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白色的木
然后他就把这事拿来跟陆安开讽了:“我也是十分给考官面子了,不然我就将此事放文章里了。”
陆安看向他:“等我当了高官再放进文章里。”
应劭之眼中焕发出奇异的光彩:“我还以为你要说,还好我没有写呢。”
陆安轻轻摇头,道:“你和我不一样,我对这方面不太在意,但你有你的心气,我自然是希望你不要被磨平棱角的。”
应劭之又想呼噜噜地打响了。
于是应劭之往床里一躺,拍拍床边,欢欣雀跃地说:“九思,今夜气氛正好,我们不如抵足而眠吧!”
陆安:“……”
要不你的棱角还是磨一磨吧。
但陆安还是很自然地脱了鞋,着袜盘腿坐于床上:“比起抵足而眠,不如秉烛夜谈?我方才有了个想法——我想以省元的身份,邀诸进士至樊楼辩论。”
理论来说,殿试合格者才能称进士,但薪朝有个习俗是把人往高里称呼,比如做官的人被称呼官人,但其实平民男性也能被叫官人,比如通过解试的该叫举人,但你没通过解试前也能被叫举人,甚至叫进士都可以。
所以,陆安一说她的想法,应劭之就明白陆安想邀的不可能是上一届殿试合格者,只可能是这一届的省试合格者。
应劭之静静看着陆安:“为什么?”
这回轮到陆安问“什么”了。
应劭之冷静地指出:“你从来就不喜热闹,更不爱干这些出风头的事。”
陆安笑了笑,道:“只我知晓,若我办这场辩论,你肯定会去——”
“我还是不希望别人因为你的名次而看轻你,他们当知晓,你是为了自己心意而放弃名次,而非不如他们。”
往往越简单越直白的话,越有震撼力,应劭之此刻就感觉自己的心被震了一下……又一下。
*
【论——何以事君】
樊楼的墙上,挂起了大大的木牌。
高台上,案几之后,坐着太学的十数名教授,还有两位来自国子监的直讲,也可以被称为太学直讲,是陆安邀请来的裁判。而且还特意穿了官服,以此证明身份。
樊楼的八扇大门尽数敞开,无数学子,无数进士,无数百姓源源而入。
台下两侧的座位属于受邀的进士,钟息庄身为此次省考进士科第二十九名自然也受到了邀请,但陆九思其人也不知是不是暗藏促狭心思,竟没有和受邀者说自己请了官员当裁判。钟息庄一进门,看到台上那一件件官袍时,人径直呆立门口,又惊又喜。
喜自然是喜自己能提前接触官员,说不定能留个好印象。
惊是……还好自己没有拒绝陆九思的邀请。
钟息庄看到了立着自己姓名和排行刻字木牌的座位,便坐了进去,顺便看向门口。
有人漫步而来,手里晃着酒瓶子。
有人白发苍苍,行来时漫步蹒跚。
有人内向胆怯,坐下时眼神躲闪。
有人神采飞扬,微抬下巴尽显优越与傲慢。
形形色色,丰富多彩。
“砰砰!”
钟息庄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来之前,他对此次辩论其实没太大感觉,只是抱着交好这位年轻省元的目的而来,如今他却突然起了兴奋,一种群英荟萃,与天下英雄交手的感觉跃起心头。
台上,有国子监直讲抚须:“本朝文风之盛,尽在此处了。”
“是啊……”有教授接话,面上尽是感慨之色。
台下,人流来来往往。当然,五百零五人如果全邀请过来,人数太多了,而且辩论的声音恐怕也传不了那么大,便只邀了第一等——
省试卷子评分,学识优良,词理精绝为一等卷子,才思该通、文理周密为二等卷子,文理俱通为三等卷子。
不需要每一场都评一等,只要有一场评一等的都算。比如应劭之就有一场考题的答案被评了一等,他是光明正大被发放了请帖的。
陆陆续续有进士在辩论位上落座,钟息庄正在观察着人群,突然闻到身旁一阵酒气,侧头一看,那酒蒙子他正好认识,当时省试就坐在他旁边,他亲眼看到此人答其他都下笔如有神,直到答新法那一场时,却是嗤笑一声,竟甩开笔,往桌上一趴,从白天睡到黑夜,交了白卷。
若非如此,想来也不会才得四百多名。
“项兄。”他拱了拱手。
项卿子的目光转到他身上,也拱了拱手:“钟兄。”
他这人虽然散漫,但一般不招惹他,礼节也不会丢。
钟息庄看向项卿子身边落座的那温和微笑的郎君,眼神亮了亮:“邓兄!”
他在省试榜单出来后,短短三天,便把榜上名字全背下来,还把他们的卷子全扫了遍,甚至能打听到的日常和喜好都牢牢记住,毕竟这些都是他的同年,在适当时机交好,对他的仕途极有帮助。
眼前这邓起麟他也了解过,和项卿子是同乡,日常说话结巴,但辩论时不知是何缘故,便不接巴了。
其省试排名第三,经义评一等,策评一等,论评二等。
邓起麟没想到对方会向他打招呼,便拱手:“你……你好……”
回忆了一下项卿子的称呼,接着道:“钟兄。”
钟息庄正要和邓起麟攀谈,突然听得一阵骚动——
“他来了!”
“陆九思!”
“长得真白真俊啊,之前只是远远一望,我还是第一次如此近的见他。”
“他那策论经义到底是怎么想出来的——诗一等我都不惊讶了,说他是李白再生我都信,可连策论经义都是一等,还有那字,当时贴出程文后我一看,太整齐了,我差点以为礼部改规矩了,放的不是原本,是印刷的卷子。”
“我阿姊还让我给他送香囊……”
“好巧,我阿妹也是……”
钟息庄将视线移过去,便见一个容貌堪称俊美的郎君从门外走进来,只是瞧着他,便能感受到他身上那聪慧温和的气质,如明灯温温而亮。
这便是陆安陆九思,此次省试首名。
据说,此次辩论他不参赛。
第158章
此次辩论是好友陆九思为了自己出头所办, 其中还暗含了九思对他的信心,应劭之绝不允许自己辩不过别人。
他自然不会辩不过旁人。
这一点,应益之非常能证明。
经义、策题、书法, 哪怕是他兄长擅长的音乐,他与兄长都能有输有赢,但唯有“论”之一道,他从来没有赢过。
在其他人因应劭之是四百多名而轻视他, 对着应益之这个第七名多番交好、贴近时, 应益之完全不以为意,只默默等着自己兄长一鸣惊人的那一刻。
于是辩论赛上,一众被邀请的进士差点被辩自闭了。
先是那个结巴……他辩论的时候不结巴了!不仅不结巴,还用词辛辣刻薄, 一改平时说话时的温吞之态。
然后是那个四百多名的酒蒙子,没人跟他们说, 这酒蒙子这么会辩论啊?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辩论时每一个角度都刁钻无比, 每一句话都在给人挖坑。而且他还特别会嘲讽人, 跟他辩论的人差点打算辩论赛外见真章——指上拳头。
最后!
那个应劭之!也是四百多名!他居然辩过了第三名的邓起麟!第二名的殷阁于辩论一行差了些,他的长处不在此处,更在于经义和博学。
总之……这场辩论举报完, 参赛的进士都一副恍惚之态, 直到二十多天后的殿试, 都是双目无神的。
不是,你们都爱扮猪吃老虎是吧?四百多名吊打我们这些前面名次的, 过分了啊。
*
省试出榜的一个月后, 便是殿试。
陆安一点都不紧张。毕竟皇帝她见过很多次了,就连皇宫也进过不少次。
但是对于绝大多数考生而言, 高贵辉煌的殿门是他们平生首见,行过长长的御街,两旁宫墙矗立,集英殿跃入人眼,弥漫着威严。
众士人成行而入,陆安行于士人之前,领众人至集英殿门外,静候百官常朝完毕。
陆九郎神色自若,神态从容,只给诸士人留下一个淡漠又挺拔的背影。宫门内礼仪森严,士人不敢左右顾盼,只能盯着陆九郎直看,若说省试时他们面对陆安,斗志还能疯狂燃烧,如今只余下深深的敬服。
——毕竟,当日辩论赛上,应劭之亲口说的,论辩论,他不如陆九思。
还好今日殿试只试策一道,不试论。倒也不是觉得比策就比得过陆九思了,但至少不会输得太惨……吧?
不过,听闻官家一改往年,意欲查看考生临场应变能力,不再安排座位,而是由士人立于殿中,口诉己策,不得过七百字。
只怕又是那陆九思才压众士之场合。
思及至此,心头仍是有些苦涩。
这人年岁比他们还小呢,才华上却已然对他们成碾压之势。
但没关系,状元他们是争不得了,榜眼和探花还争不得吗!
便又斗志昂然起来。
唯有应劭之盯着前方绵绵人群,颇为恼怒。
早知道就不阴阳怪气考官了,如今站在队伍稍后的位置,完全看不到九思和弟弟的人影。
——他要是生活在现代,上学时必是那种上厕所也定要拉着小伙伴一起的人。
*
随着天光越来越亮,终有内侍扬声:“士人进拜——”
朝会终于结束,殿试开始了。
陆安朝着集英殿迈出了一小步,而后稍微加快了步伐,又维持在一个常态的调子上。感受风从袖间穿过,陆安不会否认,她的心情有那么瞬间是十分的期待和雀跃。
集英殿啊,行发天下的政策皆起于此。
陆安走了进去。
身后无数士人随着她走了进去。
精神抖擞,意气风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