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天雨欲晴
“好吧,你跟我来。”苏轼在床上呼呼大睡,房中并不适合说话,苏洵领着苏衡走至外头庭院。院中静谧一片,疏疏落落的几盆**开得正盛。
“衡儿想说何事?”苏洵用眼神示意。
苏衡轻轻呼出一口气,黑玉色的眸子不闪不避地与苏洵对视,沉声道:“阿父,我想学医。”
学医?苏洵此时还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只以为是长子一时兴起,想要多学一门技艺,沉吟片刻,爽快答应:“可以。明日为父有空,去城中书坊替你买些医书回来。你既然感兴趣,闲暇时当做闲书看看也无不可。”
苏衡一听便知苏洵误会了,解释道:“阿父,我的意思是,我想弃文从医。”
什么?苏洵愣了一下,旋即大怒。
苏衡自幼懂事聪慧,苏洵对长子很是宠爱,从来不舍得生长子的气。除了幼时苏衡将他房中张仙像剪坏的那次,苏洵从未对苏衡发过脾气。
苏衡从小聪慧过人,过目不忘,生来就是个读书的好苗子。苏洵原本寄望苏衡能够像他二伯父苏涣一样考取进士,出人头地,没想到……
苏洵勃然大怒:“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苏衡握了握拳头,眸光坚定,清晰无比地说:“我想弃文从医。”
苏洵痛心疾首,捂着心口,脸上满是失望:“为父对你寄予厚望,你却突然说要放弃读书改去学医。你总得给我一个合理的理由!”
苏衡沉默半晌。
比起登科及第,位极人臣,前世没感受过亲情温暖的他更看重自己的家人。自他出生以来,得祖父关心,享父母爱护,感兄弟姊妹情谊,他已别无他求。惟愿家人,平安喜乐,一世无忧。
只是——天不遂人愿。前世,他虽不是文史专业的学生,但他有一位挚交好友是个骨灰级“东坡迷”。因为有这位好友老在耳边叨叨东坡事迹,苏衡对三苏未来的命运比一般人要了解得更深入些。
史载,1047年,苏序逝世。1057年,程氏身亡。1066年,苏洵亡故。基本上,每十年,苏轼就会有一位至亲离世。
如果他重新开始学医,结合前世的医术,也许有机会能延长至亲的寿命。
思及此,苏衡缓缓道:“学医可以救人,读书于我无用。”
“这是什么理由!天下的郎中都死绝了不成,偏等着你来救人?!”苏洵觉得长子简直不可理喻。也罢,衡儿现在年纪尚小,等以后他便知道了。
“今日中秋,正值喜庆佳节,我不欲与你争辩。学医之事,等之后再议。”苏洵略感心累地摆摆手。
苏衡启唇欲言,见苏洵脸色不佳,到底还是没有再坚持。
次日,苏洵一家收拾妥当,离开老宅,回了纱縠行。
苏衡记挂着昨夜之事,一直默默跟在苏洵身后,用一双坚定的眼睛默默盯着苏洵。程氏看出了蹊跷,奇道:“这是怎么了?衡儿你与你阿父在打什么哑谜呢?”
“我想学医,阿父不许。”苏衡直接说了出来。
“胡闹!你有读书的天分,旁人羡慕都羡慕不来,你却舍弃不要,跑去学医!为父决不允许!”苏洵勃然大怒,一双长眉倒竖,指着长子想骂又不忍骂。
昨晚,苏洵一夜没睡,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想苏衡的事,无论如何也想不通。今早憋着一股气起床了,现在整个人如同一个炸药桶,一点就炸。
“阿父……”苏衡用恳求的眼神看向苏洵。
“你!你是想气死为父!”苏洵狠狠地叹一口气,放下手指,拂袖离去。
“洵郎!”程氏意识到这件事的严重性,拍拍苏衡的肩膀以示安抚,匆匆追了上去。
苏家三小只留在原地,六目相对。
苏轼昨晚熬了夜,今早起来原本还有些困倦,见到苏洵与苏衡闹矛盾,一下子清醒了。
“阿兄,阿父这是怎么了。”苏轼一头雾水地扯扯苏衡衣袖。
“无事。”苏衡垂下眼睫。
苏轼问不到答案,又转过头去,用眼神询问苏轸:阿姐,他们到底怎么了?苏轸冲他摇摇头,示意他不要再追问。
好吧……苏轼低头对手指,自己哼哧哼哧地分析起来。阿兄想学医,阿父生气。学医怎么了,阿兄又没犯错。阿父冲阿兄发那么大脾气,还那么凶。阿兄都没说什么。哼!
苏轼小朋友得出了自己的结论:阿兄好!阿父坏!
自中秋日苏衡与苏洵闹矛盾已过去一个月有余,父子两如今仍是僵持不下,谁也说服不了对方,谁也不愿妥协。
苏洵原本以为长子还小,小孩子嘛,忘性大。总是一时兴起想做一件事,但坚持不了多久又会抛诸脑后。没想到,都过去一个多月了,苏衡还是没放弃学医的想法。
程氏也在一旁劝他:“咱们家不图富贵。也不贪权势。只要这几个孩子平安快乐,我就心满意足了。衡儿既然真心想学医,那便遂了他的愿。那是衡儿自己选的路,你何苦非要拦着他。”
“可衡儿确实是块读书的好料子,我这不是盼着他能成才吗。”苏洵叹气。
“学医就不能成才了吗?”程氏反问。
“这,这完全是两码事!”苏洵说不过妻子,负气道,“总之,就是不行。衡儿有这般天赋,未来进士及第那是板上钉钉的事。放着好好的康庄大道不走,偏要自讨苦吃去学医,我不同意!”
“你啊,就是太倔了。衡儿的性子我这个当娘的最清楚。他决定的事情,从来不会改变。那你们父子俩就这么僵着吧,我不管了。”程氏一甩帕子,装作生气地走了。
“慧娘——”苏洵在原地跺脚叹气,“唉……”
第14章 命中大劫天上乌云翻墨,黑沉沉地压下……
天上乌云翻墨,黑沉沉地压下来。没一会儿,眉山县就“哗啦啦”地下起了一场盛大的秋雨。雨声急促而热烈,从四面八方而来,紧紧包裹住这一方小天地。苏宅外那数十杆翠竹在雨水的浸润下,颜色越发青翠欲滴。
“阿兄,外头下雨了!”苏轼扒拉着窗户,望着外头细密的雨帘,神情很是兴奋。他已经开始期待着等雨停了,穿着草鞋去踩水坑
玩。
“嗯。”苏衡默默将一把椅子推至窗前,坐在椅子上静静地看着窗外的秋雨,苏轼这个小黏糕自动自觉地黏了上去。
窗外,偶尔有几滴淘气的雨水蹦跶进屋内,苏轼靠在兄长怀里,眼睛亮晶晶地,全神贯注地数着蹦进来的雨滴。
下雨天水汽氤氲,总是带着丝丝凉意。都说一场秋雨一场寒,衣橱里厚实保暖的秋衣很快就要派上用场了。
大雨下了好一阵,雨声渐渐小了,只余些许毛毛细雨,还在人间流连。
“想出去喂鱼吗?”苏衡破天荒地主动提出到外头玩耍的建议。
“好呀好呀!”苏轼小鸡啄米似地点头。
“三郎,你这是要带着四郎去哪儿呢?外头还下着雨呢。”采莲看见苏衡兄弟两从房里出来,忙问道。
“莲姨,我和阿兄就在院子里喂鱼。”苏轼扬了扬手里的“鱼食”,脆生生答道,
“外头还飘着毛毛雨呢,怎么也不带把伞。你们先等等。”采莲匆匆离去,取来了一把大油伞。
苏家院子里有一个小池塘,池塘里中了荷花,还养了几尾灰乎乎的草鱼。深秋时节,荷花早已没了影子,只留下满池的枯荷残枝,在萧瑟的秋风里听雨声。
苏轼准备的“鱼食”其实就是早上吃剩的一个窝窝头。苏衡已经帮他把窝窝头掰得碎碎的,装进小荷包里,方便他喂鱼。
鱼食一撒下去,那几尾草鱼立刻摆动灵活的尾巴,呼啦啦围过来抢食。池子里的鱼儿吃得开心,苏轼也喂得高兴。反倒是提议出来喂鱼的苏衡,站在池边看着鱼儿抢食,神色淡淡,不知在想着什么心事。
采莲站在一旁,为兄弟两打着油伞,两位小郎君的神情,她一低头就看得清清楚楚。四郎这样才是一个小郎君该有的样子,反观三郎……
“这两个孩子,下着雨呢就跑去喂鱼。”程氏刚与苏洵为长子学医一事争执许久,因苏洵执拗不听人劝,程氏佯作生气,当场摔帕子离去,正巧路过看见苏衡兄弟俩在院中喂鱼,采莲举着把伞为两人遮挡飘忽的雨丝。
“衡儿最喜雨天,轼儿嘛,一向是他阿兄喜欢什么他便爱屋及乌,也喜欢什么。”爱妻怒而离去,苏洵到底还是追了上来。
程氏没搭理他,只专心关注池边的长子与幼子。轼儿瞧着倒是高兴得很,就是衡儿……看到长子的神情,程氏心里一疼,这下真的对苏洵生了怒意:“你瞧瞧衡儿的神色,你就非要逼他做他不喜欢的事情吗!”
“我……”苏洵语塞,他这个月以来叹气的次数比去年一整年加起来都要多了。
“我再想想,再想想。”
然而,还没等苏洵想出个结果,程氏被诊出怀孕了。
程氏抚着肚子,半威胁半认真地再次提出让苏衡学医一事。天大地大,孕妇最大。苏洵哪敢和孕中的爱妻争辩,加上他心中本来也早已松动,只差一个台阶下,便顺水推舟地答应了。
“衡儿,为父已和秦家医馆的秦郎中商量好了,每日巳时至申时秦郎中坐堂问诊,你可以在旁观看学习。这是几本基础的医书,你先拿去看看。”苏洵别别扭扭地将三本医书塞进长子怀里。
苏衡抱着医书,抿抿唇:“谢谢阿父。”
“太好了,阿兄总算开心了!”苏轼拍着小手欢呼。
嗯?一旁的苏轸歪头观察了一下长兄,苏衡依然是一副神色淡淡地模样。
“阿弟,你怎么看出来阿兄开心的。是不是有什么诀窍,快教教我。”苏轸凑到苏轼身边悄声讨教。
“嘿嘿,阿姐,我跟你说,阿兄高兴的时候眼睛是这样子的……巴拉巴拉……嘴角是这样子的……巴拉巴拉……”苏轸和苏轼两姐弟旁若无人地开始咬耳朵,苏轸时不时还抬起头瞄上苏衡几眼,然后信服地点点头。
苏衡:“……你们两个别闹了。”
明明阿父是个严肃板正的性子,阿母是个娴静温柔的性子,怎么他的阿妹与阿弟都这般能闹腾,他俩这性子也不知是随了谁。
秋去冬来,很快就到了岁末。眉山的百姓们已经迫不及待地开始迎接新年的到来。家家户户都贴上了“福”字,门口也挂上了辟邪的桃符。除夕年夜饭的食材堆满了厨房,不少人家杀猪宰鸡,好不热闹。
苏家人也不例外。
苏洵早早就带着妻子儿女回了老宅,采莲厨艺极好,已经去了厨房那边帮忙。青枝与金蝉和老宅的婢子们一起忙着挂灯笼、贴福字、挂桃符、布置桌椅与准备各式器具。
大人们忙得团团转,抽不开身照顾孩子们。苏不欺与程之言在小辈中年纪最大,自告奋勇地领了照看弟弟妹妹的任务。
程之言十一岁时来苏家,至今已有三年。这三年间,除了每年年节会跟着苏洵一家回青神拜年,其余时间程之言与青神程家再无联系。只有他的二婶郭氏会偶尔来信,关心一下他的学业。
至于程之言的二叔程濬,自从潘素娘去年给他生了个儿子,他便一门心思放在宠妾和儿子身上,哪里还想得起自己还有个侄子。潘素娘近来又怀上了,程濬喜不自胜,就差把潘素娘宠上天了。郭氏在程家的日子越发不好过,好在有个孩子傍身,吃穿还是可以保证的。
程家如此风气,就连姻亲苏家也开始慢慢与之疏远。程之言对此喜闻乐见。对他而言,祖父去世后他在程家的那些年,就像一场噩梦。若不是小姑程氏每年回娘家拜年都会带上他,程之言连程家的门都不想进。
程氏今年怀孕了,不便远行,大概率不会再去青神拜年。程之言大大松了口气。今年总算可以不用回青神,看见程濬那副惹人生厌的嘴脸。
苏家的年夜饭很是丰盛。鱼辣羹、飘香炙鸡、果木烧肉、香煎肥鹅、酥炸梅鱼、腊肉炒青菜、驱寒羊肉煲、鱼丸冬瓜汤、三鲜大骨羹……荤素搭配,应有尽有,色香味俱全。
苏轼贪心,什么都想吃,恨不得自己多长一个嘴,好把桌上的美味全部扫入腹中。苏不疑也是个小吃货,满桌子好菜,堂兄弟俩你争我抢,吃得不亦乐乎。
“小堂弟,你悠着点,小心吃多了撑着。”苏不疑眼疾手快地夹走一只烧鸡腿。
“!”苏轼差点被气哭,那只鸡腿明明是他先看中的。二堂兄比他大了快九岁,居然还和他一个小孩子抢鸡腿吃。真不知羞!
苏轼鼓起脸,正要发作,碗里突然多了一颗鱼丸。原来是苏衡把自己那碗汤里的鱼丸夹给了他。
这鱼丸是采莲做的,光是去鱼刺和刮鱼蓉这两项就费了不少功夫。因此,鱼丸数量有限,每人碗中只有三五颗。这鱼丸弹牙爽口,苏轼很是爱吃,三五下就把鱼丸冬瓜汤里的鱼丸吃了个干净。
见苏衡把自己的鱼丸让给了他,苏轼感动得眼泪汪汪:“呜呜呜,还是阿兄最好了!”
“慢点吃,好吃也别吃太多,当心积食。”苏衡提醒他。
“嗯嗯!”苏轼乖巧点头。
“阿娘,你有孕在身,这鱼辣羹还是少吃些为好。”苏衡见程氏刚喝完一碗鱼辣羹,又想续第二碗,忙出生阻止。
“好,知道了,我的小郎中。”程氏摸摸苏衡的头,心中很是熨帖。
大家说说笑笑,围坐守夜,一顿年夜饭用了足足一个时辰才结束。等到子时,家家户户地门前都响起了鞭炮声,新的一年在“噼里啪啦”的爆竹声中隆重登场。
就在苏家众人互相贺过新春,准备回屋睡觉之时,变故陡生。
苏衡牵着苏轼本想回屋,结果没走几步,突然捂着心脏倒下,直接把苏轼吓出了眼泪。
“哥——!”
上一篇:年代文大佬的漂亮前妻
下一篇: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