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白色的木
陆安一本正经地点头:“对。你想啊,那些仙丹、仙草都有仙人、仙兽看守,但倒污物的地方肯定没有,妖邪就偷偷往里面钻。神仙坐骑日日吃仙家饲料,身上也有仙气,就连脚皮也沾了些许仙气,不多,但对于凡人肯定有些能效,你想想,是不是有的时候喝他们的香灰水能治病,有的时候不能?”
钟婆婆连声:“对!对!”
陆安:“就是因为他们给你们吃了神仙坐骑的脚皮!一两次可以起作用!吃多了!你们五脏六腑里都堵着脚皮,能不生病吗?”
钟婆婆再也忍不住了,一想到自己体内堆积着别兽的脚皮,就捂着嘴跑墙根处大吐特吐。
其他人禁不住用敬佩的目光看着陆安。
他们本来还想着万一钟婆婆去跟其他人“说真相”的时候,其他人不信,还继续喝符水吃香灰怎么办,就这么说,谁还会吃啊!至少要看完是不是真的有云中君降妖除魔这档子事儿吧!
就陆九思这嘴,这本事……还好他没想过当巫祝骗钱,不然寻常衙门还制服不了他。
陆安不知道他们心里在想什么危险玩意,趁着钟婆婆去吐的时候,她走到跟随而来的五斗米道徒旁边:“怎么样?看清楚我是怎么骗人的了吗?”
那五斗米道徒神色复杂:“看清楚了。”
这比他们道士还神棍啊!
陆安:“好。那你回去把这个教给你道中的兄弟姐妹们,差不多按这个模式来,要建立起百姓对我们的信任,削去百姓对那些巫祝的信心。那些巫祝能够情势汹汹的原因便是他们有群众基础,只要毁了这个基石,他们便不足为惧。”
应伯父抚掌:“群众基础……这个词妙啊!群众便是基石,每一样事物的发生都要倚仗基石。”
陆安笑了笑,继续叮嘱那五斗米道徒:“而且,做这事绝对不能急,不能动用官府的力量,要引蛇出洞,让那些巫祝误以为我们是来和他们抢信徒的。”
五斗米道徒点头:“这个我懂。”
身为五斗米道徒,他太懂这个了。其他事情忍了也就忍了,抢信徒绝对不能忍。
陆安点头,把说好的糖给了小蛋后,又低声叮嘱了他几句,又塞给他几颗糖作为报酬,就和其他人离开了。
钟婆婆吐完,回头一看,发现天神和神仆都不见了,一问小孙子,小孙子眨巴着大眼睛,举起一个大葫芦说:“他们都飞回天上去了,说三天后再来。但是他们把仙药留给我了。”
钟婆婆听到这话,遗憾地叹了口气:“就这么走了啊。”
又把葫芦抱在怀里,眼珠才刚转了转,便听小孙子说:“啊对了!他们还叫我告诉奶奶,说这仙药不能再凡间待久,说是什么……什么会沾染红尘气,到时候就会变成普通的水。让你按时吃药。”
“这样啊……”钟婆婆很遗憾。
她本来还想要将仙药藏起来,当传家宝呢。
到了夜里,钟婆婆吃了小半碗粥,又按照天神所说,等一刻钟后,从葫芦里倒了一碗仙药。她捧起碗,凑到嘴前闻了闻,只觉不愧是仙药,闻着就有一股仙气。然后一饮而尽。
喝完后慢吞吞去睡觉,第二天起床后,惊喜地发现,自己昨夜再没有夜半咳醒了。
这些天来,她头一次睡了个好觉!
“仙药就是仙药!真神就是真神!”
钟婆婆把葫芦藏在床底,想了想,又喊小孙子进来,让他去铲一担子土过来,等土到了,往床底一堆,葫芦就塞好塞子藏在土里。
仙药藏好后,钟婆婆才想起来那脚皮香灰一事,愤愤道:“太可恨了!不行,我得找我那些老姐妹说道说道!”
*
钟婆婆所在的村子,一整个村子都是那些巫祝的信徒,从发洪水之后,已经有不少人把自己家里的钱物以及大部分粮食交给巫祝,请求他们沟通神明,消除神明怒火,不要再往人间降灾了。
本来大伙儿都对那些巫祝深信不疑。直到钟婆婆找了她的老姐妹们唠嗑:
“哎姐妹们,昨儿我撞见个真神仙了!不!不是那些大巫!是东皇太一座下云中君!东皇太一你们记得不?那云中君有大本事!人家一抬手‘唰’地抽出柄桃木剑,对着半空就劈——好家伙!剑上当场溅出黑血珠子,地上凭空掉下截青面獠牙的鬼爪子!”
——其实不是黑血,是红血,也没有鬼爪子。但是嘛……和姐妹吹牛逼这个事,从古到今都是大致吹法,不分老幼。
“更绝的是人家从腰间拿出个葫芦,说是刚去三十三重天跟太上老君讨的仙药。我亲眼见着他伸手往虚空中一掏,哎哟喂,那药香熏得半条街都闻见了!”
“你们说胡大巫?快别提了!人家天神说了,他是下凡降妖除魔的!那些大巫都是妖邪!他们给我们吃的是什么你们知道吗?是太上老君的坐骑,那头青牛的脚皮!那妖怪姓狐!他肯定是个狐狸精!还有!昨儿我特意凑近了瞧,我从胡大巫那里买回去供着的牌位上‘东皇太一’的的‘太’字少了一点——这不糊弄人嘛!我是不怎么识字,但‘大’和‘太’我还是认识的!”
“要我说啊,真神仙可讲究了,和那些野狐狸不一样。人家天神一出场,身边又是云又是雾的,气派!哪像那野狐狸成天神神叨叨,连个像样的法器都拿不出手,不仅没有云雾,我现在想起来,他身上还有臭味!肯定是狐臭!”
“我骗你们作甚!两天后天神就又来了,还要去降服那狐狸精,你们自己看看,他是不是身上带着云雾!”
于是两天后一大早,大量村民就围着钟婆婆的家,眼巴巴等着了。
而后,果然等来了“云雾”绕体的云中君,以及同样气质非凡的神仆。
所有人都呆呆地看着。
这……真神仙!肯定是真神仙了!
那些大巫出场,可从来没有什么云雾缠身!
“天神!”在众人羡慕的视线下,钟婆婆抬头挺胸地上前,又要下拜,陆安为了人设,硬生生受下这一拜,然后才问:“服用完天一神水,身体如何了?”
“好了!都好了!”钟婆婆笑得合不拢嘴。
“天神”颔首:“嗯。”
钟婆婆又指着自己同村的人说:“天神!他们和我一样,都是被那些妖邪骗了的!他们五脏六腑里肯定也有神兽的脚皮!求天神开恩,救他们一救!”
“天神”叹息,仿佛神明慈悲垂眸:“可。”
便有神仆捧来一杯茶水,站在前排的人都注意到了茶水颜色和普通茶水一样。紧接着,“天神”伸出手,在他们身周一挥一抓一握,再将杯口一捂——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丢进去一些绿矾。
随后,晃动杯子。
待绿矾和茶水里的单宁酸反应生成单宁酸亚铁,又氧化成单宁酸铁,形成黑色色淀后,“天神”移开了手,站在前方的村民,就看到那茶水变成黑色了!
他们震惊地倒抽一口凉气:“这——”
“这难道就是——”
陆安点头,表情“凝重”:“对!这就是尔等五脏六腑里堆积的脚皮,现在吾已将它们从尔等体内取出来了。”
村民们这下对陆安已经深信不疑了。
还有好几个人在心理作用下大呼:“我之前感觉我呼吸特别臭,我还以为是我吃错东西了!原来是身体里塞了这种恶心东西!”
“我感觉我身体松快多了!”
“谢谢天神!谢谢天神!”
有一个人跪下去,就有第二第三个人,很快全村的人都向着陆安跪了下去,感激她救他们于水火之中。
——至于水火怎么来的,别问。
第63章
活人为祭当天, 陆安郑重其事地戴冠着袍,套上她那双特制牛皮手套,腰间系好装白磷的陶筒。
白磷本是死人火, 今日就由死人火来烧尽那些害人的巫祝。
三十六名衙役伪装成神仆跟在她身边。
房州通判拍拍陆安肩膀,庄严地说:“九思,一切以自身安危为重。”
陆安点头:“我会的。”
郎君转身,腰间陶筒水波晃荡, 白磷静静沉在筒底。
仲秋之月, 当祭后土,祈愿丰年。
巫祝作为连接人间与天庭地府的媒介,每到祭祀之时,获利至少万钱。
那些钱, 一枚一枚,沾染的都是百姓的血汗。
只有钱还不够, 每到祭祀之日, 便有童男童女被烧死, 在熊熊烈火惨烈嚎叫, 巫祝的威信就在这一声声惨叫中竖立得坚固无比。谁都怕自己家孩子被巫祝选中,谁都不敢报官。
但这一次,以胡姓巫祝为首的诸巫祝感觉到了不对。
信众一个都没少, 可在场一些人看他们的目光没有以前虔诚了, 带着犹豫和打量。
……到底发生了什么?
少了群众通风报信的巫祝, 其实也只是一群普通人,他们都只有一双眼睛一双耳朵, 做不到千里眼顺风耳那样监视着整个房州。
不论如何, 先祭祀吧。
众巫祝对视一眼,开始摆放祭品。
摆麻, 摆稻,配以鸡,配以枣,配以梨,各礼器准备完毕,最中央的,是一片大草席,其上躺了三对童男童女。为了避免他们哭闹,已经提前灌了药,让他们昏昏沉沉睡在席上,等待火焰的燃烧。
百姓默默看着,他们没说话,却莫名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
巫祝们更觉不对劲。
就在这时,一辆马车缓缓驶来,车身周围是一群着黑袍,戴高冠的人在随着马车行进。
行走间,青色烟雾在他们身周飘起,渺渺若行走云端。
同一时刻,跪拜在地上的信徒们,有一部分站了起来,毫不犹豫转身迎上去,将那些巫祝抛在身后。
而另一部分信徒因为和钟婆婆不同村,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呆呆看着这一幕,看着其他信徒来到马车面前,高呼:“请云中君降临。”
巫祝们立刻反应过来,登时咬牙切齿:“好啊!”
原来是来抢饭碗的。
意识到这一点后,巫祝们也就不跑了,一个两个面目狰狞,握上了刀。
他们倒要看看,这个新人要干什么。
真的太不要脸了,房州这一块是他们的地盘,你一个新人想加进来,老老实实奉钱拜山头,他们也欢迎,但这么明目张胆抢人,就过分了!
再听钟婆婆他们喊对方云中君,便齐齐冷笑起来。
——他们就是搞这些神神鬼鬼东西的,天上有没有神,他们能不知道吗?
再然后,一个极为年轻的郎君从车中行下,黑袍人张开大白纸亦步亦趋跟行,还有一人捧着坛子弯腰跟在他身边,郎君的手往坛子里一伸,在一挥,白纸忽地无风自燃,仿若火墙熊熊,随着秋风推进,天神在火中行走,面冷若霜。
神仆替他喝言:“尔等妖邪!见真神还不现形?”
现形?现什么形?
众巫祝一愣,随即疯笑。
你一个小后生,在我们这群老前辈面前装样?
火光之中,这所脸上涂有颜料的巫祝笑得张牙舞爪,再对比新来的天神面如冠玉,哪怕是深信巫祝的那群百姓,都有一瞬间忍不住以貌取人了。
——颜即正义,从古至今都是真理。
“天神”沉声:“既然不知悔改,那便不必留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