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青柠糯
容栀紧紧抓住缰绳,心跳如鼓。她努力?想要?稳住身体,马蹄却恰好踢到了坚硬的石块,嘶吼着高高举起前蹄。她身体骤然失去?平衡,眼看着就要?从?马背上摔落——
千钧一发之际,谢沉舟掌心直接握住容栀的,就着她的手紧紧拉住缰绳,而?后用力?扯了把鬃毛。一声仰天长鸣之后,它?逐渐安静下来,最后晃了晃头,原地踏着蹄子?不动了。
“没事了。”他垂下眼,一声比一声温柔地安抚着容栀。丝毫不管近在?眼前的谢怀瑾。
容栀惊魂未定,是真的被吓到了。饶是她再怎么冷静,此刻也显出些薄怒,寒着一双眼就质问道:“谢怀瑾,你是不是疯了?”上赶着要?送死。
谢怀瑾表情有?一瞬间的扭曲,正欲对容栀发难,岔路口又窜出来一架马车。马车还未完全停稳,谢怀泽已经迫不及待从?车内掀了帘子?。
同?样是月白色的袍子?,他穿在?身上却是真的散发出从?容随和之感,而?不似谢怀瑾,连月白色都掩盖不住他的阴郁。
谢怀泽心里欢喜极了,刚想唤她名字,一抬眼却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你,你们……”他的脸一阵青一阵白,嗫嚅了半天,还是没能从?毕生?知识里找出合适的词语来形容眼前的情形。
容栀尚未及笄,怎可与外男共乘一骑!这么亲密的动作,是只有?夫妻之间才可发生?的呀。
容栀扯了扯唇角,眼里没有?半分温度:“谢氏教子?有?方,教你们半路杀出来截停我的马。若不是逐月反应及时,我恐怕得摔个半身不遂。”
“抱歉,”他怕容栀再误会,急忙解释道:“是我自作主张想见一见县主,因而?阿兄才着急着追你。”
说罢,他一脸关切地走近,“县主,你还好么,伤着哪儿了?”
谢沉舟唇角弧度渐深,圈住容栀的双手并没有?放开。
谢怀泽微微躬身,诚恳一笑:“逐月小郎,我正想登门给你赔礼道歉。那日我阿兄不慎把剑飞了出去?,差点伤到了你。还希望你别往心里去?。”
谢沉舟心里嗤笑一声,面色却缓和许多,逼着自己?挤出了一抹温和的笑,无辜道:“在?下仰慕谢氏已久,又怎会生?你们的气?”
“你们在?这做什?么?”她坐于马背,就这般居高临下地看着谢怀泽。
“我想着去?城郊的义诊医馆送些米面。去年旱涝,庄稼收成?不好,米面吃到夏初已是所剩无几。”谢怀泽指了指身后一架紧跟着他们的牛车,示意容栀道。
容栀偏过头瞧了瞧,略一思忖,心中颇有?些意外,“谢二郎倒是心地善良。”像谢氏这样的世?家望族,从?小对子弟的教诲难道不该是逐利么。城外医馆规模不大,不能给他博个什?么名声。
“县主说笑了,在?下有?个阿弟,后日就是他的忌日了。我想着去?免费布些粥,权当是给阿弟祈福。”谢怀泽不知为何,霎时又想起了商醉死前凄厉的呜咽,陡然红了眼眶。
谢沉舟唇边还噙着笑,对他的置若罔闻。谢氏每年死的人不计其数,谁又知道他说的阿弟是哪个猫猫狗狗。
容栀倒是一愣,谢怀泽表情悲痛,看着不像作假。今日行踪是临时决定,此番遇见恐怕真得归咎于巧合。
谢怀泽踌躇半晌,紧张地不敢去?看容栀的眼睛,只微颤着嗓音邀请她:“县主是否肯赏脸,随我同?去?医馆。”
容栀惯是会拒绝他的,开口之前,谢怀泽已经有?了心理准备。
微风乍起,他一袭胜雪白衣翩跹翻涌,就孤零零地站在?风中期艾着她的答复。像一只离群索居的病鹤。
容栀心念一动。如若他们两人同?行,传出消息,所有?人会愈发认为谢氏与侯府关系笃定。日后把玉玺之事嫁祸便?更加方便?。
可谢沉舟方才说,要?带她去?碧泉山看个东西。她无声回眸,询问他的想法。
谢沉舟温柔笑开,眼底一片风轻云淡“县主想去?就去?,不用管我。”说罢,他低垂下眼睫,挡住了湿漉漉的眸子?。
阿月那么讨厌谢怀泽,怎么可能跟他去?。
“好啊。”她勾出一丝几不可察的浅笑,拿开谢沉舟挡着的手就纵身跳下马。
谢沉舟望着已然空了的怀抱,漆黑的眸子?犹如寒潭沉星,神色晦暗不明。他舔了舔唇角,只觉得血气翻涌。
她还真的要?跟谢怀泽同?去?。
容栀心中飞快盘算着,全然不知身后谢沉舟阴沉的脸。“我方才受惊,身子?不适,只得与谢二郎同?乘。想必你不会不答应?”
说罢,她笑意清浅地看着谢怀泽。
谢怀泽简直是受宠若惊,手忙脚乱地掀开帘子?,“自,自然不会。快请,请进。”他双眼不自然地眨动着,从?耳根到脖颈完全红透。
“逐月愣在?那里做甚?”谢怀瑾笑眯眯地朝谢沉舟招了招手,颇有?几分深意地打趣道:“任由他们俩去?闹,你同?我一道,骑马在?前面开路。”
谢沉舟似笑非笑地抬眼,冲他不屑地扬了扬下巴。下一秒,他右手死死捂住胸口,剧烈地咳嗽起来,“县,县主……我今昨夜没休息不好,脑袋昏昏沉沉地直发晕。旧伤似乎也复发了……”
容栀表情短暂地凝滞片刻。昨夜是她贸然打扰,恐怕后半夜谢沉舟才浅阖上眼,就又被侯府门前的亲卫吵醒了。
“谢二郎不介意我再带个人?”她略有?些歉意地尴尬道。
谢怀泽哪会拒绝容栀的请求,“逐月小郎也一起进来,可别染了风寒。”
谢怀瑾冷哼一声,脸色沉了又沉,“下人与主子?同?车,此举甚是不妥。”
“无妨,我已给县主添了诸多麻烦。”谢沉舟面色苍白,笑容虚弱,仿佛随时都会从?马上坠落。
容栀眉头紧蹙,冷冷地回怼道:“此地并非江都,你不必如此多事。”
谢怀瑾并不恼怒,眼神阴鸷地盯着谢沉舟,发出一声怪异的嗤笑,“县主有?所不知,人之命运,各有?不同?。”
他微微叹息,接着说道:“有?人能坐马车,有?人却连所骑之马都非己?所有?。”
谢沉舟无奈笑笑,眼眸中尽是尴尬和无措。
容栀当然明白他的言外之意,“这话?传出去?可不好听。”她微微一笑,语气中却带着一丝讽刺。“似乎圣上当年?,也是骑马的那个。”
当今圣上商世?承,当年?对先太子?忠心耿耿,唯命是从?。若非先太子?身败名裂,引发朝野震怒,龙椅恐怕就轮不到商世?承来坐了。
谢怀瑾脸色瞬间变得阴沉,原本就阴鸷的脸上更是浮现出凶狠之色:“你!你竟敢……”
容栀这分明是在?变着法儿指责他对圣上不敬。今日的对话?若是传到京城,谢氏全族都将面临灭顶之灾。这可是掉脑袋的大罪!
面对谢怀瑾的怒视,容栀却显得异常平静。她嘴角微微上扬,那笑容仿佛在?告诉谢怀瑾:我就是故意这么说的,你又能拿我怎样?
看着容栀那副泰然自若的模样,谢怀瑾心中的怒火愈发旺盛起来。哼,等?她嫁入谢氏,看她还能得意多久。
“逐月,还不过来。”容栀冷冷地朝谢沉舟唤道。
谢沉舟眸光澄澈,语气也委屈得紧:“县主有?令,在?下不得不从?。”
偏偏他墨色的眼一动不动望着谢怀瑾,那笑意也显得浅。谢怀瑾瞬间了然。
他那哪是委屈!分明是一种?充斥着敌意的,毫不掩饰野心的回应。
第38章 滚滚红尘 “我心悦你,非常,非常。”……
谢沉舟最后还是如愿以偿地坐进了马车。马车内室宽敞舒适, 别?有洞天?。
软垫上还细细铺了柔软的羊皮,触感细腻。车厢内壁铺陈着厚厚的绸缎,似是怕路上颠簸, 车内人摔着。悬挂着纱笼窗帘恰到好处, 不薄也不闷,随风轻拂,透出?朦胧的光线。
不愧是四世三公的谢氏, 底蕴颇为丰厚。谢怀泽捂着丝帕偏头压抑着轻咳了两声, 手一抖,为两人沏的茶差点撒出?去。
容栀小心接过?谢怀泽递来的茶,冷冽的瞳仁里浮现?轻微的困惑:“谢二郎身子一直不好?”
以马车的制式来看,谢氏是非常重视这个?嫡次子的。虽然上头还有谢怀瑾这个?长兄, 但他受到的关注绝不比谢怀瑾少半分。
这样的待遇, 为何他身子骨却弱得过?分。
“并非如此?。”被?血丝渗透的丝帕有些?腥粘,谢怀泽只?略微瞟了眼,便不甚在意般揉成一团,藏回袖中。
“阿弟死后我受了惊吓,连连高烧梦魇不醒,才至于伤及根本。”
“谢二郎还是保重身体, 节哀。”容栀以为他所说是前几?日?, 被?杀害的那位堂弟,唏嘘情感深厚之余, 也没往深想。
谢沉舟眸光动了动,眼神里埋了几?分不解和探究。据他所知, 死的谢里跟谢怀泽并不算多熟络。除了利益相关,谢氏这些?年的消息,他一概不去过?问。
倘若要?说从前死过?谁……他脸上笑意渐浓, 浓到盖住了眼底的嘲弄。
暑气渐起,他背上遍布着的,深浅不一那些?伤口?,倏然又钝痛起来。
谢怀泽忙活半天?沏好茶,一刻也不可肯歇息,又从角落翻翻找找,搬出?一套紫水晶香炉来。
引香这种琐事通常都是由下人来做,因此?他动作很不熟练,火折子笼着线香反复数次,都没成功引出?青烟。
谢怀泽额头被?细密的汗珠布满,心底焦急万分。县主好不容易愿意同他稍微亲近,若是这种小事都做不好,县主会不会觉得他无用。
容栀一双秀眉越蹙越紧,再这样放任,整驾马车迟早会被?他点燃。到时若是谢怀瑾倒打?一耙让侯府赔钱,她哪赔得起这么金贵的东西。
谁知她刚想伸出?手,谢沉舟突然一动,他起身就抢先一步,反手把谢怀泽的火折子拿了过?去。
“这样是点不着的。”他脸色也不比谢怀泽好到哪去,却还是忍着肩胛的痛,慢悠悠凑近线香,用火苗外侧烤了烤,线香立时被?引燃。
许是牵扯到患处,他神情扭曲了一瞬,而?后很快如常,还冲她勉强一笑,以示安抚。
容栀生硬地扯了扯唇角,实?在是笑不出?来。两个?病秧子,她心底一阵无言。
罢了,谁让他现?在是侯府的人。容栀斜斜睨他一眼,叹气道:“给你的外伤药呢?拿出?来,是止痛的。”
谢沉舟乖觉地点点头,好半天?才掏出?来个?瓷瓶,慢吞吞拔掉塞子。他正欲抖落药方,却又迟疑地停住。“这药粉很痛……”谢沉舟咬了咬唇。
容栀在一旁看得着急,恨不得亲自替他上药。
他却羞赧地垂眸一笑,往后躲了躲,“昨夜更深露重,县主又与我同到天?明,还是离我远些?,免得被?我过?了病气。”
说罢,他指尖沾了些?药粉,缓缓送进了衣襟深处。如今被?衣裳遮住了,只?剩一片阴影。可昨夜,容栀却是看得清清楚楚,那片白皙辽阔的胸膛,是如何的结实?有力。
谢怀泽摆弄香炉的手霎时僵在原处,不可思议地张了张嘴,“你们昨夜……一直在一起?”
她脸上莫名发烫,握着茶盏的手紧了紧,佯装镇定道:“只?是公事繁杂,多耗费了些?时间。”
谢沉舟却不打?算放过?她,桃花眼里盛满暧昧的笑,故意拉长了声线:“是啊,耗费了很多时间,一直到天?将破晓。”
容栀恼羞得很,夺过?他的瓷瓶就一股脑洒了许多药粉。夏衫轻薄,很快就渗入了肌肤,谢沉舟眼眶泛了泪花,直咧嘴道:“很痛……你这是谋杀。”
谢怀泽看在眼里,只?觉得刺眼极了。恍惚间他又想起醉宴楼时,阿兄所说。
“逐月逐月,逐的是这沂州城高悬九天?的月。”他喉咙滚了滚,带起一片酸涩。倘若逐月郎君真的心悦县主,那么县主呢?县主也同样与逐月,心意相通吗。
脑子中的某根弦摇摇欲坠,腥甜涌上喉咙压也压不住。谢怀泽几欲失态般扯出丝帕,剧烈咳嗽起来。
容栀急忙翻出清心丹让谢怀泽服下,旋即也顾不得男女之别?,一心想着替他诊脉。谢怀泽可不能死在沂州,否则谢氏滔天?怒火,拉着他们的门生旧客,参阿爹的奏折能从宫内排到京城外。
还未碰到,谢怀泽却慌乱地缩回了手。他虽喘着粗气,却依旧坚持道:“礼仪纲常,不可无视。且家父替我访遍名医,都说我是心病,药石不可医。”
既然谢怀泽坚持,容栀也不好再劝,只?得无奈道歉:“唐突了郎君,是我的不是。”也对,谢氏哪会找不到名医看诊,她不过?三脚猫功夫,就别?瞎操心了。
好在他只?是急火攻心,深呼吸几?口?气后,渐渐倒也平复了下来,面色甚至比初见时红润许多。
义诊医馆开在城郊外,紧挨着几?个?村落,算是官府同民间一起出?资合办的。容栀彻底接管明和药铺以后,每月都会拨大量的药材物资供给它。
可惜运作起来开销巨大,又是只?出?不进的,看些?寻常的病还可以,若是遇到大规模瘟疫之类,就是螳臂挡车。
每月来义诊医馆,监督运送物资的应当是……流苏。但她此?番显然不太对劲。
“流苏。”容栀凑近低声唤道。
流苏用毛笔笔杆撑着腮帮子,两眼空空,并未回应她的叫唤。
“流苏!”她伸手戳了戳流苏,陡然加大了音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