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大江流
于芳菲虽然年轻,但的确想的周到,她说的时候,不少人开始是听,后来发现周渔准备了笔和纸,不少人都开始做笔记了。
等着她说完,她就主动问:“有人提问吗?”
这会儿大部分人都没出声,大家都没人家想的周全,居然还想到了跟老店岔开。只有一个男孩站了起来,“我觉得你说的挺好,但有一点,你这位置是工程处的院子吧,他们的房子可不好租。”
于芳菲还真没注意这点,想了想后说:“我没考虑这点。”
这人就是王罗阳,他也很客气:“我这就是突然的想法,你已经很厉害了。”
第二个讲的就是王罗阳,他的选址没有于芳菲这么全面,不过也不错,但他有个着重点:“这里现在是没有商铺的,不过我打听过了,很快这家工厂就要拆除围墙的,大概会有十二间商铺,我们可以提前选取。”
第三个则是宋雪梅,她的考虑点也挺特殊:“我认为福利好得慎重考虑,像是化工厂和煤炭部他们的单位都是福利好,愿意花钱。可有些单位譬如机械厂福利也挺好,就不能入选,因为他们常年工会发放各种副食,一般人家根本不用买。”
纵然大部分人都没有于芳菲想的那么周到,总有各种小问题,一开始还有人不好意思提,大概是起了个好头,后来发现气氛都很好,说错了也没什么,也就渐渐放开了。
中午吃饭的时候,不少人都成了朋友,凑在一起边聊边吃饭,周渔知道他们好奇待遇和工作内容,专门让店员过来陪着吃饭,自己则离开了,远远地瞧见他们叽叽咕咕问了半天。
周三春还问呢,“咱要留多少啊。”
周渔笑了:“都留。”
周三春奇怪地问:“那你还面试什么,直接让他们来不就行了,我瞧着他们还挺紧张的呢。”
周渔也没想到啊,她其实是怕人性格不行,有的人虽然有本事,但拈酸吃醋好逸恶劳嫉妒成性,这样的就是搅家精,肯定不能留。
可她没想到,这会儿的人真的挺淳朴的,起码这三十人,一个这样的也没有。
倒是有两位让周渔挺吃惊的。
面试结束已经下午五点了,周渔为了安大家心,直接宣布全部录用,让他们明天过来开始培训。
这两个人都没走,留在最后等着她。一位是那位岁数最大的大姐,叫胡丽华,另一位叫蒋学名。
蒋学名让胡丽华先说,胡丽华问的是:“我能不能带孩子来?我有个两岁的女儿,不过你放心,她很听话的,绝对不会说话。我保证。”
蒋学名问的是:“我能不能睡店里,我没有地方去。我保证不偷东西,我发誓。”
周渔在这一刻,无比庆幸自己有能力招聘,她笑着说:“可以,不用孩子不说话,小朋友哪里有不说话的,你听课就是,我保证孩子有地方待着。你这样,跟我回梅树村睡吧,店里太冷了,会冻坏人的。过几天,宿舍的事儿我就安排好。”
第二天,来培训的人就赫然发现,市中店突然多了一小块地方,是用椅子圈起来的,上面写着:儿童玩耍处,有人看管。
周渔原先没考虑这个是因为,这会儿各家都跟老人生活在一起,而且单位都有托儿所。不过有需求,她就设置了一个,能帮一个人也挺好,反正村子里干不了农活的老人有不少,挣点零花钱他们也高兴。
倒是展天成过来的时候,也瞧见了,还看了一会儿。
他今天没有穿那身西服,而是穿的平日里的旧衣服,也收起了那副流里流气的样子,挺老实地问:“我想找一下周经理,我姓展,她知道的。”
周渔这几天都在培训呢,根本脱不开身,他足足在办公室等了一个小时,周渔才过来。
上次来的时候,这人耀武扬威的,这次却不同,周渔一进来,他就站了起来,老老实实,既没有抽烟,也没有抖腿,叫了一声:“周经理。”
连做好准备的周三春都讶异了,暗暗将身体紧绷起来,反常必有妖!
周渔一看就知道他这是想明白了,她就说:“你想明白什么了?”
展天成深深地无力地叹了口气:“想明白了不是我求你买我的东西,是我求你卖给我,帮帮我。”
“自己想明白的?还是别人告诉你的?”
“自己想明白的,我去问展博要钱,顺便问问他们怎么帮我谈下你的门市部,他们说跟我没关系,让我听信。我发现,我在他们眼里屁也不是,随便糊弄,如果你这里不成,他们不知道会塞给我什么。”
周渔点点头:“那还行,聊聊吧!”
展天成一听这个,立时喜形于色:“你真卖给我了?我可以帮你探听底线,我保证不让你吃亏。”
“不是。我不卖给你。”展天成一脸诧异,只听周渔又说道:“我可以让你入股,你只管收益不用经营,每个月可以拿到不菲的分红。你出两样东西,一是钱,二是能在省内开门市部的批条。”
展天成一头雾水:“去别处干啥?在南州不是干的好好的吗?他们能答应吗?”
“干什么你不用管。展博是外商,他要跟纺织厂合资联营,投资高达上千万,已经马上要签约了,这个关头,这样一个要求,商务厅是不会不答应的。你只管要就是了。”
展天成坐在那儿,想了又想,半天没吭声。
显然,投资和自己拥有是很难抉择的。周渔自认为是个潜力股,说真的,如果不是缺少门路扩大经营趁着很多人没反应过来快速占领市场形成规模,有钱周渔也不愿意的。
但她多次跟张局打听过了,起码最近一两年,这个口子放不开,她还得买日化厂呢,得抓紧挣钱,不能错失良机。
但谁知道展天成会怎么选择呢,很多人更愿意创业。
不知道过了多久,大概是外面胡丽华的小闺女瑶瑶唱了一首小燕子那么长,展天成才抬起了头,他说:“我奶奶就希望我稳当点,你连个店员的孩子都给看,比起展博,我信你。”
第42章
展天成说完这话, 自己也松了口气,他从小没人看得起,随便一个人都可以对他呼来喝去, 有时候为了吃口饭, 他都给人学狗叫学猫爬。
他也不是没自尊,可他知道, 他在外面多吃一口,就能多留给奶奶一口,他没办法。
他不知道多少次幻想,以后……等他长大了, 等他有本事了, 一定要干出一番大事来, 要让所有人都羡慕,都巴结他。
展博他们来了, 说出了自己的身世,他有那么一刹那是得意的——他等待的时刻终于到了。可终究奶奶一辈子的悲哀让他很快安静了下来,他根本做不到去对展博巴结。
他本是连人带东西都想打出去的, 你们早怎么不来?香江可不是美国, 即便到了七十年代,也是有人通信的。
就算是让人告诉一声:我再结婚了, 你别守了,再找个人嫁了吧。
他奶奶这辈子也不能这么惨。
可他活的那么好, 却一句话没捎来, 就让他奶奶等了熬了这一辈子。
哪里想到, 人家还不稀罕他呢,人家说要当亲戚走动,话里话外, 还一直在问他奶奶手中的那份婚书,他一瞧就明白了,人家就是不想承认这段婚姻。
他的气性就上来了,我凭什么不要你的东西,我凭什么不要你的资助,这是你们欠我们的。
事情终于定下来了,他松了口气,却再也憋不住了,站在那里就想到了人生中无数个难以忘记的瞬间,他爸爸去世的那天,他妈跑了的那天,他奶奶背着他凌晨扫大街的那些年,还有展博他们来到的当天晚上,屋子里黑乎乎的,他奶奶那抑制不住地压抑的哭声。
这么好的机会,他都没有成为幻想中干大事的让人羡慕的人。
他也不知道做的对不对,他啥也不懂,啥也不会,他只能凭着本能和良心选择,现在选完了,他松了口气,却又茫然。
人生是多么苦啊,他也不知道他做的对不对,是不是又要走向一个苦难。
但……就这样吧。
他一个小混混还能怎样呢。
他这会儿问周渔,已然老实了很多:“我该怎么做?”他一点头绪都没有,周渔又说只算入股不算买店,又要什么批条,他根本不懂。
周渔眼见着展天成在一刹那情绪的转变,她幽然叹了一声,这才说:“我只跟你谈,我不跟展博他们谈。所以那边是你需要去聊,怎么说都可以,我们的协议也可以说,但就一个点,咬定你就看中我们门市部了,除此之外,不作考虑。”
“你有什么不懂的,不知道怎么处理的,随时来问我。”
展天成的眉头皱起来,他跟展博都说过几句话,都是那个王秘书在说,王秘书很难缠,周渔完全交给他,让他很无措。
他那股子混混脾性又上来了:“你要钱和批条,我来谈,敢情你什么都不动就有这么多好处!”
周三春刚刚还有些可怜他,这会儿又想给他两拳了。
周渔浑不在意,她打听过了,这个展天成小偷小摸有,人是绝对不坏的,甚至被他偷过的街坊四邻都替他说话:可孝顺呢,就是命苦。
本质好,就可以合作,但合作总不能总让周渔出力吧。什么位置做什么事,他和展博博弈,周渔插手没什么好处。
更何况,这样一个街头混子,脾性都是多少年养成的,既然要合作,就得好好磨磨性子,起码别惹事。
周渔欲擒故纵:“那我去谈就是了!”
展天成只是吐槽几句,没想到周渔这么爽快就答应了,他又不得劲了,扭头问周渔:“你不是只跟我谈吗?”
周渔摇摇头:“我本来是觉得你身世可怜,家庭原因没受到好的教育,但人不错,尤其是对奶奶孝顺,想顺手帮帮你。”
她这么说,展天成就有点得意,对哦,他展天成也是个盗亦有道的人!没想到这周渔人聪明,眼光也挺好……
周渔瞧着他后背都挺直了,接着说:“你看你们这个家,利益纠纷还挺多,说是给你个买卖自此当亲戚走动,可谁知道以后呢?你得学会争取自己的利益。这个机会多好啊,事儿不大,钱不多,还可以趁机和展博过过手,也算是摸个底,还有我能给你出出主意,但你不愿意,正好我也没跟外资打过交道,去见识……”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展天成给打断了,“我去!”
不过他习惯性地怂:“谈不好你可别后悔。”
哪里想到周渔说的是:“放心,你做我的合作伙伴,我必须得保证你不吃亏。”
这话周渔说的掷地有声,让展天成有点诧异,直到走出了门市部他还在想这句话,这会儿正是正午,二月的阳光直射下来,穿过了冰冷的空气,照在了他的身上。
他诧异地发现,原来冬日的阳光也是温暖的啊。
他再扭头,去看门市部,就想起了刚刚进门时,那个新店员的话,她好像叫胡丽华,她说:“周经理连孩子都帮我看着,就算我婆婆威胁我又怎样,我也有后盾了,我就是想好好干,再也不回去了。”
对啊,他也有后盾了。
展天成本来还想回家好好想想怎么说,周渔说得对,他和展博之间,他们和香江之间,就算不想,也会有很多联系的,他得摸摸底。
哪里想到,到家的时候,王秘书居然在,好像还来了不短时间了,大概是嫌弃他家屋子里脏,大冷天站在院子里,也没进去,院子里的木桌上,还放了一杯糖水,肯定是奶奶倒的,一口没动。
想着奶奶伺候他,展天成心里就有气,没好气地问:“你来干啥?”
王秘书可真是不喜欢展天成,前两天要钱挺狗腿,这会儿倒是硬气起来了,他没想到,是展天成找到了主心骨了。
王秘书就说:“你说的那个门市部我们打听过了,生意不错。不过这家门市部有点来头,是你们省报报道过的模范,最好还是不要动。要不这样,你想开门市部,我们给你开间一样的,铺子买给你,彩电也配上,省商务厅我们关系也熟,进货肯定没问题。恰好你奶奶岁数大了,守守店面正合适。”
若是原先,展天成心里没底,他也不知道什么好什么坏。
但现在,周渔在后面,他来的时候,周渔可是跟他说了个价的——这一间门市部日流水三千左右。
展天成心里一算就知道,当时自己跟周渔说,十万块买下是多可笑。当然也知道,王秘书这个铺子是打发他呢。
更何况,已经跟周渔达成了协议,他心里有谱,周渔让他咬定了非门市部不要,那他就得挤兑对方,越难看越好!
他直接哼了一声:“一间铺子往大里算三十平,一平才一百块,也就是三千块。一台彩电一千出头,进货全进撑死了一千块,怎么?你就用五千块打发我!他展堂匀拿着我奶奶的嫁妆去了香江过好日子,这么多年了,自己发财娶老婆生孩子,就用五千块打发我!”
“滚!”他直接抄起了扫把,冲着王秘书就挥了过去。
王秘书穿着阿玛尼家的羊毛大衣,打扮的溜光水滑,这会儿直接惊得磨了摩丝的头发都竖了起来,拔腿就往跑去。
展天成穿着奶奶做的千层底,跑的特别快,一边跑一边喊:“你站住,你跟我说清楚,你们打发叫花子呢。”
这一闹,可是整个街道的人都听见了,大家都出来看热闹,就瞧见王秘书跑的跟疯了一样,窜上了路口的那辆小轿车,嗖的一声开走了。
展天成拿着扫把骂骂咧咧大步跑过来,瞧着人走了,也没停,直接一把拽住了看热闹的王叔的自行车,“王叔,借我骑骑。”
竟是一手握把一手拎着扫把追到了第一饭店。
王秘书刚上楼跟展博汇报,展天成有多过分呢,就听见外面的声音传来:“展博,你给我出来,你给我说清楚。”
“想当年,我爷爷也是你爷爷展堂匀说是出去谋生路,将我奶奶陪嫁的五两金子带走了,一去就没再回来。我奶奶守了一辈子,还以为早死了呢,结果在香江娶了你奶奶,生了你爸他们。”
展博往窗外看去,就瞧见展天成在楼下冲着他们的窗口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