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月照前墀
第65章 掌柜娘子在下自知位卑,但此心如磐石……
“不会!”宋清扬不假思索回答,没有半点儿犹豫。
“五姐姐,宋三公子他是个正人君子,他不会的。”张月清也被张月盈的突然发作吓了一跳,见势不妙,扑到张月盈面前就要替宋清扬辩解。
张月盈看着她,单手扶额,只觉得脑壳疼。
恋爱中的小姑娘就是容易冲动。
张月萍很快从张月盈的举动中品出了一二端倪,懂了其中的用意,主动将张月清拽到了一边。
“七妹妹?”张月清不解地看着张月萍。
张月萍低声在张月清耳边说:“五姐姐这是在帮你的忙。”
没了张月清挡在中间,张月盈质问起宋清扬终于没有那么碍手碍脚,“宋三公子连思量都不思量一下吗?”
宋清扬一字一句道:“我对张六姑娘皆是真心,请王妃殿下明鉴。”
“真心?”张月盈面露讽色,“据我所知宋少卿家中共有四子,你是第三子,也是唯一的庶出之子,生母早亡,被养于嫡母膝下,却是兄弟中在读书上最有天分之人,这般年纪便已是举人。故而,宋少卿对你寄予厚望,你不指望高娶,不代表宋少卿不想,你家中其他人不想。届时,你确定你的婚事真的能由你自己做主吗?”
宋清扬想了想,父亲确实好几次无意提到过他的婚事,说是同僚有意向他说媒,只是都没有答应,难不成真有拿他的婚事待价而沽的意思。
宋清扬道:“说来惭愧,家中至今尚无给我说亲的打算。但家中已有承继家业之人,长兄上一届业也登科,自行求娶了长嫂,我的婚事我自己应当也能做几分主。”
宋府的长媳出身不高,仅是翰林院编撰之女,若宋少卿当真执着于为儿子高娶,想来也不会应允这桩婚事。
张月盈手指轻叩扇柄,话锋一转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算你做的了你的主,可我六妹妹的婚事唯有她父亲能决定。论起来六妹妹也是礼部侍郎之女、王妃之妹,长兴伯府乃自开国传承至今的勋爵,其门楣亦不低。六妹妹已及笄,怕是过不了多久登门求亲者便要将伯府的门槛踏破。”
张月盈虽故意夸大了一些,但张月清若嫁给宋清扬一定程度上还真算得上下嫁。
“在下自知位卑,但此心如磐石,永无转移。王妃殿下可是对六姑娘的婚事有所安排?”宋清扬有些不安,即刻刨白道。
张月清闻言亦望向他,两人
眼神之中情意绵绵。
张月萍忍不住跳了出来,对宋清扬道:“宋三公子,我五姐姐的意思你说半点儿都没听明白,她的意思是让你早点儿登门求亲。”
“七妹妹说得对。”张月盈赞赏地看了张月萍一眼。
宋清扬咽了口唾沫,不敢相信,“王妃殿下是让我现在就去提亲?”
张月盈点点头,“这种事宜早不宜迟。你回去同你家里人商量,若愿意便提亲,若不愿你和六妹妹就此了断,一别两宽,各觅佳缘,而你们之间的事情……”
“宋某对天起誓,必三缄其口,余生不对外吐露半分,如有违之,必屡试不第,仕途惨淡,不得善终。”
对一个以出仕为目标读书人来说,这个誓言可谓至毒。
“如此便好。六妹妹,七妹妹,我们走。”
张月盈带着张月清、张月萍转身便走。一边走着,张月清还恋恋不舍地回望,直到拐过一道琉璃照壁,她才克制不住情绪,埋在张月萍肩膀上嘤嘤哭泣了起来。
张月萍柔声安慰着她,衣襟都被泪水沾湿了半寸,求救似地望着张月盈。
既然管了,那便管到底吧。张月盈长嘘了口气,眼神示意鹧鸪先带她们两个去梳洗一番,等心境平复后再送她们回长兴伯府的席位,莫要叫人瞧出蛛丝马迹。
鹧鸪应了。
大长公主的这座别院修得粗犷却又精致,马场旁边的建筑是巍峨高耸的北地风格,过了一道月华门,便是南派园林,飞檐飘逸,楹联题刻无数,层台累榭。
张月盈带着杜鹃穿过一片小树林,跨过小溪上的石拱桥,走在一条细石子路上。一阵微风把清幽回甘的菊花香吹进了她们鼻腔,旁边的楼榭四周遍植金菊,细碎的花瓣落了满地。
楼榭前的匾额上刻了“观菊楼”三字,笔力遒劲,想来这便是老娄将军当年的书斋,因满园金菊在京城小有名气。
观菊楼门前的屋檐下挂了一只蓝羽灰嘴的玄凤鹦鹉,冯思意正拿着一根狗尾巴草逗鸟。仔细算来自从徐府寿宴后,张月盈仅收到了冯思意送来的一封道歉信,现在倒是头一次私下见面。
张月盈踏上石阶,鹦鹉一瞧见她,便“嘎”地从鸟架上蹦了下来,因为被细金链子拴着腿,只能扑哧了两下翅膀,又飞回架子上,在上面跳了两跳,抻着脖颈叫了起来:“美人!美人!”
张月盈被鹦鹉这么一夸,咯咯笑了起来,指着它道:“真是个聪明嘴甜的家伙,不知道凭此骗了多少谷子吃。”
“阿盈。”冯思意迟疑了片刻,才出言搭话。
那日后离开徐府后不久,姐姐指使丫鬟告发冯堂叔一家的事遍传得满京城都是,无论是否有意,毁了她外祖母寿宴这事确实属实。就算姐姐被爹爹罚在祠堂跪了一夜,又主动上徐府负荆请罪,自己还是没脸见阿盈,毕竟姐姐的帖子是自己亲口向她讨来的,自己同样有责任。
张月盈探出一根手指挑逗着鹦鹉,“怎么了?”
“对不起。”费了好大的劲,冯思意才把这三个字从喉咙里挤出来,“我们家弄砸了你外祖母的寿宴。”
张月盈偏头睨了睨她,说:“你姐姐已经道过歉了,情有可原,我外祖母没说什么,我自然也无二话。还有冯大姑娘同我说过你对那些事情一无所知,我又怎么会迁怒你这个朋友?”
冯思意有些窘迫,两耳发烧,两根大拇指互相摩搓,换了个话题,“听说甜水巷那边生意不错,日进斗金。”
张月盈笑笑:“哪有那么夸张?不过这五六天赚了八九百两银子还是有的,等年末清账了再给你分红。”
“我总算不是府里只出不进的那个了。”冯思意暗赞自己的投资眼光,这么一桩生意,就现在她都能分到差不多两百多两银子,简直是扬眉吐气。
“别想着躺着数钱啊,我回头叫掌柜把账本送你那去,你来盘盘。”张月盈道。
冯思意说:“那你得挑我姐姐不在家的时候送来。”
不然一定压着她一定要在什么时候之前把账目理出来,那可就太糟了。
“谁清楚你姐姐什么时候出门,撞上你就认命吧。”张月盈唇角挽了个笑,然后,两个人凑在一块儿教鹦鹉念起了诗。
“不是——花中——偏爱菊。”张月盈教了好几遍,鹦鹉却完全不理她,气得她收了手里的谷子。没了口粮的鹦鹉张口便叫唤了另一句诗:“黑云压城城欲摧!”
冯思意挽着张月盈的膀子笑了几声,张月盈却更气了,心道这鹦鹉胡说一通,简直牛头不对马嘴。她手一扬,谷子全部飞了出去,鹦鹉惊叫一声,扇动了两下翅膀,掉落了两片蓝色的羽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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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时,大长公主在帐中设午宴,因已故的娄老将军是惠州人,大长公主跟着喜欢上了粤菜。宴上所摆落在张月盈眼里,更像前世的广式早茶,黄金糕、马蹄糕、虾饺、流沙包等一众小食点心放在笼屉里被端上了桌,热气氤氲。
张月盈吃了小半碗皮蛋瘦肉粥,小口尝了下沈鸿影夹给她的蒜蒸排骨,而后回赠给了他一个水晶虾饺。沈鸿影轻轻咬了一口,竹笋、马蹄的清混着虾肉的鲜,味道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做这个的厨子定然有许多年的苦功。
宴上的诸人都沉浸在美味里,偶尔说几句小话,唯独许宜人因被大长公主和康乐县主训了一通,又碍于许国公送她来前反复嘱咐要和康乐县主搞好关系,走也走不掉,整个人闷闷不乐,拿筷子戳着黄金糕泄愤。不过,也没人理她。
宴开了大半,大长公主令人唤了主办今日席面的人上来。守门的丫鬟打起纱帘,走进来的是个不过十七八岁的姑娘,一身浅蓝襦衫,下搭一条桃粉百褶裙,梳了个双垂髻,戴了两朵浅粉的小绒花,明眸皓齿,容颜绢好,如同粉雕玉琢一般,丝毫瞧不出竟是在厨房里讨生活的人。
“民女见过大长公主殿下,见过诸位贵人,能为诸位奉宴,乃小店之幸。”姑娘乍一抬起头,张月盈便认了出来,这不就是粤菜馆的那位掌柜娘子。
大长公主道:“你们今日的饭食做得精巧,甚合本宫的口味,只是没想到你竟这般年轻,你姓甚名谁?可是岭南人士?”
掌柜娘子垂首回答:“回大长公主的话,民女姓柳,名南汐,乃京城人士。不过民女的养母来自岭南,民女随她学了这门手艺,凭此养活自己。”
“收养孤女,扶育成人,你母亲却是大善之人。”大长公主称赞了几句,示意身边的嬷嬷看赏。
“等等!”沉寂许久的康乐县主突然出声,十指死死扣着桌案边缘,指甲几乎快要折断,瞪大了眼睛盯着柳南汐。
“同玉,怎么了?”大长公主唤女儿。
“娘!”康乐县主扯着母亲的衣袖,手指颤抖地指向柳南汐腰间,嗓音激动,“你看那是不是我的那块白玉绶带鸟花佩?”
第66章 真假千金民女不可能是您的女儿。……
柳南汐的腰间的确系着一根浅粉的丝绦,末端坠着一块莹白的玉佩,中部雕有一只长尾绶带鸟,玉质温润,镂刻工艺巧夺天工,非寻常市井人家可有。
张月盈微微偏头,低声问旁边的沈鸿影:“这块玉佩可是有什么特别之处?”
沈鸿影回答:“据说康乐县主和娄尚书当年满月之时,皇祖父赐下两块蓝田暖玉,一为花鸟,一为松鹤。康乐县主自小佩戴的便是那块花鸟佩,只是那块玉佩已经快二十年没有出现在人前,我不知究竟是何模样。”
张月盈若有所思点头,脑袋里已经把剩下的事补全了。
当年,康乐县主在明惠寺产女后,将玉佩给了女儿,但混乱之中不知为何玉佩不见了,却在今日骤然再见到了这枚玉佩,心中难免疑虑丛生,起了疑心。
“同玉,你先冷静。”大长公主让嬷嬷扶女儿坐下,“有什么事慢慢说,慢慢问,不能忙中出错。”
大长公主见过不知多少大场面,私下亦听说过不少勋爵人家的阴私事,比康乐县主冷静了许多。她端坐上首,看向柳南汐,语气却柔和了不少:“柳姑娘可否将玉佩予本宫一观?”
柳南汐虽不明所以,还是解下玉佩,递给大长公主身边的嬷嬷,嬷嬷拿走手里翻来覆去看了一圈,将玉佩还给了柳南汐,转身朝大长公主点了点头。
大长公主继续询问:“这块玉佩是我女儿的旧物,不知为何会在柳姑娘手中?”
柳南汐再傻,到这里也明白是这块玉佩来历有异,自己若不能交代清楚,便有可能背上偷盗玉佩的罪名,得罪大长公主府,还会牵连整个粤菜馆。
她不过升斗小民,如何承受得起!
她“扑通”跪
地,双手将玉佩高高举起,道:“大长公主殿下容禀,此玉佩乃民女自小佩戴,实在不知它的来历,民女只愿物归原主,还望大长公主恕罪,莫要降罪他们。”
见她会错了意思,大长公主轻轻地笑了,示意嬷嬷先把柳南汐扶起来,问道:“本宫还未问过柳姑娘年岁几何?”
“回大长公主,民女今年十七。”
“生辰何时?”
“鸿禧元年腊月十四。”
“生于何地?”
柳南汐沉吟了片刻,答道:“按养母所说,应当是京郊明惠寺附近。”
康乐县主整个人一窒,瞳孔骤然收缩,双唇嗡张,对大长公主道:“娘,没错啊,我没认错。”
若初时在座的诸人都还认为康乐县主仅是寻回了先帝所赐的玉佩,现在均渐渐回过神来。
明惠寺不就是康乐县主当年产女之地吗?
难道……
众人思维发散,不约而同地看向了侧帐里对发生了什么一无所觉、还在拿糕点泄愤的许宜人。如果那位掌柜娘子是县主亲女,那么这位就应当是冒牌的。
然而,许宜人的眉眼五官都与许国公十分俏似,一看便知是亲父女,这又说不通了。
两行泪水从康乐县主眼角花落,坠落在衣襟上,她颤抖着声音道:“当年我将这枚玉佩放在了刚刚出生的女儿的襁褓之中,只是当日明惠寺突发火灾,我与女儿分开了一阵,一片混乱之后,这枚玉佩便不见了踪影。当时,我便觉有异,果然如此啊。”
此时此刻,在康乐县主心中已经为她从前厌恶许宜人、以及许宜人从来与她不亲找到了理由——
本就不是亲生的,何来亲近可言。
张月盈在一旁看着这般混乱的场景,暗叹传闻中的真假千金竟然又被她赶上了,她这运气啊……
“县……主……”康乐县主一番讲述,柳南汐终于弄明白了其中的关节,她满脸惶恐,努力镇定道,“民女不可能是您的女儿。”
“玉佩为证,什么都对上了,怎么不是!”康乐县主吼道。
闹出的动静之大,终于惊动了许宜人,她本就愤懑,乍闻康乐县主此言,像个炮仗一样冲进主帐,将端着托盘的丫鬟撞得人仰马翻,汝窑酒壶在地上摔得粉碎。
“啪——”
许宜人冲到柳南汐面前,伸手将人推倒在地,猛地一巴掌扇过去。
“你个市井出身的小贱货,不知是哪里的人,拿着块不知所未的玉佩,竟敢来冒充我的身份,看我不给你点颜色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