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白色的木
二者涉及的都是民政事务,容易与百姓产生接触。如果他们学会了这些骗术,又用这些手段去欺骗百姓,百姓害怕官府, 被骗了更不敢吭声,造成的危害会比巫祝更大。
听完解释, 应益之陷入了沉默之中。
应伯父想了想, 说:“道士可以吗?”
陆安思索之后, 道:“感觉可行。但一时间去哪里找那么多道士?”
然后, 她就得知了,原来应家世奉五斗米道,皆是五斗米道徒。五斗米道中, 祖孙父子均以“之”字为名, 并不避讳。应劭之、应益之、还有应伯父大名应饶之, 就是如此情况。
应伯父可以用最快速度喊来自己的同道们,前提是陆安真的愿意把这些技巧教给那些五斗米道徒。
陆安点头:“只要他们相助, 我定倾囊相授。”
应伯父便即刻动身写信, 约摸十天功夫,附近的五斗米道徒便陆陆续续过来了。
而这十天里, 房州通判也打听到了有几家人暗中和巫祝有往来,从中挑选出一户正好在生病的人家,方便他们打入“敌人”内部。
*
大灾之后必有大疫,这属于医学常识。
但是对于许多百姓而言,洪灾是河神发怒,灾后的疫病是百姓没有平息河神的怒火,遭受的苦难。
小蛋的奶奶就属于其中一员。
她有病不去看大夫,而是去向巫祝求符水。符水治得好,她就对巫祝更加深信不疑;符水治不好,她就会听从巫祝的忽悠,认同自己是被病魔疫鬼上身了,需要更多香火钱才能请神仙出手,驱赶病魔疫鬼。
——总而言之,治不好就是你诚意不够,没有打动神明。
“小蛋,来,帮奶奶把这些香灰撒到人来人往的大道上,有人踩过去,把病魔疫鬼踩死了,奶奶的病才能好。”
小蛋点了点头,端着那一碗才没过碗底的香灰就跑出门,往大路上一撒,蹲在旁边守着路,看看有没有人走过。
就在这时,一辆四匹马拉的大车缓缓驶来,踏过了香灰,停在路旁。
小蛋瞪大眼睛,小小的脑子完全想不清楚这样算不算“有人踩过去”。
马车上走下来几个人,小蛋认得他们的衣服,是奶奶见的那些大巫常穿的衣服。
小蛋想:这些也是大巫吗?长得比奶奶见过的大巫好看了很多很多,是漂亮哥哥。
“巫祝”向他招招手:“小孩,你过来。”
小蛋立刻跑过去:“你是大巫吗?”
“巫祝”点点头,给他塞了一颗糖,再问一些话,小蛋立刻就把家里情况倒豆子那般全倒出来了:“我奶奶确实身体不舒服!她天天咳嗽,头很热,还疼,嗓子也疼!晚上都不睡觉,就在那里咳。不过我奶奶说了,只要我把她求回来的香灰倒在路上,被人踩过去她就能好了——大巫,你能不能踩一下啊?我不想奶奶天天不能睡觉。”
“巫祝”摇摇头,说:“不行,我踩过去,你奶奶的头会更疼。”
小蛋似懂非懂地点头。
“巫祝”又问:“那你知道你奶奶拿的什么神的香灰吗?”
小蛋:“知道!东皇太一!”
“巫祝”又给他塞了一颗糖,含着笑说:“小孩儿,我们玩个游戏好不好?你带我们去见你奶奶,但是不能告诉你奶奶,我们问过你话,也不能把这个游戏告诉你奶奶,只要你能做到,我就给你三颗糖。不过糖不能立刻给,要等我们离开之前我再给你。”
小蛋嚼着嘴巴里甜滋滋的糖,用力点头。
小蛋的奶奶姓钟,别人都叫她钟婆婆。钟婆婆正坐在自己家门口,一边咳,一边遥望路口,等着小蛋回来告诉她香灰已经被人踩过的好消息。
那可是她从大巫手中求来的上品香的香灰,大巫本来不想给的,是看她太诚心,身体又太难受了,这才把香灰卖给她,她就水喝了一半,剩下一半撒在路上,这样才能和她体内的病魔疫鬼形成连接。
“奶奶——”是小蛋的声音!
钟婆婆不由松了口气,欣喜回应:“小蛋!你回……”
然后就看到孙子身后跟着一群她不认识的巫祝。
当中一郎君行止如明月清风,众巫相拱又使他仪度威严森然。
紧接着,其身周有浓烟升腾,顷刻间便将那素衣郎君的身形吞没。雾霭翻涌间,但见其袍袖飘摇若隐若现,倒似仙人凌虚踏云而行。
青烟袅袅,老妇哪里知晓这是火药硝烟呢?做能够炸死人的(黑)(火)(药)可能很难,但用硫磺与硝石制些烟雾就很简单了。
老妇整个人都愣住了,慢慢挺腰从门槛上站起来:“你……你们是?”
云端传来声音:“某乃东皇太一驾前云中君临凡化身,今察荆楚之地有妖邪盗用东帝尊号蛊惑众生,致使黎庶蒙尘。特奉天帝敕令,来此肃清伪神,荡涤邪氛。”
其声若清磬穿云,但见来者自烟雾中步出,含笑自如,行止若流风回雪,皎然有出尘之态。
——东皇太一是楚地至高神,云中君乃其属神。
陆安卖相极好,再加上出场自带特效,钟婆婆毫不犹豫就信了对方真的是云中君化身,又赶忙说:“哎呀,那盗用东帝尊号的妖邪可真是坏透了,天神可知那妖邪在哪儿?要是需要,老身也能叫上乡亲们,一起把那妖邪赶跑!”
陆安端着神仙化身的架子,微微颔首,然后说:“这人你也认识,正是予你香灰的巫祝。”
“啊!”钟婆婆震惊过后,又略显犹豫:“天神是不是误会了,那位大巫他是好人,有真本事!前些时候他还损耗寿命告诉老身,说老身那儿子儿媳妇都是天上星宿下凡,这次虽遭了洪灾,却是提前结束凡间历练,回天上去了!”
陆安能看出来钟婆婆的紧张,便反问:“那巫祝若有真本事,你身上的病魔疫鬼怎迟迟灭不掉?他是不是跟你说一直灭不掉是因为你的诚心还未打动仙神?”
钟婆婆惊讶:“天神怎么知道?”
陆安神秘一笑,没有解释这个,任由钟婆婆猜测她是不是因为神仙身份,无所不知。
陆安手一抬:“取我天一神水来!”
旁边,应劭之表情诡异地上前。
若此地有进修过微表情的人就能看出来,应劭之正在努力憋笑,
应劭之拿出一个装了桑菊饮的葫芦,道:“此乃天一神水,能治百病,你且饮来试试。不收你贡品。”
钟婆婆便喝了一碗。
喝完后,精神一下子就起来了:“这!这天一神水好神妙!老身感觉喉咙和脑袋舒服多了!没那么疼了!谢谢天神!谢谢天神!”
——其实是心理作用,外加她其实只是轻微的风热感冒,桑菊饮正好有疏风清热、宣肺止咳的功效。
当然,这事陆安也暂时不会告知她真相。
她只是说:“治病只是治标,你身上的病魔疫鬼还未根除。”
钟婆婆急了,这是她喝了那么久符水、香灰水,第一次遇到身体真的好转的情况,这人是真的天神!真的云中君!祂是有大本事的!
连忙问:“那要咋样才能把这病魔疫鬼彻底驱除呢?要是得供奉些啥,我可得好好准备准备。要银钱我家里还有一些……”
陆安没有说话,摆足了架子。
应劭之作为神仆,替她说:“不需要供奉,主上路过此地,见你孙儿孝顺,跪在路边磕头,祈求你平安,主上心有所动,特意来见你。”
“哎呀……哎呀……”钟婆婆看了一眼小蛋,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陆安道:“请东皇神剑!”
应益之上前一步,把抹了姜黄液的桃木剑弯腰递给陆安。
陆安接过桃木剑,一边对着空中胡乱比划一边念:“氢氦锂铍硼,碳氮氧氟氖,钠镁铝硅磷,硫氯氩钾钙——”
“急急如律令!”
钟婆婆瞪大眼睛。
她知道驱鬼要念鬼话,常人虽然能听懂鬼话的音调,但听不懂鬼话的意思!
果然没有错!
应劭之看准时机,解下腰间葫芦,喝了一口碱水,往空中一喷——
陆安:“破!!!”
这一声,钟婆婆听懂了。
她便见那云中君天神手持桃木剑,对着空中连刺七下,再收手时,剑上已见血迹斑斑。
钟婆婆脸上露出了看真神的表情。
“好了。”云中君收剑,垂眸,面色淡然:“疫鬼已除。”
这一声,仿佛是来自远古的低沉呼唤,令得浑身上下所有毛孔都成了一个又一个大孔洞,身上沉重已久的病疴从孔洞中钻出,厚重一去,身上已然轻飘。
钟婆婆动了动胳膊,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她看着“云中君”,感激涕零地一拜:“多谢天神怜惜!救命之恩,老身定不敢忘!愿在家中日日供奉天神,以谢恩情!”
陆安看向随行的大夫,那大夫便上前给钟婆婆把脉,又看了她的舌头,然后回到陆安身边低声说:“舌苔微黄,温邪在表,再饮三日桑菊饮,每日两服,便能药到病除了。”
陆安便对着钟婆婆表示:“吾当赐下天一神水,你连饮三日,每日两次,切不可懈怠,辱了神水。”
钟婆婆连声应下。
此时,陆安才向她问起活人祭祀一事。
第62章
“老人家可知那活人祭祀?”
“知道!知道!”
“老人家有所不知, 那些妖邪最喜吃人肉食人心,还假说祭礼是为了供奉神明,将童男童女送去天上当神侍, 实际上,是他们自己吃了。”
“啊!”
钟婆婆惊呼一声,只觉寒毛耸立。
她怕的不是活人祭祀——荆襄地区的百姓私底下拿活人祭祀已经是常态了,会哀伤, 但是不会害怕。
她怕的是那些祭祀原来是妖邪在办, 只要一想到这个,便感觉在这村子里,在斑驳的土墙根下,在古井旁的青苔缝隙里, 在破旧的柴扉后,在那摇摇欲坠的草棚暗处, 乃至每一处昏暗的犄角旮旯, 都好似有一双双眼睛, 正紧紧地盯着她。
陆安又说:“莫怕, 吾下凡便是来处理此事。”
钟婆婆忙问:“要如何做?”
陆安说:“他们吃了太多的人心人肝,气息已和常人无异,吾寻不到他们……”
钟婆婆十分上道, 立刻说:“老身知道!那大巫……呸!那妖邪三天后又要举办祭祀吃人, 要的是老七家的大孙子, 还有老许家的小闺女,还有……哎呀!总之!要了三对童男童女呢!”
陆安问:“三天后, 你带我们过去, 可愿意?”
这可是给天神做事!
钟婆婆连连点头:“愿意!愿意!”
陆安又叮嘱:“那你可不能再吃妖邪给的符水和香灰还有所谓的灵药了,那些东西都是他们上天偷的!天上神仙有坐骑, 那些坐骑要洗澡,符水就是牛、马、驴子的洗脚水!香灰其实是它们的脚皮!至于灵药!里面掺了老君座下青牛的尿!”
“脚、脚皮?尿???”钟婆婆惊疑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