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青柠糯
人群中有好事者伸长了脖子,似乎想把她的车驾盯出一个洞。“真的是明月县主啊,她居然真的会?来?”
明月县主,那是何等尊贵的人物,往年?只?有辞花节长街而过时?能远远瞥见一眼,如今真为了个药铺现身了么。
容栀今日摆足了架势,有意?未戴帷帽。她绝不能有任何畏手畏脚的样子,既然来了,就大大方方的现身。
待车驾停稳,她才扶着裴玄的手下了车。只?见她一袭白月罗裙清冷淡雅,全身并未华丽繁复的装饰,发间也只?别了一根簪子。她脊背挺直,眉目柔和,五官端正秀气,一双杏眼却冷得过分,似乎拒人于?千里之外,贵气傲骨天成。
人群中一阵沸腾,有人惊艳出声,有人窃窃私语,更有人垂下头去不敢多看。
她对那些目光熟视无睹,只?冷声唤道?:“阿玄。”
裴玄立刻明白,皱着眉呵斥看热闹的众人:“明月县主在此,尔等还不行礼!”
众人这才急忙齐刷刷躬身行礼,而后为容栀让开一条路。
“啊啊啊,好痛!好痛!”
只?见地上赫然躺着个半大不大的孩子,蜷缩着身子,抱着肚子不停地打?滚。旁边跪着一个妇人,垂首掩面抹着眼泪,一副伤心欲绝的模样。
“这位夫人,”容栀从袖中掏出一方丝帕,俯身递至那妇人身前,柔声道?:“今日药铺店休,发生了何事,要来药铺门前等着。”
她嗓音虽冷,但却不凉薄,语气也委婉至极,半点没端明月县主的架子。
妇人也没想到容栀会?这么亲和,对着眼前的帕子怔了怔,而后没接,又自顾自默默开始掉眼泪。
容栀也不恼,把帕子重新叠好,弯下腰去,正准备让随行医师替地上的男孩诊脉,那男孩突然大喊大叫起来。
“来人啊!还有没有天理了!明和药铺卖假药!草菅人命!”说着他冷汗淋漓,面如菜色,似乎是真的痛极。
容栀才不管他如何喊叫,朝裴玄比了个手势,裴玄立刻上前按住男孩。“小郎君,你哪里不舒服,得让大夫诊了脉才能知晓。”
“我,我不要诊脉!滚开!我只?要讨个公道?!”男孩不依不饶地挣扎着,力气始终比不过裴玄,只?得哭喊着朝妇人求救。
“阿娘!!”
“放开我儿!”那妇人急忙上前来拽裴玄,裴玄还没使劲,妇人就如同被她推搡一般,倏然扑倒在地上。
“大家快评评理啊,明月县主仗势欺人啦……”她边说着还便?双手不住捶地,情真意?切,围观人群纷纷为之动容。
“好歹毒!真是草菅人命!”
“就是啊,真造孽。”
裴玄也瞪大了眼睛,看了看自己离妇人不知道?多远的手,辩解道?:“县主!我没推她,是她自己……”
容栀轻摇了摇头,示意?她不必再说。“我知道?。”裴玄没有推她,是她自己倒地的。但是围观的人不会?相信。他们先入为主认为,作为上位者的自己一定会?欺辱这妇人。口?舌之争解决不了问?题,必须找出证据
“那你就说说,明和药铺卖什么假药给你了?”容栀冷着眼质问?她。
“我儿前两日腹胀,我就想着去抓些药给他。大家都?说明和药铺的食疗好,便?宜又方便?,不用熬药就能吃。”妇人一边抹着眼泪,一边用手拍着地上还在哀嚎的男孩,似是在安抚。
“为了来买药,我把攒了许久的钱全都?拿了出来。以为阿牛吃了那个什么茯苓山楂膏就会?没事了,没成想,没成想……阿牛!是娘害了你啊!”
“大娘!你别着急,我们都?在呢,我们给你撑腰!”人群中有自诩好事仗义者挺身而出,怒目直视着容栀。
容栀毫不惊慌,转身淡淡朝人群冷声道?:“诸位先别吵!当务之急,是先把小郎君的病看好。至于?卖假药一事,我会?彻查。如若是真的,一定会?还诸位一个公道?。”
有明事理的劝道?:“是啊,大娘,先让大夫给孩子诊治才是。你看孩子都?痛成什么样了。”
说得人多了,那妇人也就不好再用身体拦着容栀,只?得畏畏缩缩挪开到一边,暗自垂泪。
大夫在替阿牛诊脉,容栀也没闲着,径直上前去,朝妇人摊开手。“你哪日买的药?剩下的药呢?在哪?”
“前日买的……都?,都?用完了。”
她神色淡漠,冷笑一声:“茯苓山楂膏一次会?售出一罐,一罐是管一整月的,你说他两日吃完了?”
那妇人目光闪烁,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话来,还是躺着的阿牛突然伸出手,从衣兜里颤巍巍掏出一个瓷罐。
“药罐在这里。阿娘不知晓我到底吃了多少药,你别为难她!”
她怎么就为难了?容栀语塞,冷着脸接过药罐,拔开瓶塞瞅了一眼,而后凑近对裴玄小声道?:“去叫前日当值的药师过来,快些。”
药罐里山楂酸涩味弥漫,色泽浓郁,容栀甚至都?不用闻,就能断定里面的药膏不是出自明和药铺。
她一双眼睛沉沉扫过聚在一团,神色各异的众人。果然在越过一层层窜动的人头后,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容栀唇角勾起一抹讥讽的笑意?,瞬间了然于?心。
和春堂的东家李四,今日居然得空来看这个热闹。
大夫诊脉片刻,面色凝重,如实禀告道?:“县主,小郎君这是中毒的症状。服了毒加上本身脾胃虚寒,所以引起了高热。”
容栀拧了拧眉,垂眸瞧了眼地上扭作一团的男孩。服毒是他自愿,还是不知情的情况下被李四哄骗。
她推开药铺的门,往柜台上拎了一小片冰片,递给大夫:“让他吃了。”
大夫掰着阿牛的嘴强制他服下。不过须臾间,阿牛苍白的脸有了血色,呼吸也逐渐平稳。他不再捂着肚子,而是虚弱地躺在地上喘气。
容栀转头看向阿牛,放轻了声音:“你还吃过别的什么东西吗?”
阿牛犹豫了一下,肯定道?:“没有!我就只?吃了这药膏。”
容栀眼底笑意?一纵即逝。她要的就是这句话。
“这可是小郎君自己说的。”
阿牛点了点头,又再次肯定道?:“我确定。”
“诸位请看。”容栀挖了一勺阿牛药罐立的药膏,又挖了一勺刚从药铺里拿出来的放在手心。
“明和药铺的山楂糕因为加了茯苓,颜色偏淡,而阿牛服用的山楂糕色泽浓郁,且气味酸涩,并非明和药铺所产。”
她走近人群,把手心一一举过,让围观的人看清楚两款药膏的不同。
众人看后,纷纷疑惑地点头:“的确啊。确实是不同。”
“莫非是这孩子想要讹一笔,还是有人想陷害明和药铺。”
阿牛一听,马上变了脸色,着急地打?断道?:“你别胡说!我就是从明和药铺买的。肯定是你想赖账。”
妇人也在一旁帮腔:“是啊是啊,县主不知从哪掏出来的药膏就说同我们买的不一样,您位高权重,谁敢说句不是……”
“是啊是啊,明月县主可是镇南侯府的人,她定是耍了什么手段,掉包了药膏!”
“诸位弟兄们。我们怎么能畏惧权势,就放任这孩子妇人讨不回公道?!日后若中毒的是诸位的家人呢!”人群中混着的李四瞬间来了劲,一盆脏水又被泼回容栀身上。
众人情绪都?被这一番激越陈词调动起来,扬着手七嘴八舌地让容栀必须今日给个说法?,越拥越近,逼得容栀往后退了退。
“都?退后!”一把利剑横空而出,在空中旋转一圈后稳稳插入靠的最近那人身前。
利剑把容栀和人群划开一道?分界,那人吓得往后一倒,在地上心有余悸。人群终于?停住,不敢再往前逼近。
“县主。”是带了药师回来的裴玄。她抱拳一礼,而后一把拔出地上利剑,往前一横:“明月县主在此,何人敢惊扰!”
利刃当前,方才还叫嚷着要讨公道?的众人都?噤了声。
一旁药师吓得抖了抖,容栀抓住她的手腕,问?道?:“前日你当值,有没有卖过药膏给这位郎君。”
那小药师这才发现地上还躺着的阿牛。她先是疑惑了片刻,而后倏然瞪大眼睛,指着阿牛惊奇道?:“咦,怎么是你!”
地上阿牛急忙用手挡住脸,他衣衫破烂,一伸手,胳肢窝处的破洞便?显露出来。
容栀挑眉:“你认识他?”
“回禀县主,前日就是他,在我装药时?突然窜出来,把我还没来得及装的药罐抢走了!”都?怪他!前日害她被扣了十文铜钱,她定然不会?认错。
“我我我,我不认识你!你胡说!”
“我什么我,就是你!你那衣服胳肢窝破了两个洞,我可记着呢。”
阿牛见情况不妙,只?好故技重施,又捂着身子皱着脸怪叫起来:“啊啊啊肚子好痛!定是你刚刚喂我吃的药有毒!”
“捂错地方了,”容栀指了指他手捂着的胸口?:“肚子痛应该捂肚子。”
阿牛尴尬极了,面上一阵青一阵白的,眼神无措地往人群里寻找着什么。
“县主做错了事怎么不敢承认,还反咬一口?。”
是方才搅动众人情绪的李四,又偷偷躲在人群里阴阳怪气。
容栀倏然抬眸看去,眸中冷意?肆虐:“和春堂东家,好久不见。”
第28章 不速之客 江都谢氏突然来了人。……
李四?霎时?僵住, 周围人都看向他,他自知自己躲不下去了,索性挤开人群上前, 脸上褶子笑?作一堆:“明月县主, 好眼力。”
容栀微微扬起下巴,眼神冷厉:“李掌柜何必躲在暗处搅弄风云。有什么事直接说就是?。”
“我也是?为了县主着想?啊。”李四?嘿嘿一笑?,露出?一排大黄牙, 似是?真的为了她好一般拱手道?:“诸位, 县主接手药铺也才一两日,疏漏在所难免,还请海涵。”
而后他又缩了缩脑袋,转头一副诚心替她着想?的模样:“县主, 你也别倔, 做错了咱们就承认。只要道?个歉,我们都会谅解你的。日后,也定当?继续支持药铺的生意。”
容栀乐了,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三言两语就想?把她兜售假药的事情给坐实了。她一抬眼皮,反问道?:“假药并非药铺所产,我道?什么歉。倒是?李掌柜, 今日这出?, 是?你指使的吧?”
“你别血口喷人!”李四?变了脸色,气急败坏道?:“明明是?你们药铺卖假药坑人, 现?在怎么还怪起我来了!”
容栀漠然无视了他,而后刻意放大了声量唤裴玄:“去报官。找衙役过来, 把阿牛两日前的行踪全部查一遍。”
阿牛一慌,也忘了喊疼,一骨碌从地上唰地坐了起来。容栀冷冷望去, 缓缓强调道?:“尤其是?他见过哪些人,有没有来路不明的钱财……”
“不,不行!”阿牛求救般一直朝李四?使眼色。李四?见事情快要搞砸了,只得假装没看见他,面色讪讪,盘算着如?何把自己摘干净。
裴玄再傻,也看出?了端倪,她适时?加了一把火:“喂,你可想?好了!若是?查出?欺瞒,可是?要牵连家人的。”
说罢,裴玄扬手,利刃闪着寒光,往阿牛身前袭来。阿牛吓得跌倒在地,以为自己必死无疑。
旋转一圈后,剑被裴玄稳稳插回剑鞘。
阿牛心跳到了嗓子眼。来这之前,他就想?过了,只要李老板能遵守对他的承诺,他也甘愿一死……
他抿紧了唇,郑重地看了李四?一眼,而后忽然往容栀面前“扑通”地跪下了。
“都是?我一个人的错!不关?李老板的事。是?我起了贪念,想?讹县主的钱。”
那妇人一把将阿牛护进了怀里,也跟着跪下了:“不,不是?阿牛的错。要怪就怪我没本事啊,呜呜呜……”
阿牛衣衫的系带早因为方才在地上撒泼打滚时?松了,如?今他又重重一跪,衣襟交织处搅散开来,露出?一角粉色的布帛。
容栀眼底疑惑一纵即逝,而后终于明白过来。她缓缓蹲下身,视线与男孩平齐:“你知道?么,李四?给你的药膏里是?真的有剧毒。”
容栀晃了晃手中药膏,苦涩的杏仁味立时?在空中飘散开。阿牛吸了吸鼻子,反驳道?:“不可能!你胡说。”
“你闻到了,不是?么?”她唇角勾起一抹凉薄的笑?意,循循善诱:“他是?不是?告诉你,服下这个药膏,然后来药铺门前闹一场,你妹妹的病,他就会帮你治好?”
阿牛眸中已然染上惊惧,瘦弱的身躯不停抖动着,如?见了鬼一般:“不……你怎么会知道??”知道?他有一个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