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半个水瓶
廖家远离京城东侧,倒是看离城门很近,换言之就是有些偏僻,地段不算好,但胜在一个清净。
撩开帘子下车,贺云昭整理好衣裳下摆,将袖子捋整齐,伸出手放在颈侧,食指和拇指轻轻一动,衣领就整齐了。
她迈步上前,同门房道:“晚辈贺云昭前来拜见廖老先生。”
门房一听名字立刻笑着道:“原来是贺公子,请稍等。”
片刻后……
门房尴尬的挠挠脸,半垂着脑袋,很不好意思开口道:“贺公子,廖老说了不见。”
“不见?”贺云昭声音奇提高,十分诧异。
怎么会不见,她是提前送了帖子的,怎么会拒绝见她,她一时间也是摸不着头脑。
贺云昭皱眉,拱手道:“麻烦小哥了,云昭能否知道廖老为何不见?”
门房轻咳一声,便立刻道:“廖老说了,他前去助阵本就是伸张正义,是为了维护读书人不被权贵欺辱,是为前途光明的学子能够安心念书,不是为了得到贺云昭的感谢。”
“所以廖老绝不愿意见你。”
贺云昭惊的说不出话来,她一时间无言,竟然是因为这个理由。
最早从齐钧那里看到那首《如梦令》时,廖应洹就想见一见贺云昭了。
再次听到消息就是贺云昭竟然被裴尚玄那个狗东西威逼,满腔正义的廖应洹第一时间前去助阵。
有他这位大儒的存在,这才鼓舞了众多不敢站出来说话的读书人,令贺云昭得到无数声援。
但廖应洹有自己的一套行事准则,他帮贺云昭只是因为这样是正义的,贺云昭值得这些,而不是他为了得到贺云昭的感谢而去做。
他不接受贺云昭的道谢,没必要谢,这是他愿意的。
贺云昭一时间被这种过于超前的自我意识所折服,脸上挂着哭笑不得的表情,那她带来的礼物也是打水漂了。
她忍俊不禁,轻笑出声,“好,那既然廖老不肯接受我的谢意,那云昭就不进去了。”
“麻烦小哥替我跟廖老说一句,廖老虽不肯接,但云昭谢意一直在,若有事情吩咐,云昭在所不辞。”
门房神色古怪的点点头,贺云昭没在意。
她转身刚往马车方向走了四步,身后突然传来脚步声,她疑惑扭头。
一穿着青色布衣的老者快步从她身边走过,绕了一个弯,噔!噔!噔!他站在了贺云昭面前!
老人脸上故作疑惑,“你是?”
随即一脸笑容,用恍然大悟的口气道:“原来是贺云昭啊!”
贺云昭一脸迷茫,“您是?”
老人长呼一口气,他老神在在道:“老夫廖应洹。”
廖应洹!
廖应洹?
贺云昭蒙了,只听廖大儒开口道:“没想到今天能在老夫家门口碰见你啊,我与你师父关系较好,叫我一声师伯就是了。”
“来,师侄跟着师父……啊不是……跟着师伯进门来喝盏茶休息休息。”
廖应洹当然是不接受贺云昭致谢,这是他老人家的原则!
但是又没说不可以在他家门口碰见嘛,嘿嘿!
贺云昭大脑宕机了,被一路推着后背进了廖府,还进了凉亭。
凉亭内已经置办好两张太师椅,中间一棋桌,另一侧则是一张红木书桌,上好的熟宣早已铺好。
廖应洹急忙道:“来来来,快把那首石灰吟写给我看看,那帮臭小子只拿出一张手绢来。”
手绢上用炭笔记录下来的诗虽然也难得,但老爷子没好意思要。
需要先了解一件事,手绢在大晋多半是女眷用的,男人门平日里带着擦手的东西叫汗巾子。
那手绢上面还绣了一朵小花,老爷子没认出来也不想知道弟子是怎么拿到手绢来记录诗句的,干脆摆好工具叫贺云昭帮着再写一遍。
贺云昭这才反应过来,她哑然失笑,廖老竟是一个如此活泼的性格。
“贺兄。”一道刻意压低的沉稳声音传来,贺云昭循声看过去。
“曲瞻?”她惊讶。
曲瞻着一身青蓝色妆金圆领长袍,他锋利的眉眼没有一丝波动,微微顿首,是最好看的角度,他淡淡一笑。
贺云昭:“……”好熟悉的装感……
廖老一撇嘴,“别管那小子,你先把诗写出来。”
贺云昭无奈,被拉着到书桌前,砚台上有磨好的墨,她从笔架上挑了一只中号毛笔。
已经明白廖老的意思,这首诗豪迈大气,用小号毛笔反失其味道。
毛笔虚白的笔尖浸入墨水中,提笔轻点,悬腕,落笔!
廖应洹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这张宣纸。
贺云昭自己平日里更偏爱楷书,而且最喜欢字体大小几乎一致十分公整的写,写完后的字体整齐到让她很快乐。
但其他的字她也会写,此刻心情十分快乐,被廖老的操作逗的笑意都憋不住。
手腕用力,一挥而就。
廖老凑近一瞧,啧啧称赞,“这笔字是用了功夫了啊。”
曲瞻只是瞟了一眼那张宣纸,注意力便放在了贺云昭身上。
他要等贺云昭先开口和他寒暄。
贺云昭走了过来,嘴角一弯,她眼睛浮现笑意,“多……”
曲瞻快速开口:“知道你的事后,我气了好几天,那理国公未免太过份了,我听祖父说,你御前奏对十分得体,杀的那理国公节节败退。”
贺云昭:“多……多谢你告诉曲老。”
曲瞻:“!”
“就这一句?”他难以置信。
贺云昭憋不住大笑出声,“哈哈哈哈哈!”
两人齐齐被拉到棋桌旁下棋,贺云昭此刻备受廖大儒宠爱,先一步坐在对面。
十二手后,廖大儒抬头看着她,“老夫不想说难听的话。”
贺云昭讪讪的摸摸自己的耳朵,她起身让位。
曲瞻在旁边已经快急的抓头发了,他一坐上位置,立刻拈一颗棋子快步落下。
贺云昭:“哇。”原来还能这么下。
贺云昭的下棋水平一般,停留在能看懂的阶段,但是真下的时候就麻爪了,只会背棋谱,半点不会自己变通,偶尔还有灵光一现。
在廖老对她好感度最高的时候都能把老人家逼的要骂人,可见其‘天赋’。
曲瞻可是前一届的小三元案首,如果不出意外,他会一直比贺云昭快三年。
出身书香门第,祖父是阁老,从小各种资源堆着长大的,且他本人还真是有天赋。
短短二十手已经稳住了贺云昭先前的劣势……
五十一手,廖老面色收了笑意坐直了些。
八十六手,廖老沉片刻才落子。
一百三十二手,曲瞻落子后笑着活动了一下脖颈。
一百四十一手,贺云昭惊呆了!
她跟穆砚下棋两个人能多能下到四十手就完蛋,曲瞻竟然在她前面十二手的劣势之后还能力挽狂澜!
随着廖老一声叹息,贺云昭忍不住晃着曲瞻的肩膀,“赢了!赢了!”
精致的脸上是惊讶的喜悦,她紧盯着棋局从头看到尾都不明白曲瞻究竟是那一步下了圈套。
曲瞻下巴扬的高高的,他神气极了,被摇晃的扭来扭去也笑的不行。
他得瑟的一扭头,正好瞧见贺云昭笑的整个人都融化了。
这小子长的还挺好看,就比他差一点吧。
哼哼,现在知道他的厉害了吧,小露一把的曲瞻得意极了。
曲瞻是天资聪颖的后辈,贺云昭是廖大儒极喜欢的学子,既然来了廖府,在大儒门前少不得一一考较探讨。
秀才已经初步具备了议政的资格,二人之后继续考举人、进士需要学习的重点也只要一个,议政。
廖大儒问:“今之税制,如何?”
曲瞻看了一眼贺云昭,他毕竟年长三岁,决定给贺云昭留下更多思考的时间。
于是他便道:“学生先答。”
“今之税制,仍有弊端,前户部尚书曾提改革税制,增加商税,最后不了了之,学生以为应节制商户……”
贺云昭默默听着,曲瞻的大致想法她也有过,相差不多。
待曲瞻说完后,廖大儒点头赞赏,其实他并不赞同曲瞻的一些方向,但一一位夫子的身份来说,曲瞻是值得表扬的。
贺云昭静默片刻,抬眼道:“学生以为当今税制之急应为田税……”
大晋田税以夏秋两季官府派人前去收,但多以实物缴税,这就给了官府小吏很多操纵空间,朝廷的税收无法保证,百姓也备受压迫……
廖大儒点点头,想法虽然稚嫩,但已有雏形,他问道;“那你认为改为缴纳钱币应当先做什么?”
贺云昭憨厚笑笑,装傻道:“学生还没想到。”
廖大儒放过了她。
田税的最大问题在于朝廷和地方的规定不一致,朝廷在收税的第一线,对百姓的痛苦无法有一个直观的看法。
地方的小吏在中间利用权力,规则内可以另百姓孝敬上几倍的钱财。
如果改为货币代替粮食,最先要解决的只有一个问题—造新币,还必须是坚固耐用不易仿造价格便宜道每个百姓都能用的新币。
三人共同用了晚饭后,贺云昭与曲瞻便告辞了。
两人走出廖府,曲瞻还是没忍住问道:“你今日说田税是不是想要避开讨论商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