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青柠糯
乌素怀却?长跪不起,又叩首,一脸诚恳地劝诫道?:“陛下,立后一事,实乃国本。国不可一日?无后,这不仅关乎皇室血脉传承,更关乎天下臣民的期许与社稷的安稳啊。陛下登基已五年,至今后宫空虚,实在是于礼不合,于国不利。”
谢沉舟神色不虞,慢慢转了下茶盏,叹息道?:“乌素怀,这些话,每一年你都要同朕说一次,朕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提到这个,乌素怀须髯抖了抖,颇有些不快:“陛下既然知晓,就不该每一年都用提上日?程来?搪塞老臣。”
若是换作商世承,有臣子敢这样以下犯上,定会被?诛九族。不过谢沉舟继位以来?,广纳百谏,从未发生?过有臣子不明不白被?赐死的现?象。
因此乌素怀才敢直言不讳。
但今日?,这位帝王却?格外?沉默。他只摩挲着腰间那枚青碧玉佩,眸色沉黑,暗藏汹涌。
乌素怀心中一沉,知晓立后之事便是谢沉舟的死穴。但他身为人臣,即便惹陛下不喜,他也要进言。
一时间,君臣僵持不下。
礼部尚书眼珠转了转,觉得?僵持下去也不是办法。他打圆场道?:“陛下,乌相所?言不无道?理?。若陛下实在无意立后,那也不妨选一两个合心意的女子侍候在侧。陛下至今未诞下龙嗣,长此以往,恐百姓心中不安,天下悠悠众口难平啊。”
闻言,秦惊墨笑意僵住,心里有些无语。陛下连女子都不肯碰,这家伙还敢想?什么龙嗣。
谢沉舟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叠,漫不经心地把玩着玉佩,唇角笑意散漫:“朕若死了,就让皇叔的孩子继承好了,这有何可担忧的。”
此话一出,乌素怀顿时气血上涌,脸上一阵白一阵红,他扑通一声再次跪地,声音颤抖,带着几分?痛心疾首:“陛下,万万不可如此戏言!皇室传承,关乎正统,关乎天下万民的福祉,陛下此举,实在是让老臣惶恐不安呐!”
看着跪地不起的乌素怀,谢沉舟眼中闪过丝不易察觉的无奈,他摆了摆手,温声道?:“爱卿快快请起,朕不过是一时玩笑话,莫要当真。只是……”
他本欲用什么“无心后宫之事”搪塞,话到嘴边,却?蓦地悠悠然开口:“皇后之位,朕心有所?属,还请爱卿静候。”
乌素怀稍愣,而后与礼部尚书对视一眼,试探般问道?:“可是……容氏女?”
陛下与明月县主的风月之事,乌素怀也稍有耳闻。只是陛下登基不久,明月县主便云游四方?去了,从未在宫中现?身过。因而他也不过当一桩佚闻,听罢并未放在心上。
怎料谢沉舟点头,毫不避讳承认了:“爱卿既知,不如设法,帮帮朕?”他似笑非笑,不知是认真还是玩笑。
乌素怀一时拿不准:“这……”
大太监王福在外?尖声道?:“陛下,隋阳郡主已至殿外?。”
握着玉佩的手一紧,谢沉舟眼底笑意闪过:“快宣。”
肉眼可见的,平素沉稳淡然的帝王急切起来?,他先是旁若无人地整理?了头冠,又破天荒掏出铜镜左右照了照。
瞧得?一众臣子目瞪口呆。谢沉舟这才停下动作,好整以暇道?:“愣着做甚?等朕请你们走?”
众臣这才回神,一阵手忙脚乱地相继退下。
可真够狠心的。整整五年,她一次都未曾回来?瞧瞧自己。玉佩在他掌心渐渐温热,犹如容栀颈间体温。
不碍事,他想?。当初是他允诺给?她自由,他便等得?起。唇畔笑意渐浓,那双沉邃的桃花眼重又柔和?起来?。
谢沉舟捏着那枚玉佩,握紧。
但很快,他的笑意便荡然无存。因为前来?觐见的,只有商九思同谢怀瑾。
谢沉舟尚不死心,又抬眼越过二人向殿外?望去。须臾,他一张脸终于完全沉黑,周身气压都低了不少。
商九思尴尬地笑了笑:“皇兄,虽然嫂嫂未同我们一起前来?,你也别?臭着张脸嘛……怪瘆人的。”
谢沉舟阴沉着脸,毫不客气:“她不来?,你来?做甚?”
“五年未见,我怕皇兄想?我呀。”
谢沉舟扯唇笑了笑,眼底如积雪冷寂:“你多虑了,现?在可以走了。”说罢,他就要抬手示意王福送客。
商九思见他是真的不太高兴,也不敢再逗弄他了,连忙道?:“哎呀,皇兄,亏你悬镜阁暗探众多,你竟不知晓嫂嫂也回来?了。”
谢沉舟一愣。今日?他为立后之事忙得?脚不沾地,哪有时间听密探禀报。他脸色稍霁,却?又听商九思含含糊糊道?:
“只是……只是嫂嫂说离家多年,心中挂念着国公,便在沂州与我们分?道?扬镳了。”谢沉舟登记后不久,便下旨加封容穆为镇国公。
“商九思,”谢沉舟盯着她,意味深长地笑了。若不是商九思玩心重,又怎会缠着容栀去这去那,叫她抽不开身。
商九思浑然不知:“嗯?”
就听谢沉舟咬牙切齿,一字一顿道?:“带着你的赏赐,滚回你的封地。”
宣室殿很快重又恢复了寂静。谢沉舟深吸了几口气,颇有些茫然地揉着眉心。
“王福。”片刻后,他唤道?。
“奴才在。”王福立刻堆起笑容,伸手想?替他将冷茶换掉。
谢沉舟却?打住了他,拿起茶盏就着冷茶就喝。他蹙眉,一时有些无措:“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事?惹得?她不喜了?”
只有涉及明月县主时,陛下才会长吁短叹,以“我”自称。王福打起了十?二分?精神,说道?:“依奴才看,陛下并未做错什么。”
除开每日?必听密探禀报,每月雷打不动一封书信,以及某几日?陛下会把自己关在含章殿闭门不出大作书画之外?,实在并无任何关于明月县主的举动。
谢沉舟愈发迷茫起来?:“那她为何不肯见朕?”
王福思忖一瞬,笑道?:“陛下说笑了,县主自然也想?见您,或许真如隋阳郡主所?言,探望完国公便来?见您了。”
他是太着急了。谢沉舟想?了想?,终究无奈道?:“朕且再等等。”
可惜谢沉舟等来?的却?不是容栀,而是他派去沂州的密探。
那密探飞奔进来?,就连忙禀道?:“陛下,大事不好了。有消息传出,明月县主归乡几日?,国公府说亲的媒人络绎不绝!”
“哐当——”谢沉舟手一顿,茶盏打翻在地。
他哪还有方?才的从容冷静,一张脸霎时黑云密布,冷声道?:“王福,即刻备马!朕要去沂州。”
……
而容栀浑然不觉,一边听着明和?药铺各掌柜汇报经营情?况,一边给?廊下的栀子浇水。
麦冬道?:“秦老夫人在宴席上提到您为她治疗火疮,那款愈疤膏销量大增,供不应求。”
流苏道?:“沂州郊外?培植的药材已投入售卖,过不了多久,部分?药材价格应当会下降不少。”
皇城分?部的掌柜喜上眉梢:“因着陛下亲笔题字,药铺这月人流比上月多上数倍。”
容栀浇水的手微顿。题字?她有些意外?,这倒是没?听谢沉舟在书信里提起过。
就在这时,流云小跑着走进,朝容栀挤眉弄眼地暗示道?:“县主,有贵客在花厅等您。”
容栀一愣,如水平静的眼眸里有闪过丝疑惑。而后她放下水壶,微微失笑。
贵客登门,还能是谁。
她才步入花厅,便瞧见一身玄衣的男子负手而立,背对着她,她瞧不见他面上表情?。
但那玄衣上深一块浅一块,显然是谢沉舟昼夜不停地往沂州赶,被?露水粘湿也未曾察觉。
容栀眨了眨眼,疑惑不减:“不是说好,你不来?找我的么。”当初她与谢沉舟约定,她云游四方?,若是得?空,便进宫去见他。但他不许四处找自己。
谢沉舟静默须臾,才幽幽转过身来?。那双眼眸暗沉如深潭,紧缩的瞳仁中翻涌着铺天盖地的浓烈情?绪。
他目光犹如实质,晦暗不明,牢牢锁在她的身上,一步步逼近。
容栀愈发困惑,刚想?问发生?了何事——刹那间,谢沉舟猛地伸出手,如铁钳般擒住她的手腕,力度不算大,但他体温偏高,灼得?她腕间一烫。
谢沉舟用力一拉,裹挟着不容抗拒的力量,带着她就狠狠往墙上压去。
在后背要撞上墙壁时,谢沉舟伸手隔在了她与墙壁中间,免得?她吃痛。熟悉的朱栾香扑面而来?,带着奔波后的疲惫与男子独有的气息,将容栀紧紧包裹。
谢沉舟薄唇紧抿,极力抑制内心翻滚的醋意,可紧绷的声线还是出卖了他。
他死死扣住她的手腕,质问道?:“阿月想?嫁给?谁?”
眼前之人甚是失态,与她在市井坊巷中听闻的,那位英明神武的年轻天子判若两人。
容栀先是一愣,紧接着骤然明了他失控的缘由,也懂得?他为何会失约,千里奔袭来?找自己。
她忍不住弯了眼,面上多了几分?浅淡的笑。心中既觉得?他这般吃味的模样颇为新鲜,又隐隐有些心酸。
这些年来?,他总是这般,小心翼翼,患得?患失。生?怕她离他而去。
“我以为当了天子,你会更加内敛沉稳,喜怒不形于色。”
容栀抬眸,轻轻抚上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颊。过去的五年,加上那三年……她却?依旧熟悉如初,仿若从未离开过他。
指尖在那胡茬流连,她笑了:“还是如从前那般,一点未变。”
那笑浅淡,却?无数次出现?在他的梦里。对着容栀,他实在生?不起气来?;“未过门的夫人都要没?了,我怎么冷静得?下来??”
容栀抬手,拉着他唇角就强行勾出个笑。她解释道?:“那些来?说亲的人,我一个都没?见。”
谢沉舟面色和?缓不少,须臾,无奈地叹了口气。她既这般说,他就信。阿月所?言,他从不质疑真假。
他正欲放开她,容栀眼底的笑却?倏然放大。她灵巧地往下弯腰,一扭身便轻松挣脱了谢沉舟原本有力的束缚。
还未等谢沉舟反应过来?,容栀双手猛地发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谢沉舟反推到墙壁之上。
她的动作干脆利落,谢沉舟不察之间便愣在原地,眼中满是错愕。
容栀双手撑在谢沉舟身侧,将他困在自己与墙壁之间,脸上笑容狭促。
“可是谢沉舟……你可知晓,我拒绝说亲的理?由是什么。”她拖长了尾音,带着十?足的诱哄,像是在故意撩拨着他的情?绪。
他呼吸有些乱,情?不自禁滚了滚喉结:“什么?”
容栀眨了眨眼,一副苦恼的模样:“我说,”她缓缓凑近,唇畔气息温热,若有似无喷洒在谢沉舟耳际。
“我已经有说亲的对象了,是跟你。”
谢沉舟身形一滞,脸上的错愕更甚。像是被?这句话击中了某个柔软的角落,脑内都有短暂空白。
见他呆住,容栀扯了扯他的手臂,笑意不减:“怎么?不许?”
他盯着她,蓦然痴眷又无奈地低低笑起来?。仿若乌云褪去,眼底波光晃动,柔软温顺。
那笑容从唇角一直绽放到眼底,连带着那双深邃的桃花眼都弯成了好看的弧度。
他嗓音又低又软,柔得?几乎要将她溺毙:“自然可以。这样的理?由,我恨不得?全大雍,对你有非分?之想?的男子都听听。”
院落外?,海棠树重又聚满花苞,于无声处静默地盛开,一室芬芳。
他握住她的手,眸中笑意融融,一如当初。他垂眸看着她,良久,轻声道?:“阿月,我想?娶你。”
他听见自己胸腔内,心脏跳动的声音。谋夺皇位时他不紧张,召见百官时他不紧张,可此时他却?手都有些抖,如毛头小子一般。
“你愿意嫁给?我么?”他说得?很慢:“无关乎皇权、利益,只是很简单的,我和?你。”
在来?之前,谢沉舟未曾想?过今日?会求娶她。因为他还不确定她做好了要与他共度一生?的准备。但这样的场景,已经在他脑中预演过无数次。他不过是很自然的,说出想?说的话。
容栀思忖片刻,无声笑了:“嫁与你,做皇后?”
谢沉舟点头,心里有些没?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