,夫椒县令喝的茶,似乎是专门取的什么无碍泉,泡的什么水月贡茶。
倒也不愧是能考取进士的一流人才,虽然喝茶时压根没心思关注这些细枝末节的东西,锻炼多年的脑子却还是被动记下了这些边角料。
陛下为何忽然问起茶叶?
常御史飞快思索着,下一刻,听到皇帝轻笑了声。
“小小一个县令,便能如此享受,江南富庶,可见一斑啊。”
常御史一个激灵,终于反应过来,池州富庶,历来是赋税重地,一州之税,能占整个大周三成往上。
狐仙现世救灾,而官府无所作为,百姓心里那杆秤,自然会无限偏向狐仙。
大妖自立妖国,侵吞大周国土的事,也不是没发生过。
这一场神迹的背后,谁知道是不是国祚之争呢?
想到这里,常御史连连磕头:“臣有罪,臣有罪……”
他这次失职,后果比他想象得还要严重。
皇帝看了眼裴尚宫,后者会意上前,亲手扶起常御史:“常大人,陛下并无怪罪之意。”
常御史抬起头,额头上通红一片,眼中满是不可思议,说句大不敬的,他要是皇帝,他都恨不得把自己斩了。
“这两年,天灾人祸不断,朝野中常有些议论,说是无德之人,惹怒上天,这才招致了灾祸。”皇帝叹了口气,“池州之事,非卿之过,只要水灾能解,便是与狐仙分治南北,又有何妨?”
常御史面色一变,正要说话,皇帝又说:“只是,何氏为右相举荐,朕担心此事牵连到他,不知常卿可有计较啊?”
常御史是右相的门生,来面圣之前,已去过右相府上,求老师教他怎么做。
右相只有两个字:“认罪。”
因此他也就认了命,罢官回乡甚至下狱,都是他罪有应得。
他怎么也没想到,陛下对他高高拿起,轻轻放下,却又话音一转,问起了右相。
这一刻,他忽然想通了,为什么陛下会放他这个右相门生,去督查右相举荐的何氏。
乍一看是陛下信重右相,旁观者或许会觉得右相势大,陛下无人可用,终究还是得依靠世家大族。
然而,在身处局中的常御史看来,陛下根本就是有意纵容。
若他不是右相门生,现在反而能为右相说上几句话。
可他偏偏是。
那么,即便不为了自己,只为了老师的声誉,他也不能不弹劾右相,问他“个识人不清”。
否则,等待右相的,将是更为严厉的“结党营私”、“任人唯亲”。
所以,皇帝嘴上说的是“怕牵连到右相”,实际意思却是“就怕牵连不到右相”。
而右相,本就已经放弃他了。
他这番为了老师着想的苦心,难道老师还会理解吗?
他若要弹劾右相,就必须将事做绝。
今日出了紫宸殿,他与右相就不再是师生,而是仇寇了!
想通这些关窍,再想到他在夫椒县衙、右相府上的经历,皇帝都一清二楚,常御史又岂能不知,此事从一开始,就是皇帝做的局。
他怔怔地望着神色温和的皇帝,直到现在,她都仿佛真的在为右相担忧。
这就是……帝王心术吗?
常御史面色苍白,僵立许久,俯下.身道:“陛下所言,恕臣不敢苟同。”
皇帝一怔:“这是何意?”
既然已经开了个头,后面的话便自然而然吐了出来:“池州水灾,既是天灾,亦是人祸,臣曾听闻,何氏与右相私相授受,右相承诺,用一个户部堂官,换取何氏效忠,因此何氏才会对陛下的征召百般推阻,耽误了治水的最好机会……”
常御史毕竟只是个侍御史,在右相面前算不得什么要紧人物,手上自然没有右相与何氏的书信证据,甚至就连私相授受的事,也是私底下听故旧议论的。
但他已经下了决心,要脱离右相一党,做一个纯臣、孤臣:“三日后,大朝会上,臣必拿出铁证,劾右相缔结朋党、欺君罔上、蔽主殃民之罪!”
皇帝似也没有料到,常御史竟然有如此决断,她本来也不过是打算以此人为突破口,给右相一党放放血。
谁知,他倒想直接断了老师的生路。
还是年轻人敢想敢拼啊,她心中感慨。
“既有此事,”皇帝沉吟,“务必查明实情,不可冤枉了好人,也不能放过了贼逆。”
常御史唱了个喏,干劲十足地退下了。
裴尚宫走到御座后,给面露疲色的皇帝捏了捏肩膀,若不是国朝绵延至今,世家大族已呈尾大不掉之势,皇帝又何必费这番心机?
以皇帝本来的性子,菜市口滚落的人头,早该垒成一座京观了。
皇帝拍了拍裴尚宫的手背,正要说话,忽然听到殿外传来一道略显尖细的声音:“陛下,臣有事要奏。”
“进来。”
身着紫袍,面白无须的吕太监跨过门槛,弓着身子走进了殿里,跪在皇帝面前,轻声说:“姨奶奶已经跟着那位谈神医,从地府回来了。”
皇帝坐直了身体,让裴尚宫停下了手上的动作,低头说:“可曾见到什么人?”
“只见到一位狻猊军的将军,心智全无,不能交流。”
在常御史面前天威难测的皇帝,这一刻却是变了脸色,握拳咬牙,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道:“那……皇姐呢?”
吕太监摇了摇头。
大殿中陷入了一片寂静。
半晌,裴尚宫低声说:“殿下恐怕已经入了轮回,于她而言,未必就是坏事……”
皇帝却打断了她:“那位谈神医,不是有生死人的本事吗,朕欲亲往封州……”
“陛下不可。”裴尚宫连忙劝谏,“死人不能复生,殿下若是泉下有知,也不会同意陛下这么做的。更何况,如今邪祟频出,陛下理应坐镇京师,天子之身,与国运系为一体,殿下将社稷托付,陛下又岂能轻易涉险?”
皇帝哑口无言,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般,缓缓靠在椅背上,喃喃自语:“那就让夺天宗主来坐这皇位吧,她们几个,不是都神通广大吗,驷州、池州、封州,接下来是哪里?给她们吧,这天下,都给她们吧……”
这样心灰意冷的话,很难想象是一个年富力强、励精图治的皇帝能说出来的。
而听到这段话的裴尚宫、吕太监却也明白,皇帝虽然这么说,但也只是说说罢了。
裴尚宫甚至产生了不该有的怀疑,陛下这么说,到底是真的因为想起皇姐而伤感呢,还是为了说给皇长女的旧臣听呢?
毕竟,吕太监的姨奶奶,隐姓埋名多年的吕神婆,可是皇长女留给陛下的,最快的刀啊。
若能让这位继续效力,或许,能稍稍缓解陛下对夺天宗的忧虑吧……
封州城。
吕神婆正跟着谈神医与缉妖司的众位大人,走进城中。
她忽然感觉到腰间一烫,摸了摸钱袋里藏的一枚玉佩,似乎感觉到了什么,脸色微变。
她身旁,扶着她的墨者殷婵关切地说:“婆婆,哪里不舒服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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