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白色的木
嘿!
整个屋子有三十三个木箱,三十三张垫子,就有三十三个人住这里。衙役说了,每个旬日会有人来检查卫生,要是屋子里有老鼠、蟑螂或者杂物碎屑,变得脏兮兮的,就会扣工钱。
要是有人生病,可以去医务室——这医务室待会儿会有人领他们过去。
要是不想做了,把牌子还给监工就可以了。
一说到这个,立刻就有灾民捂紧了自己的身份牌:“想做的!想做的!”
生怕说晚了,牌子就被收回去了。
这可是差事啊。
不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不发放的赈灾粮,没有施粥时那些衙役嫌弃的目光,这是他们的差事,只要每天努力挖石炭,就不会突然消失!
张五家不知道别人如何,但他心里渴望有一道安稳的日子。
以前的打渔不算安稳,老天爷不赏脸当天就没有鱼,再恶毒一些,就会有凶神恶煞的镇长仆从来他们家抢鱼。
但现在,每天认真挖石炭,就有工钱拿,有票券去换饭食衣物。
多么安稳的日子!
他靠双手挣来的日子!
张五家又想哭了。
不止他想哭,他周围的人都想哭。
到了干活的时候,这群灾民一点偷奸耍滑的事都没有干,铁锤实打实地砸,矿井实打实地下,搬运石炭的筐子都压挤得严严实实,能放多少石炭就放多少石炭,不留缝隙。
蔚蓝的天空,阳光明媚。
徐州知州视察石炭矿井的时候,看到这些灾民如此干劲十足,都是吃了一惊。
他刚从另外一个招募本地人的矿井过来,那个矿井他偷了懒,没有给他们和灾民一样的待遇,但也没有克扣,工钱给得足足的。可如今一对比,灾民这处矿井精气神十足得不像灾民,反倒是另一处矿井死气沉沉,埋头干活,更像是之前刚来徐州时的灾民。
徐州知州心头微震,心中禁不住升起对陆安的佩服之意。
随后,汴京那边,收到了第三封为陆九思请功的奏章。
第一封,是房州知州和房州通判的请功,里面详细描述了陆安对于房州此次灾情的作用。
第二封,是温州知州的请功,里面详细描述了陆安对于温州此次灾情的作用。
第三封,是徐州知州的请功,里面详细描述了陆安对于徐州此次石炭矿井开采的作用。
以一介白身,得三州知州请功,陆九思于大薪朝堂,一战成名。
不少人都在问:这陆安陆九思是谁。
一查得知,最新兴起的那首《卜算子·咏梅》,他写的。
令读书人爱不释手的《悯农》,他写的。
让士人又爱又恨的“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他写的。
让爱莲者举手相庆,让爱菊爱牡丹的人深恨其拉踩的《爱莲说》,他写的。
杭州人争相抄诵,并且创作了新的词牌名的《望海潮》,他写的。
那句脍炙人口的“可怜天下父母心”——全诗不太记得了,就这一句最动人,他写的。
如果陆九思只写了一两首,那朝堂上多的是看他感觉一般般,或者起逆反心理的人。但他写了那么多,还风格各异,逃过《咏梅》的逃不过《爱莲说》,逃过《悯农》的发现自己是杭州人,前面都逃过的,最后亲爹亲妈一封信寄过来,说这句“可怜天下父母心”多么多么好,说到他们心坎上了,心中便也不免因此动容。
众官员面面相觑。
再得知对方是房州解试的解元,诗词不错的同时,经义策论竟也一骑绝尘,经义策论一骑绝尘便也算了,竟然还不是纸上谈兵,徐州接收灾民后的种种情形,证实了对方有治民之才。
不得了啊!
新星!绝对的新星!
不少派别都期待着对方入朝,等着将人拉拢过来。
但今日是新星,来日他们方知,那是太阳。
第81章
均州。
“怎么样怎么样!人回来了吗!”
“还没呐!不过按照马的脚力, 今天肯定能回来。”
“那就好!我就等着人回来,说一下陆九思到底考几名了!”
“绝对解元!”
“哎呀!你别乱说,你不知道有些东西说出来就不灵了吗!更何况陆九思他诗词方面的文采确实超凡脱俗, 可科举又不是只考诗词!”
“道理是这个道理,可陆九思可是拿了咱们三州文会第一,他若不是解元,岂不是说我们不如排在他前头那些人?”
“哪有这样排的!经义策论和诗赋哪能并排在一起比。”
“我是不比, 架不住有好事者比啊!”
均州州学中, 诸学子兴致勃勃地讨论着一名学生到底能不能获得解元。稀奇的是,这学生和他们均州无关,实乃西边房州州学的学子——陆安,陆九思。
要说这陆九思和均州州学的渊源, 只能追溯到数月前,由均州知州举办的房州、均州、通州三州文会, 陆九思在文会上力压群雄, 拿了文会第一。
文人相轻, 理论上来说, 陆安拿了第一,会有人嫉妒,有人不快, 有人自觉被抢了风头对陆安心怀怨怼。的确有这样的人, 但更多人看到那首《望岳》, 听到那首《望海潮》,心中早被陆九思风采折服, 四处搜寻其过往作品, 关注其近日状况。
陆安的解试成绩就在他们的关注范围。几乎是掐着时间派人快马加鞭去房州,力图榜单一出来就记录陆安的名次, 快马加鞭赶回来。
“来了!来了!”
千盼万盼中,肩负全州学希望的学子骑着高头大马回来了,日光照耀,众目睽睽下,学子激动地喊:“解元!陆九郎是解元!!!”
“哇偶!!!”
均州州学响起了巨大的欢呼声。
听到这个消息的客商行人奔走相告。
你们听说了吗!那个从流放路上挣扎而出,汉江雅集一举成名,三州文会独领风骚的陆安陆九郎,他是本次房州解试的解元!!!
“陆郎君!恭喜!恭喜啊!”
锣鼓喧天,鞭炮齐响,前来报喜的衙役头缠红绸,欢天喜地进了州学,向着陆安奔去:“郎君此次在解试中,得‘通’字最多,被州尊点为今科解试解元!”
往后有一段时间,陆安的同窗、教授还有稍微讲究一些的人,要称呼陆安为陆解元了。
整个州学的人面色都红润了起来,有富贵学子买了大把糖果四处发放,将氛围炒得喜气洋洋。
解元啊!这可是解元!他们州学出了个解元!
要知道上一次房州解试的解元被竹山县县学那边摘走了,给了他们州学好大一个没脸。
陆九郎太争气了!真的太争气了!
“真的!”
“是真的!”
“陆九思中解元了!”
那些教过陆安的教授们笑得合不拢嘴,一遍一遍地向外界诉说他们教导陆安的经验——其实也没有什么经验,陆九郎聪慧又自律,每日的时间表安排得满满当当,教授们很少见此人休息过,好似乐在其中,练字、温书、晨练、偶尔去衙门旁听断案……陆安的个子日渐生长,学识亦是与日俱增。
有不少家长或是学子本人求了陆安的一份时间表拿回去,贴在墙上观摩和学习。
而陆沂舟听到这个消息,一连喝了三大碗水,但还是感觉很口干舌燥,喉咙里像是有火苗在燃烧。
“九哥……”
三姊姊……
“他做到了……”
她做到了……
“竟然是解元……”
陆沂舟在角落里,悄悄地笑。
他们都在恭喜陆九郎,可此处唯有她在恭喜魏三娘子。
陆十一郎和陆十五郎跳了起来,拔腿就往外面跑:“我们去告诉家里人这个好消息。”
他们穿过街巷,百姓远远看到,认出了他们,笑着让出一条道,高喊:“解元家的弟弟来啦!”
他们心跳嗵嗵,也笑着挥挥手,奔跑的姿态如雪崩那般,向着配所汹涌袭去。
报喜的衙役原来已经先一步到了配所,配所大门上高高挂着红绸报贴:
捷报贵府郎君陆讳安高中房州解试解元!德章二年孟冬之吉,文光射斗占鳌首,桂殿分香冠楚襄,泮宫生辉耀梓里,风檐捷笔动房陵!
配所的配隶们是真的没想到,有朝一日这个充满罪民的地方也能被喜庆的氛围渲染,十月已冻手冻脚了,他们却依然拥挤在报贴之下,好似被震呆了。
但紧接着,配所也沸腾了。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很难想象配所这种半死不活的地方竟然会热闹到如此地步。
不论男女,不论老人还是青壮年,一个个都用心梳洗打扮了一番,他们也没什么好看的衣服首饰,就随处摘了一朵花,簪在耳畔,打扮得像过年似的,精神十分亢奋,两边脸蛋比用红胭脂抹了两大块还红。
——大薪不论男女都会簪花,这是习俗。
“哐当——”
“哐当——”
报喜的衙役敲着响锣,披着红绸,简直是耀武扬威那般来到陆家人的房间前。
不少隶民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从自己的房屋中推开窗探出头来,震惊地看着那乌压压一群衙役。
“这……这是怎么了?”
“这看着怎么那么像’敲锣打鼓送解元‘?”
“不可能,解试放榜九月就结束了,这都十月了,哪来的解元?”
人们交头接耳,细细碎碎地议论着,破旧的配所墙上染的红光,不知是太阳的光辉,还是红绸的映照。
陆家长辈用纸包了些财物塞在袖中,匆匆忙忙走出来,打量着这群衙役,谨慎地开口:“诸位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