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沛妘生
楚人修总算彻底明了了他的打算。若是之前,她兴许会同意的。
“可谎言是最脆弱的,父亲。”她说起这话时,心中甚至萌生了几分诡秘的恶意。楚柞的眼下覆着青黑,想来亦是突临大变之下心绪百转、不得安眠。兴许他如今才一时说服自己提出了这样一个想法——要以女代男,令现状持续。
兴许这是他仍看重多年“父子”之情的表现,也大大超乎了楚人修的预料。
毕竟在她的设想中,从不存在继续女扮男装这一选项。
“污蔑确实被自证清白要简单,”楚人修笑了下,也说回了方才楚庚一事,简单直白地指出道,“毕竟泼污水容易,清洗干净却会费老大难。但是,既然这是脏水,也就意味着它一定会被洗去。真相也一定会浮现。父亲,您以为只要将那替楚庚写家书的代笔先生灭口,就能让他立时会写字了不成?”
她退身避开楚柞的手,无视他重新恢复阴沉的面色继续道:“谎言总会付出代价。不论是今日处事不公的您,还是日后在您的设想中不做变化的铸剑山庄。更何况——”
“——更何况我不愿意继续做‘男人’,”她直视着楚柞的双眼,掷地有声,“我本就是一个堂堂正正的女人,这究竟有何不可?!”
楚柞在她的视线中沉默良久,却突然发出一声大笑。再转过脸来时竟仿佛白发垂垂,一下子老去了十几岁似的。
“……既然如此,这楚庚一案,便交由你负责罢。”
他暮气沉沉地笑了笑,自嘲道:“我终究老了。”
楚人修一时怔住,又是诧异又是警惕,下意识便低声道:“爹……”
“你妈妈、你们母女骗我许久,难道我连生气都不准么?”楚柞别过头,不再看她“也不是没想过别的。可气得狠了,却总想到你小时缠着我要练剑的模样……修儿,我到底已经老了。”
楚人修闻言,便也顺势想起年幼时承欢双亲膝下的时光来,又见楚柞两鬓斑白、风霜染面,不免心头一软,对这话已信了几分,便道:“爹,您是我的至亲,这一点无论如何也不会更改。只是……只是女儿不甘心。”
楚柞顿了一下,又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只道:“你妈妈睡了么?”
楚人修答道:“……是。我妈她受了内伤,很不好受。”
“多年夫妻,总是我愧对她许多,”楚柞的语气中尽然是疲惫,以一种不甚开怀却看破的语气道,“我该去瞧瞧她。楚七……倘若你不放心,便使人追回罢!”
瞧楚人修低头不语,楚柞长叹一声,又示意她去看那不远处的谷底。有几名弟子留下了火把,在明灭不定的火光之中,它仍显得幽静森然。
“到时也叫几名弟子放下绳子去探,妫……妫女侠她武功天下无双,想来吉人自有天相。”
楚人修心知他对妫越州的戒备之深,乍然听见这话才高兴了些,一时振奋便又对楚柞的话信了几分。她上前几步,望着那幽深的洞口推测道:“也不知这谷中究竟多深……”
然而正在此时,她耳中却突然听得不远处传来近乎破声的喊叫,与此同时,周身的汗毛也仿佛提前预警到甚么似的,纷纷不寒而栗。
“小心!!!”
在这声音的提醒下,她已催动了浑身的内力下意识躲避,可那一掌着实太快了。
快到她悚然转过脸时,甚至尚未看清楚柞脸上的表情,便骤然失力,霎时向那黝黑的谷下坠去。
“来人呐!”楚柞的声音不辨喜怒,运足内力大喝道,“谷内有异动之声,速速将那排巨石滚落,斩草除根!”
与此同时,挥剑上前的沈佩宁向他后背刺去的那一剑却被适时躲开,只划破了楚柞的一侧衣袖。
“老夫本以为姑娘是我救命恩人,以礼待之!岂料你竟两面三刀、宝藏祸心,不仅同妫越州那妖女一起蛊惑我儿背弃正道,还欲伤我性命!既然如此,来人呐,还不将她速速拿下,生死不论!”
如今晨光渐明,沈佩宁才瞧见原来那谷边原来已密密堆积起不少巨石。随着楚柞一声令下,便有大批弟子又从四面八方而来,齐心推着那石块向谷内滚去。
“她是你的骨肉!!!”她目眦欲裂,持剑对这楚柞喊道,“你、你、你枉为人!”
楚柞听着身后轰隆作响,遥遥望着沈佩宁已深陷弟子包围,只冷冷一笑。他扬声道:“那逆子同妖女不清不楚在前,寻衅为难素少侠在后,方才也在你这小妖女的挑拨之下同我楚某彻底断绝了父子关系!可他既离去,我却万万不能放过你这妖女!”
除了素非烟,沈佩宁这是首次领会到还有人竟能信口开河、颠倒黑白到这般地步。她破口大骂,却因深陷包围而力有不支。这铸剑山庄的弟子师出同门,在进退配合、齐心一致之上确实远胜当日素家庄众人许多,沈佩宁意志坚定,已暗自立誓决不能令无辜枉死的楚人修死不瞑目,可也在接连不断的车轮战之下额上覆汗、气喘吁吁。
楚柞面上不辨喜怒,心中已定下沈佩宁的死局。沈佩宁在此时的出现不能不说是在他的意料之外,毕竟倘若凭她担着那“救命之恩”,他却是不好直接下手的。
他思量未定,耳朵却突然一动,似乎是捕捉到了在那巨石乱声之中的崩出的几丝异响,不由得眉心一跳。紧接着,那异响的声音越来越大,已传入在场所有人的耳中。
——仿佛正是爆裂之声。
——莫非谁还在这石头里藏了弹药不成?
那些推石下落的弟子难免暗中猜测不定。可不过片刻之后,那愈发清晰的声音终于骤然亮堂落地,发出几乎震耳的一声重响!这响声绵延不绝,也令人的思维登时断裂——
有人上来了。
不知何时,那谷边竟立着一道暗影。众弟子大惊失色,顿觉不可思议,与此同时,周身却又顿感毛骨悚然。有人下意识里便欲后退,却乍感身体僵硬无力,勉强低头看去,才知胸前竟已被裂口的碎石击中,早已汩汩淌出血来。
“噗……”
在接连不断的倒地声中,又是两道身影跃出。这二人于这谷边诸人而言大约实不陌生。
楚人修喘着粗气,尚且反应不及,发红的眼睛下意识去瞧如今仍托扶着自己的那人。她动了下唇瓣,却无从出声,转而便将视线僵冷锁定了前方那个熟悉无比的身影。
楚柞在此时却已无暇顾及其它,他死死盯着那个最先出现的残影,已然面无血色、两股战战。他哆嗦着笑了一下,再出声时已难抑狠戾与癫狂,冲周围的弟子大喊道:“杀了她!!!快!!杀了她——”
第77章 “它若顺我,万事大吉;它若不顺,又何妨逆天而行!”
楚柞高声叫完,却已催动内力退到了数丈之外,趁着人影涌去,他使出浑身解数向着相反方向逃去。
晨光里,依旧带着寒气的微风如刀割在面颊之上,扑入肺腑之中,激起一阵血腥翻涌。
十七年前的那一日,也是刮着这样不够急烈的风,然而催发的却是他自心底的快意自得。凭着一封自沈一贞那里拿到的绝笔信,他轻而易举便使那平日里不可一世的养姊上了钩,再联合鬼医暗中投下的几味毒药,便足以叫这人尊严尽失、生不如死。当日楚颐寿掉入这深谷之中,楚柞一面得意洋洋踌躇满志,另一面却是惴惴不安心慌意乱。他不仅要忧心彼时师父的查问,还在心有余悸恐惧万一楚颐寿倘若未能身死的情形。为此,他在继任庄主之后,便首先出了大价钱,不仅联系玄机阁还托付了千机百巧素明舟来改造这机关树,所打的主意无非是以防万一。可一年过去了、五年过去了、十年过去了……长时间的平静不得不令他逐渐松懈下来。在这些年间,他按部就班娶妻生子,专心致志去做刚正不移的楚大侠,待到以后有口皆碑、儿孙满堂。于是这桩旧事便被刻意尘封掩埋了下去,甚至于连他自己都在忘却。
然而事到如今,谁料竟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比起当初,满腹仇恨的楚颐寿武功恐怕只高不低。就在直面她的那刻,楚柞的脑中已然爆裂开来千万重思虑,就在其中,却只有一道直觉长鸣不灭——
跑!!!
快跑!!!!
——只有逃,才有一丝生机。
对于楚颐寿此人,楚柞既恨之入骨却也畏之如虎,十七年前如是,十七年后则尤甚。直到此时,他才惊忆起那在早年前那连续不断的噩梦,梦里的内容和现在是何其相似!
楚颐寿,这该死的女人,居然果真逃出生天来朝他寻仇了!
她既已掉了下去,何不能直接摔死!倘若侥幸不死,又为何能攀出谷来?!
——是妫越州!是她将她带了出来!他早知这妖女不可小觑,可实不能容忍她在这江湖耀武扬威!她跟当年的楚颐寿何其相似,正因这相似,她便非死不可!她该死!
——是楚人修!这逆女先扮男装骗得他倚重信任,又与妫越州里应外合,恐怕已对他这铸剑山庄图谋已久!他岂能令铸剑山庄落入女流之手?是她辜负了他最后的慈父之心,大逆不道,她该死!
——是何怀秀!这女人原本是他选定的妻子最佳人选,武功高强,又恭敬柔顺,是忠心的贤内助、好帮手。可谁知这女人竟也敢对他撒下弥天大谎,将他哄得团团转去,教导着女儿来将他这夫君背弃谋害!她该死!
楚柞已经能听到耳后传来的呼呼风声,深知此时恐怕是九死一生,一时间只有心跳如雷,再无暇多思其它。可也正在此时,偏叫他一转头看见了那面色苍白向此处赶来的何怀秀!
“……老爷!”
何怀秀话音未落,已给他揪住肩膀向后掷去。甚么夫妻之情、人伦道义,早给他抛诸脑后,楚柞一心只有以她阻路之念,倘若能因冲突打起来,那才再好不过!
可惜他这一想法终究没有实现。不过片刻,另一种如潮水般霎时自脚底翻涌灭顶的情绪却已甚嚣尘上。在那时,楚柞已无法再前进半分,而在下一瞬间,方才被极力拉长的距离则被迅速缩短。他感到自己肩上一凉,猛然间已口堵鼻淤、肢体僵麻。
“嘭!!!”
一股大力猛然将他向后摔去,只听得“咔咔”骨裂之声接连不断。尘灰飞扬之际,楚柞便如同一只死狗伏在地上,口中止不住吐出血来。
他还是回到了想拼命逃开的谷边不远处,他的周围还有不少伏地的铸剑山庄弟子。有脚步踢开那些挡路障碍走近,随后便放在了他的右手之上。
“啊——”
楚柞霎时疼得躯体张挺、满头冷汗,他尚来不及说出甚么话,眨眼间他的四肢已被统统打断,骨肉连筋,痛不欲生。
“贱人,想不到我还活着罢?”
这阴恻恻的声音传来,倒令头晕眼花的楚柞恢复了几分神智。他勉力大睁眼睛,便瞧见了正站在他身前居高临下的楚颐寿。纵然衣衫褴褛、躯体残废、形容破败,她似乎还是同多年前别无二致。你只要瞧她一眼,便绝不会认错。
在她身后,还有同样神色晦暗的妫越州、楚人修。后者正牢牢将何怀秀抱在怀里,双目赤红向此处望来。
“哈、哈哈……”绝境已至,楚柞反倒含糊不清地笑了起来,他对楚颐寿道,“楚颐寿,你不过侥幸……难道、难道你以为只有我来杀你——啊!!!”
楚颐寿将左脚踩在他的手臂之上,这里倒是还未断过的,被碰一下便痛不堪言。
“如果你是说那甚么鬼医,”楚颐寿道,“却也不急。待我将你剐个干净喂完狗,自然要将他那死人掘坟鞭尸,昭告天下!”
妫越州闻此眉间一动,却没有开口。
“不!啊!!不是——”楚柞却挣扎着大喊道,“你以为……你以为只有我害你、鬼医害你……人、人来害你……哈、哈哈!却不知乃是天不容你!
“你楚颐寿一向自以为是习武旷世奇才,可为甚么能给我这一向被你瞧不上眼的人害了去?你死之后又有多少人肯哀切追念——就连你爹,哈哈,我师父,他纵然心有怀疑,可还是将铸剑山庄传给了我!你的存在不过几年便被这江湖齐齐忘却、再无人提——有谁当真向叫你活着、期盼你功成名就了么?没有、没有!哈哈哈哈哈……”
楚颐寿闻言,神思一滞,脚下的力道便一时轻了不少。
楚柞得以喘息,更猖狂道:“楚颐寿,是天不容你!我方是替天行道!你等女流之辈,却将我大好男儿的禀赋机缘抢占了去!又不肯成相夫教子、安分守己……如此悖逆,岂容于天?!我来杀你,那才是顺势而为……你……啊!!!”
“厚颜无耻、颠倒黑白,当真叫人开了眼界。”不知何时已走上前来的妫越州收回脚,面无表情凝视着他狰狞的面容,说话时却是轻声慢气的谆谆善诱,“她的禀赋是天给的,她的机缘更是天给的,天道何其偏爱,以至于你、你们费尽心机、齐心合力也不能将她除去。偏她注定功成名就、光芒万丈,而你会死,你们会死。
“真正不容于天的,究竟是谁?”
楚颐寿回过神来,哈哈大笑,对妫越州道:“丫头,你说的不错,却也不对!”
妫越州便道:“哦?”
楚颐寿脚下再度用力,大声道:“照我来说,却管她劳什子天意——它若顺我,万事大吉;它若不顺,又何妨逆天而行!”
第78章 “齐我诸女,重现明坤。”
【滴滴!“怜我诸女,悬患腹心,求生忍辱,求死无名!今铸一剑,坤乾朗明,助我英娥,拨云见天。”恭喜宿主解锁快速通关道具“明坤剑”,任务进度已达三分之二,有关终局完结——天道发来友情提示如下:齐我诸女,重现明坤。】
妫越州原本正随楚颐寿潜心学习那鲸吸大法,冷不防被这骤然出声的系统惊到。于此同时,那天道迟迟的一句肯定答复“是”也经由识海飘荡而来。妫越州深吸口气,暗忖这天道平素瞧着半死不活又一声不吭,想不到竟也早已为这任务埋下线索。
在此方世界,明坤神剑的存在实在太过晃眼,妫越州不可能不加以主意。她原本打的主意便是以它为旗,号引天下女子勠力同心,拨乱反正。只有新的秩序建立,她这回才不算枉来。至于所谓明坤剑的所谓神力,她倒是没怎么当真放在心上。妫越州自负于武功天下第一,只要将彼剑身附以内力,又何尝不可现以“神力”?
不过如今,这天道姗姗来迟的“提示”倒又为她指了条道路。明坤神力,看来果真存在。“齐我诸女,重现明坤”,也就是说,最后她只需齐结众女之力,令明坤剑重现神力,便能使此界任务完成——剩下的,却是这天道仿佛万事俱备、跃跃欲试的了。想必它亦是下了血本,势必抽薪止沸、正本清源。
妫越州没忍住露出一个笑。
“怎的了这是?”
谷底,在她前方正密切关注的楚颐寿出声问道。为着尽快出去,楚颐寿便简要教她速成,功法原理暂不深学,只求功成之时妫越州能这光滑崖壁之上能长时坚持得住便可。可不求甚解,便总有倒行逆施之风险。因此楚颐寿一壁讲解些运功要义,一壁却要时刻关注妫越州的学习情况。现而今见她进度骤停,楚颐寿难免紧张,便伸手向她手腕探去。
岂料不探不知道,一探惊一跳。妫越州再想抽手之时却已晚了,她便只能听着楚颐寿惊怒道:“你这!你这是怎么回事?!是哪个贱人——”
妫越州便安抚她道:“陈年旧伤罢了,师母不必忧心。”
楚颐寿却急道:“你就吊着半条命过活了,还算旧伤?!你看那伤毒深至肺腑,究竟是怎么回事?!我当日所中之毒可早被排出,你这……难道我楚颐寿好不容收个徒,第二天便要为她报丧去?!”
妫越州不满道:“师母这是哪里的话?我这徒儿能跑能跳还能与你打个平手,哪里就报丧了!”
“你少给我油嘴滑舌!”楚颐寿指着她道,“再不说清楚,为师去哪里替你报仇?!”
妫越州便长叹口气,简要将自己这旧伤始末讲与她听,话到最后,提醒道:“那些人都给我杀干净啦!”
楚颐寿仍旧面色阴沉,道:“照此说来,你还算有了我的几分脾气。那幕后主谋葛登只将它一剑枭首,却太过便宜!且等为师上去,替你找那神医救治——原本为她教出鬼医那不肖子孙,我势必要去砸她一顿了。不过为了你,过后我再去砸也不是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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