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天雨欲晴
忙活了他一整夜,可把他累坏了。要不是为了他那命定的徒弟,他才不去干那半夜出诊的麻烦事儿!大晚上的睡觉不香嘛,他吃饱了撑着半夜不睡觉,扛着个旗幡子四处晃悠。
贵生道人毫无形象地伸了个懒腰,感觉自己的一把老骨头都在“咯吱“作响。
随手扯过棉被一盖,贵生道人就沉沉入睡去,没过一会儿,安静的屋子里就响起如雷的鼾声。
“砰!砰!砰!”月隐日现,当初晨的第一缕阳光照亮眉山,贵生道人的屋外传来一阵响亮的敲门声。
“唐慎微!开门!我知道你在里面。再不开门,我就自己踹门进来了。”来人狂敲木门不止,见里头的主人迟迟不出来迎客,还真的一脚踹开了那扇破木门,大摇大摆地就进屋了。
来人一进里屋,就看见胡乱盖着棉被,躺在床上酣睡沉沉的某道士。头发凌乱,
这屋子破破烂烂,一应家具物什也不齐全,除了四堵墙和一张床榻,连个给人坐的椅子也没有,可谓家徒四壁,环堵萧然。
“起开起开!挪开你那臭脚,给我腾个地儿。”来人用两根手指拎起被某道士胡乱扔在床上的道袍,捂着鼻子嫌弃地丢到床角,毫不客气地就在榻上一屁股坐下。
“喂,你昨晚找到你徒弟了吗?把人救回来没?”来人似乎与贵生道人是老相识,毫不客气地推推瘫在床上的贵生道人,把人给摇醒了。
贵生道人不情不愿地起身,没好气地说:“我说无碍子,你明知道我昨夜熬了一宿,回到家想补个觉,还没几个时辰,你就狂敲我的门。你是生怕我活得比你长是吧?”
原来,来人正是玉局观卜卦店的卜师——无碍子。
无碍子没理会好有的抱怨,催促道:“昨晚到底怎么样?你快说说!别吊我胃口。”
“你自己卜一卦不就知道了。”贵生道人小声嘀嘀咕咕,见无碍子真的开始不耐烦了,忙一本正经地答道:“救回来了。你的卜算能力还真没得说。五年前,你跟我说我命定的徒弟会在眉山出生,让我五年后的除夕夜背着医箱满城转悠,我那徒弟自己就会找上门求医。”
“不过,找上我的是他亲爹,不是他本人。我见到他时,他躺在床上昏睡不醒。但这也不碍事。我一见他,就知道这是我徒弟。他有仙人骨,生来就该是我徒弟!哈哈哈哈哈哈……”
贵生道人越说越得意,恨不得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他得了个根骨绝佳的好徒弟。
“行了行了,你嘚瑟几句就行了,别得寸进尺!”无碍子警告道。
“话说,你说来说去,还没告诉我是哪家的孩子呢。”
“哦。是城南苏家的。他家老三的长子,叫苏衡的那个。”
“果然是他。”无碍子喃喃道。
“什么叫果然是他?难不成,你这老东西早就知道我徒弟是哪家的,居然不早点不告诉我,害我累死累活大晚上出诊。”贵生道人大怒。
无碍子摆摆手,解释道:“我并不知道,只是有些猜测。当年,苏郎君用玉环与我交换过张仙的画像,说是要请回家中日日供奉,以求子嗣。他家三郎便是这般求来的。去年中秋,我在玉局观中见过那苏三郎一面,只能隐隐感觉他与我道家有缘,并不知道他就是你命定的徒弟。”
“哦?还有这事儿呢?”贵生道人转怒为喜,“我徒弟果真有仙缘。”
“你一口一个徒弟,莫非那苏郎君这般轻易就答应让他长子入道,跟你学医了?”无碍子斜觑他一眼。
“还没有。”贵生道人泄气地重新倒回榻上,“那苏郎君说还要再考虑考虑,我与他约定,七日之后在玉局观一叙,届时再给个答复。”
“对了”,贵生道人用脚踹了踹无碍子,示意道,“院中那棵银杏底下,我埋了点东西。待我离开眉山后,你记得把树下的东西挖出来,给我徒弟送去。”
无碍子:“你要离开眉山?就七日你都待不住,去哪儿?”
“去彭山。”
“作甚?”
“哎呀,你管那么多做什么!总之,你记得替我把东西送到就是了。”贵生道人嫌无碍子刨根问底烦得很。
“为什么要我去送?你自己去,正好临走前你和你徒弟见一面呗。”无碍子没答应。
“不行,我去送就没意思了。就是这种若即若离、似近非近、朦朦胧胧的感觉,才能勾得我徒弟日日惦记我这个未来的师傅。什么都敞开来,摊开来,那就没意思了。这一点,我还是跟你这个神算子学的呢。”贵生道人摇头晃脑道。
无碍子看他那一脸贱兮兮的模样就嫌弃不已,没好气地答应道:“行吧,我替你送。”
六日后,城南纱縠行苏家。
窗外的竹影随风起舞,苏衡在窗前垂眸读书,不时在纸上落墨,记下一闪而逝的灵感。房间内静悄悄一片,惟有翻书的轻微声响与毛笔摩擦纸面的声音。
三岁的小苏轼抱着程氏买给他的磨喝乐,在榻上安静地玩耍。
磨喝乐是深受小孩子们欢迎的小人偶,用土抟成童子的模样,小脚小手,煞是可爱。苏轼手里的这个磨喝乐是个男娃娃,做的精美 ,五官清晰可辨,还穿了一件碎布做成的小衣裳,比起那些无甚装饰,几枚铜板就有一个的磨喝乐,要精致许多。
苏轼玩着磨喝乐,时不时还要抬头看看正在读书的苏衡,以确认自家兄长的存在。自从除夕夜过后,苏轼更黏着他家兄长了,几乎到了寸步不离的地步,生怕一个不注意,苏衡又像除夕那晚一样倒下。
“阿兄,该用朝食了。”苏轼出声提醒道。
自从得了贵生道人托无碍子送来的一大箱医书,苏衡几乎日夜沉迷研习医术,一得空就泡在房里读书写笔记,常常忘记时间。每每多亏苏轼提醒,这才没有误了饭时。
放下手中的医书,苏衡揉了揉眉心。前世,他继承了老道士的医术,又得到中医药大学的系统培养,早已可以独立行医。但是,一朝成为大宋子民,他空有一身医术,却难以施展。对他而言,最大的难点就是药材的辨名。
千年来,中医传承虽没有断绝,但是在流传过程中,却难免由于人为的笔误或者理解的不同造成讹传。同一种药材,在宋代叫这个名字,到了后世,却可能指代另一种性味全然不同的药材。又或者同一种药材,宋时的名称与后世常用的名称全然不同。
同名异药、同药异名的情况相当常见,如果直接把他在后世学到的知识搬过来使用,很可能造成用药的错误。好在无碍子卜师及时送来一箱医书,他得以根据这些医书,对药材的名字逐一比对核实。
即便如此,在研究这些医书时,他还是发现了许多除了药名以外的其他问题。比如,药材道地产区的改变。因自然地理条件的变化,大宋有些药材的道地产区与他前世记忆中不同。就拿药材三七来说,在明代之前,广西才是三七的道地产区,明代以后,三七的道地产区却成了云南。又如,宋人以同州的地黄为最佳,到了明代,却是以河南怀庆的地黄为道地药材,慢慢地,医家甚至习惯将地黄称为“怀地黄”。
道地药材质量高、药性强、疗效好,因此,熟悉药材的道地产区,对一名医师来说,是必须要掌握的技能。苏衡叹了口气,若是有机会,还是要亲自采药、制药,才能更加熟悉此时的药材产地与性味。
再有,宋人对一些药材药性的认识,也与他前世所学有所不同。就拿薄荷来讲,时人多用薄荷来治疗风寒感冒,因此认为薄荷是温性药。但在金元之后,医家发现薄荷用来治温热病更具疗效,渐渐就将薄荷定为凉性药。
虽然有着前世记忆这个作弊利器,但是行医开方,治病救人容不得丝毫马虎。苏衡不敢妄自托大,自认为还是要跟着当世名医,潜心学习,方能独立出诊。再说了,就算他现在打包票说会诊病开方,又有谁会把一个五岁小儿的话当真。
贵生道长想收他为徒一事,苏洵早在苏衡苏醒那日就告诉他了。次日,苏衡又收到了贵生道长托人送来的珍贵医书。其实,苏洵本人对入道一事并不反感。医者,道也。大道三千,以医为道,又何尝不是一种道。
“阿兄——走啦~”苏轼见苏衡又陷入沉思,久久不动,只好自己慢吞吞地爬下床,迈着小短腿“哒哒哒”地跑到苏衡跟前,抱住了苏衡的手,来回摇晃。
“嗯。”苏衡回过神来,揉了揉苏轼的脑袋,拉着他这块小黏糕往正厅走去。
先用饭吧。等明日去玉局观见了贵生道长,也许他就能多一位师傅了。
第17章 玉局功法正月初七,苏洵带着苏衡如约……
正月初七,苏洵带着苏衡如约来到玉局观。苏衡身后还跟了个“小尾巴”苏轼。
程氏怀胎已有八个月,如今肚子已经很大了,不便出门。贴心的小棉袄苏轸主动提出要留在家中照顾程氏,但她自己也还只是个五岁大的孩子罢了。好在家中有采莲等靠谱稳重的婢子,苏洵这才放心出门。
苏衡捧着备好的拜师礼,跟在引路道长后头,过了山门殿,穿过第一进院落,又过了三清大殿,来到第二进院落西侧的角门前。
苏衡看着眼前的角门,脚步微顿。
“咦?这扇门有点眼熟……”苏轼拉着兄长的手,小手嘀咕。
引路的道长回身行礼,对苏家一行道:“贵生道长正领着观中师叔师伯们练玉局功法,几位贵客进去后,还请在旁稍候片刻。”
苏洵忙拱手回礼,应道:“自然自然。”
一行人进了角门,苏衡默默观察,发现里头果然是去岁中秋,他与阿弟还有凌大郎偶然遇见的一处院子。当时,院中道长们也在整齐划一地练功,那功法动作,像极了后世的八段锦。
此时,院中道长们练功已至尾声,正并拢双腿,神情放松,抬跟颠足,气定神闲。
苏衡眼神一闪,这个动作和八段锦第八式——背后七颠百病消极为相似,心中更加确定这个“玉局功法”就是八段锦的雏形。
“阿父,站在最前面的白胡子老爷爷,是不是就是贵生道长呀?”苏轼扯了扯苏洵衣袖,仰头问道。
苏洵点头,十分敬慕地看着那位领功的道长。那道长须发皆白,长至腰间,慈眉善目,神态悠然,一招一式颇有意韵,仿佛有无形之气随之流动。哪怕只是站在旁边观看,也觉神清气爽,似有缕缕清风拂面而来。
道长们练功毕,四散开来,自去忙各自的事情。在最前头的白须道长则缓步向苏衡的方向走来。
“此处不便交谈,不如挪步到茶室一叙。”几人互相行过礼,贵生道人提议道。
茶香袅袅,满室静寂。
贵生道人身着道袍,手上动作如行云流水般,从容地温盏、点茶。苏轼紧紧挨着苏衡,眨巴着大眼睛好奇地盯着贵生道人看个不停。
“诸位,请用茶。”贵生道人抬手示意。
“哇,好多白色沫沫!”苏轼迫不及待地端起茶盏,饮了一大口,嘴边瞬间多了一圈奶白色的“胡子”。
“苏郎君家的小儿子真是活泼可爱。”贵生道人捻须而笑。
“犬子贪食,让道长见笑了。”苏洵对着贵生道人尴尬笑笑,看向苏轼的眼神陡然锋利起来。臭小子,在外头也这般不懂礼数,等回去了再收拾你!
苏衡坐如老僧入定,只默默观察着对面的贵生道人。
“道长,能否烦请您再给我家长子把把脉?”苏衡服了药醒过来,这几日虽然并没有再出现突然昏睡的情况,但苏洵到底还是不放心。
贵生道人替苏衡把了脉,颔首道:“恢复得不错。只是,若要根治——”
苏洵自然明白贵生道人的未尽之意,忙道:“入道一事,我与内子商量过了,衡儿自己也十分愿意拜您为师,虔心学医。”
贵生道人:“既如此,择日不如撞日,苏小郎君今日便行了这拜师礼,如何?”
“正有此意。”苏洵应道。
……
行了略为繁琐的拜师礼,苏衡正式成为贵生道人的弟子,也是唯一一位弟子。
贵生道人是散居道士,并没有固定的道观,习惯四处云游,或是上山采药,或是治病救人。因苏衡年纪尚小,程氏又身怀六甲,贵生道人便与苏洵商定,他先在眉山天庆观暂住一年。一年后,苏衡满七岁,便要跟着贵生道人离开眉山,游医四方。
苏轼一听就不乐意了,哭着闹着也要入道,这样就能跟着兄长一起云游。最后自然被苏洵无情镇压了。
“你阿兄是因着身体的缘故,不得已为之。你好端端的,闹着当什么道士。你如今也三岁了,不许再胡闹了。等今日回去,为父就为你启蒙,教你认字。”
“我不——”苏轼直接躺在地上打滚闹脾气。
“阿弟。”苏衡正要上前,劝苏轼起来,苏洵却拦住了他。
“衡儿,你别管。为父知道,你阿弟平日最是黏你,你虽看着冷淡,其实比你娘还宠他些。但这次,容不得轼儿胡闹。”苏洵说完,板着脸将苏轼从地上提溜起来。
“走,回房里,为父有话要与你说。”
也不知苏洵都和苏轼说了些什么,等父子俩谈完话出来,苏轼不哭也不闹了。不仅如此,次日竟真的开始乖乖听话,
跟着苏洵认字。这倒是出乎苏衡意料了。
“阿弟,阿父那日到底同你说什么了?”又一日清晨,苏衡和苏轼兄弟两起身,一起漱口洗脸。苏衡趁机问道。
“唔……也,也没什么啦。”苏轼支支吾吾地从架子上取出他的刷牙子,抹上“牙膏”,借着刷牙避开了苏衡的问题。
苏衡见状,只好也取了刷牙子,打开牙膏盒,盒内装满了颜色微黄,质地黏稠的膏体。苏衡用刷牙子蘸取了一小块牙膏,站在苏轼旁边也刷起了牙。
这盒“牙膏”是凌大郎送的。
宋代的刷牙子一般都是竹木做柄,刷头用马尾做成,模样已经和后世的牙刷很接近了。只是牙粉到底还是没有牙膏好用,清洁力也不够强。因此,苏衡把凌大郎送的新款牙粉用完后,又和他简单描述了牙膏的模样和作用。
凌大郎很是感兴趣,回去研究了数日,居然真的被他捣鼓出简陋版“牙膏”。做法也简单:把柳树枝剁碎了扔锅里,添水熬煮,熬至黏稠了,再倒入姜汁,搅拌均匀,就做成了。
俩漱过口洗完脸,苏衡冷不丁又问:“阿父到底与你说什么了?”
“这个……”苏轼眼神游移,“阿兄,你不要问了……”
“好吧。”苏衡叹气,垂眸独自走开。
苏轼哪里受得住这个,忙慌里慌张地追上去:“阿兄,你不要伤心。我不是有意要瞒你的。是阿父说,这是我和他之间的秘密。男子汉大丈夫,不能食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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