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白色的木
陆安便懂了,对方的意思是请她向官家美言几句,换一个好说话的监军,或者可以通过官家施压,让监军变得好说话。
陆安也不推拒,直接收下了这些钱。
燕遂年欣喜万分,出门时只觉得那万里无云的蓝天都显得那般不真实,遇见陆九思的好几个学生,和对方打招呼,有的会稍微站立聊上几句,有的只是向他拱手行了一礼。
陆安让人把这些礼物搬去库房,转身就进了宫。内侍见是她来了,一人径直进屋通报,另一人含笑说:“九郎君且稍等片刻。大家说了,只要是郎君来寻,不论他在作甚,都要进屋通报。”
众所周知,九郎君是一个很和气的人,也喜欢给人面子,此刻对方听了这话,便拱手作揖,笑道:“多谢中贵人。”
那内侍听了这敬称,脸上笑容便真诚了许多——虽然以陆安的地位,她便是眼高于顶,内侍也不敢不真诚。
都不需要过一会儿,几乎是内侍一进殿通报,下一刻柴稷便飞快地走出来:“九思,我早就说了,你来便不必通报了,直接进来便是。”
这话陆安不会当真,但该谢恩还是得谢:“安知晓了。多谢官家厚爱。”
柴稷将人拉进殿中,撑着下巴看他:“九思你这次来是做什么——啊对了,之前那龙凤团茶喝完了吗?喝完了我再给你送点。”
陆安先谢了恩,再告知官家茶叶还有很多——毕竟柴稷直接大手一挥,给她送了二十饼。
然后才说燕遂年的事。
陆安没有任何修饰,只是把这事原原本本说出来,包括她收了多少礼。随后道:“官家容禀,臣认为监军胡乱指挥实在容易促成败仗,而大薪冗兵也是因着无法通过胜仗来夺取敌国财物,且需要倍量军士守卫边境。若要解除此祸,大薪必须少打败仗,多打胜仗。”
柴稷明显犹豫了须臾,才断然道:“好。那便废除监军,但不能一下子废除,会惹来文官的抗拒。得慢慢来。”
陆安笑道:“眼下不就有一个筏子?”
陆九思收受贿赂,为军队换一个不会碍事的监军,岂非合情合理?
柴稷直截了当道:“那我暗地里吩咐去监军的内侍不要插手军事。”
陆安拱手:“谢官家。”
又道:“燕管军送来的财物,臣已收好了,来日便运进宫中。”
柴稷眉心微拢,不悦道:“你收着就好了,我那内帑又不缺这点钱。”
陆安又是一揖:“谢官家。”
然后道:“既然如此,臣预备用这些财物去建立军医。”
柴稷诧异:“建立军医?军中不是有军医么?”
陆安当然知道这点,甚至知道这些军医还会缝合手术。事实上,隋朝时,不少医者就会缝合手术了。
——又若皮肉断裂,剥取新桑白皮作线缝之,以新桑白皮裹之,又以新桑白皮汁涂之,极妙。小疗但以桑白皮裹,便如筋断后,亦封于上可以续之。
陆安解释:“臣要建立的军医营会一些之前的军医不会的手段,可以让士兵的存活率增多。”
柴稷点了点头,他对陆安自然是极为信任的:“好。你先建营,建好了我便下旨加进去。”
陆安便再次行礼:“谢官家。”
第147章
又过了两日, 兵马与军用物资齐备,燕遂年亦要前往熙河了,临走之前, 他又送了一箱珠宝过来,应当是得到了监军私底下的交代了。
陆安坦然把珠宝收下,转头就被学生们包围了。
“先生!今天是社日,要不要出门玩!”
“先生, 去一去吧, 你最近太累了。”
“社日可好玩了,有祭神、社舞社戏,还有占卜祈农!”
仿佛挤挤攘攘落了一圈的麻雀,一只两只都目光灼灼盯着她, 圆溜溜的眼睛里充满了期盼。
陆安不愿拂了他们好意,便笑道:“好。”
登时一片欢呼声, 她被拉往了祭社地点。
祭社的乡民们不在乎社日里出现陌生人, 他们只知道陆九思的名头, 也没见过她的脸, 看到一个长相俊俏的郎君来参加他们的祭社,脸蛋还簇在毛茸茸的领子里。一个个便喜笑颜开了。
“郎君哎——”
“你笑一笑——”
“郎君哎——”
“大姑子小娘子把你瞧——”
那确实是瞧了,陆安略略后退了一步, 热情的姑子娘子便畅笑出声, 眼神放肆而大胆地扫着九郎君那张没有瑕疵的脸, 交头接耳说着郎君唇色也太淡了,只比那白皙的肌肤艳上一点儿吧。
陆安的学生们也在笑, 笑得比那些姑子娘子还大声。
陆安温和地说:“作业再加一倍。”
学生们立刻不笑了。比什么掐自己的大腿肉还要快捷, 还要立竿见影。
这下,反倒是陆安禁不住笑出声了。
但这样纯粹的快乐并没有持续太久, 很快有好几个内侍来寻她,明显是找她找得急疯了,大老远看到她便喊:“九郎君,官家言宴会上群臣御制社日诗,望之皆平平无奇,特意请我等来向九郎君求一首诗压场子。”
这的确是莫大的荣耀。
陆安听得沉默。
春社是一项重要的春季仪式,国家要祭祀社稷,民间也要祭祀社稷,民间的祭祀很随意,兴奋喜悦的气氛溢满村庄,官方的祭祀就很隆盛了,毕竟是国家祀典,程式严格,礼仪庄重。
而官社在祭祀结束后,官家会以赐宴的方式庆祝社节,这种宴会自然少不了作诗词来歌颂帝王伟业、宣扬太平盛世。
陆安有一段时间没有说话,但认得她的人都不觉得她是作不出来诗,只觉得她是在思索。
于是过了一会儿,陆安问:“有纸笔吗?”
内侍们不敢耽搁,立刻奉上纸笔,又有内侍板板正正弯下腰,做人桌来方便她写字。
陆安进入了工作状态,笔一挥,写下了一首《春社》:
太平处处是优场,社日儿童喜欲狂。
且看参军唤苍鹘,京都新禁舞斋郎。
随后又道:“我前几日还写了一首,也一并送过去吧。”
越靠近官家的太监,便越要有鉴赏能力,不然官家偶尔兴头起了,随口寻人聊天时,没人接得上话,岂不是让官家尴尬?
所以,当看到这两首诗时,内侍傻看着站在那里好一会儿,然后,面色慢慢红了,一路红到耳根里。
“郎君这诗……第一首已是绝对艳压全场了!”
“而这第二首……”
内侍深吸一口气,道:“郎君恕罪,我无法评说。”
他们急冲冲向陆安行了个礼,便火速离开了。
陆安笑了一笑,转头时就看到之前还热情的村民们迅速地用探索的目光打量着她,眼睛微微瞪大。
“哎呦!原来你就是那位陆九郎喔!”
“那个大词家、大诗家!”
“刚才那群人气势好盛喔!我们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他们好像都敬着你哎!”
“可不简单啦!”
只一个劲地夸她,但又离她很远。
陆安出来游玩的兴致一下子便没了。草草归了家。
但柴稷那边的宴会兴致才刚起来。因为,陆安的诗到场了。
戢仲澐被亲爹带来见见世面,但由于祭祀太过庄重了,他没有见世面的感觉,只有绷紧的心神,以及感觉自己像一条被太阳暴晒着的死鱼。
祭祀后的宴会倒是松快了,君臣和乐,还开始唱和作诗,戢仲澐又是激动又是疲倦地看着在场的大佬作诗,这是他第二次看到官场上的这些大佬们了,跟着自己亲爹,他转来转去,见一个人作一次揖,腰差点直不起来了,心里却隐隐有只小雀在跳跃。
大佬们的诗一首接一首作出来,听着十分优秀,然而官家的表情自始至终毫无变化。
“想想陆九思吧。”官家话语辛辣,十分不留情面:“见过陆九思的诗,再看你们做的,自然波澜不惊。”
“官家所言甚是。”左相的身段一如既往柔软:“既然如此,不如召陆九郎来此,请他为这场春社镇场?”
官家万般无奈,无奈之余,又像是在炫耀自己和陆安关系之亲近:“我也想,但是前两天我就邀请过他了,他说自己忙,便不来了。”
左相便又退一步:“那么,不如请九郎写一首诗,送来宴上如何?”
戢仲澐明显看得出来——或者说,任何人都明显看得出来,官家听到这句话,立刻就变得热情起来了。
然后内侍就出发了。
再然后,内侍就带着陆安的诗回来了。
戢仲澐看着那首诗先送到官家手中,官家看完后并没有说喜不喜欢这首诗,只是迫不及待地把它送到尚书左仆射手中。
尚书左仆射看完后,它又来到了尚书右仆射手中。
随即,再来到门下侍郎手中。
紧接着,又到了中书侍郎手中。
随后便是尚书左、右丞……
六部尚书……
龙图、天章、宝文阁学士……
一个个传过去,慢慢传到了戢仲澐手中。
戢仲澐这下知道他们看完后,为什么会一声不吭了。
他现在也要一声不吭了。
不止是一声不吭,他的面色还很苍白。不止面色很苍白,甚至可以说是全身上下都很苍白。
看到两首诗的一刹那,戢仲澐感觉自己好似僵在了椅子上,失了三魂,丢了六魄。
怎么能有人连社诗都写得那么好,不仅写得好,还完美地符合歌功颂德的主题。
太平处处是优场……
光是这一句话放在阳光下,就简直像是在金色波纹中荡漾那样,直接荡进人心底。
陆九思的脑子是怎么长的,怎么能写出这样的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