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青柠糯
瞧着比那日山洞里?倒是恢复了不少?,身形挺阔,眉目清朗,面色似乎比没受伤前还要红润上许多。
镇南侯有没有为难他?谢沉舟垂眸盯着案几想了想,神色有些散漫。
演武场内,容穆问他,“你既入侯府,只要对阿月没有非分之?想,我就让你进玄甲军。”
他是怎么说的来着?谢沉舟思忖良久 ,倏然?幽幽地笑?了。
他说,“玄甲军,逐月可?以不进。但对明月县主,在下不敢作保。”
容穆语塞半晌,说不出话。似是惊愕于?他的大胆,又讶异于?他竟就这般承认了。坦荡得简直不把?他放在眼?里?!
而后便是长达数个时辰的扎马步和负重跑。容穆美其名曰是帮他复健,实则不过是暗戳戳地给他下马威。
不过这实在算不得什么。如若换作是他,有人?光明正大舞到自己面前,说要图谋自己的掌上明珠。他恐怕一剑就要结果了那人?。
他闲闲斜靠着案几,漫不经心道:“侯爷说,近日总有谢氏的人?夜探镇南侯府。而且频次渐繁,似乎很?着急的样子。”
谢怀瑾受了二皇子的命,自然?也?要找玉玺。虽然?这些夜探的人?里?,也?不乏悬镜阁的人?。
容栀心里?清楚,面上却不显,一副疑惑不解的模样,“潜入侯府做甚?阿爹的公文文书都在城西军营,镇南侯府空无一物。”
他眼?里?笑?意渐浓,也?不拆穿她,还配合地摇了摇头,“许是为阿月而来。”
“为我?”她皱了皱眉,还以为谢沉舟说得是为取她性命而来。
谢沉舟把?玩着她发髻玉簪,温润的触感让他颇有些爱不释手。“谁人?不知?明月县主容栀,才华卓绝,皎皎如月,自然?都想窥视一二。”
容栀顿时哑然?,无奈地拍掉他作乱的手,“净说些浑话骗人?。”
一想到此后他入了玄甲军,两人?聚少?离多,谢沉舟就瘪了嘴,“阿月把?我调入玄甲军,是不是不想要我了。”
她凝眸片刻,毫不避讳道:“你不是不甘居人?下么?爬上去,爬到能让谢氏伏跪胆寒的位子去,此后就不会有人?再说,你配不上云云。”
谢沉舟不是池中之?物,不该困囿于?小小药铺。况且她也?有自己的私心,阿爹年纪渐长,她不愿他再外舍身拼命,风餐露宿了。
他怔了一瞬,而后很?快恢复如常。他一直以来小心藏着的野心,容栀竟全都知?道。甚至还愿意……纵容着他。
“阿月如此偏袒我,不怕有人?会嚼舌根吗?”他眼?底尽是一片温柔。
容栀冷哼一声,不屑道:“任他们去说。谢怀瑾既有隋阳撑腰,你也?有我撑腰。”
说罢,她就不再理谢沉舟了,直到把?手头的采买清单核对完,容栀才重又抬起头。
谢沉舟从书架上拿了些闲书随意翻看着,一边打发时间,一边安静地等?着她。他侧脸轮廓硬朗,衣摆如流云,手中拢着书卷,远远望去,清雅矜贵,不可?方物。
容栀一时慨叹不已。她算是知?道,帝王为何都喜欢找些貌美的女子侍奉起居了。实在是赏心悦目,秀色可?餐。
她勾了勾唇,伸手去够案几上被各种医书掩埋的《孙子兵法?》。“我记得这里?好像放着些兵法?军书,你若有兴趣也?可?以拿去。”
费力抽了半天?,那本书还死死压在下面,巍然?不动。“我来帮你。”谢沉舟作势就要过来。
容栀顿了顿,而后严词拒绝:“不必,我自己可?以。”在谢沉舟面前做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多没面子。
她胸腹抵着案几,手腕用了狠劲,咬着牙往后一拉,终于?拽着封页拿了出来。代价就是——案几上原本堆得整整齐齐的书,轰然?倒地。
谢沉舟强忍着不笑?出来,弯腰替容栀一本本耐心地捡起。“是你侍女没放稳,不怪你。”
从黄帝内经,本草纲目,再到周游散记。每一本都有她认真?翻阅批注的痕迹,又每一本都保护得当,不见一丝褶皱。
他指腹摩挲过书页,倏然?生出好奇,从前的年岁里?,她每日里?在做什么,看过什么书,见过什么人?。
“这是?”他捻起一页宣纸,疑惑出声。方才差点以为是她打稿的废纸,正欲随意塞进书册。
宣纸薄透,纸面墨字龙飞凤舞,力透纸背。沉默须臾,他轻笑?一声,半垂的桃花眼?中情愫涌动,似酒酿一般醉人?。
而后,容栀就听见他用那清冽如玉石滚落的嗓音,一字一顿道:“谢,沉,舟。”
“!!!!”容栀脑袋嗡的一声,整个人?原地石化。
完蛋了。是那日她发呆,在书房写了一整页的他的名字。
在写这玩意的前几个时辰,她还一本正经地把?他压在墙角,厉声警告他,不准对自己有旁的想法?……
她眉眼?未动,整张脸却唰地一下子,红到了耳根。头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羞愤欲死的感觉,她几乎是脱口而出:
“哦,只是随手练字的废稿。你的名字笔画多,练起来方便。”
容栀抑制住内心窘迫,挺直了脊背,朝他眨巴着眼?,竭力证明自己说得是真?话。
“嗯。”谢沉舟轻点了点头,眉眼?里?笑?意藏也?藏不住。显然?是未信她的胡扯。
她强撑镇定,继续解释道:“真?的,我也?写过流苏、流云的名字,还写过裴玄的。”
“嗯。”谢沉舟也?不反驳,只是眼?底笑?意更加分明。
“你别不信啊!”她秀眉微蹙,瞪着眼?嘘他。
他掩唇低笑?:“我信,我何时不信。”
“算了。”容栀只觉越描越黑,索性身子往后一摊,下巴抵住着案几,承认道:“没错,我就是写了你的名字。写了整整一页,满满当当。你高兴了吧?”
他将写满自己名字的宣纸小心地叠好,妥帖地塞进里?衣。而后坦然?道:“知?晓阿月与我心意相?通,我自然?是高兴的。”
这副情场得意的模样实在是面目可?憎,容栀咬牙切齿道:“谁跟你心意相?通。”
谢沉舟不言也?不恼,只缓步而来,夺过她手中狼毫,于?宣纸上一笔一划认真?写着。
“你做什么?”
素白的宣纸上,他端然?执笔,淡淡墨香飘散,又于?纸面汇聚成工整而匀称的字迹。
院外蝉鸣声阵阵,蛙声绵延不绝,风吹荷影,在这燥热的午后,少?年珍而重之?地一次又一次写:容栀。
“礼尚往来。”他慢条斯理道。
………
晚膳前,容栀亲自给他换了药。
伤得次数多了,容栀都已见怪不怪。她拧紧瓷瓶,坐在床沿瞧他穿衣裳。
“愈合得很?快,结疤后千万别用手去挠。”
“啊……”谢沉舟系衣带的手一顿,“可?我最怕痛,万一忍不住怎么办。”
装模作样地思忖片刻,他狭促地笑?开:“还得要县主多费心些。”
容栀正要呛声,就听见流苏隔着门唤她:“县主,谢二郎求见。”
她默然?不语,下意识地瞥了他一眼?。平心而论,她对谢怀泽没有意见。身在谢氏,太多身不由?己,他虽懦弱了些,还算个性情中人?。
至少?他还会念着那含冤而死的先皇太孙,在忌日时为他点上一盏香烛。
谢沉舟唇边笑?意立时垮了下去,即便再不情愿,他还是大度道:“你想见就见,不必管我。”
容栀轻点了点头,站起身浅笑?道:“很?快就回来,等?我一同用膳。”
只是这一等?,便等?到了日沉月升,接近宵禁时。
“郎君,要不先布膳吧。”小侍女推门而入,好心劝道。
晚膳都过了许久,逐月郎君身受重伤,若是因挨饿而伤口恶化,她可?担待不起。“县主同谢二郎还在花厅欢谈,不知?要到何时呢。”
“欢谈?花厅氛围如何?”他轻嗤一声,眼?底掠过危险的暗光。同谢怀泽欢谈?他们有什么可?聊的。
那小侍女是个新来的,不懂这些主子们的弯弯绕绕,天?真?道:“说是调笑?声不断,氛围可?融洽了。”她丝毫没注意到榻上,谢沉舟越来越黑的脸色。
“之?前就传出谢氏要与侯府修好的消息,现在看来,恐怕是八九不离十。”
谢沉舟抿了抿唇,正想保持着最后一丝理智,礼貌的请小侍女离开。就听她欢快道:
“您是侯府的得力门客,定然?也?替县主觅得良人?而高兴吧?”
“……”他喉头一哽,极力咽下从腹腔涌起的腥甜。不知?如何克制着,才没有抽刀立刻把?人?了结了。
他眼?底血丝霎时密布,层叠的血翳又遮住了视线。谢沉舟嗓音又冷又哑:“叫裴玄过来,这里?不用你看着了。”
小侍女虽不知?自己哪里?惹了他,可?直觉不妙,急忙去寻了裴玄。裴玄到来时,整个人?吓了一跳。
谢沉舟身下,洁白的布枕被鲜血染红。他如同泡在血泊中,面无血色,好似阴曹地府爬上来的厉鬼。
“殿下!殿下!”裴玄被一室浓重的血腥吓得一激灵,差点就要吹哨,唤潜藏着的悬镜阁的人?。
他微微坐起身子,擦掉眼?角猩红,“右边箱子里?,拿来给我。”
裴玄几乎是踢般踹开了箱子,里?面空空如也?,只滚落出一个黑色瓷瓶。
谢沉舟倒出两粒服下,运气闭眼?瞬息,眼?角血流已缓缓止住。
裴玄掩唇惊呼:“是血翳症!您不是已经治好了么?”
刚被捡到悬镜阁时,殿下每月总有几日会犯血翳。眼?睛完全被血色遮蔽,视力尽失,眼?角流血不止。
可?后来一众阁老寻仙问药,集悬镜阁各名医之?力,已然?是痊愈无虞。
他轻喘片刻,脸上戾气未消:“商九思衣衫上熏的香,是血翳症复发的引子。”
那日居庸关刺杀,他本可?以避开。可?谢怀瑾衣衫上暗香浮动,刺得他眼?睛突突地痛。出城时都还没有异常,是从商九思马车上下来,谢怀瑾才染了异香。
血翳症引子难寻,最有可?能的就是,当初给他下毒之?人?,重新出手。裴玄想通其中关窍后,面色更加凝重,“宫内那位发现了?”
“尚未。只是有所怀疑。”他把?脏了的布枕随手扔了,而后吩咐道:“换个一模一样的来,不要让阿月知?道。”
“殿下……”殿下好不容易同县主走到现在,可?横亘在两人?中间的,何止是他隐瞒身份一事。裴玄还想再劝,谢沉舟一个眼?刀飞来,她只得噤了声。
“去花厅看看,为何阿月迟迟未归。”他倒是要看看,谢怀泽与她到底怎么个相?谈甚欢。
至于?自己,还得擦拭脸上血迹,换身干净衣裳,免得吓到阿月。
………
花厅内,谢怀泽自斟自饮,喝得满面红光。他是真?的醉极,连看容栀的眼?神都迷离许多。
又一杯下肚,他难得失态大笑?,没了世家儿郎的拘束:“今日幸得县主作陪,怀泽心里?满腔不忿,也?算是觅得知?音。”
容栀象征性啜饮了些,心下五味杂陈。她与谢怀泽实在不算相?谈甚欢,不过是他提酒上门,自己为了窥探皇室秘辛,收留一个醉鬼罢了。
谢怀泽面色酡红,口齿已然?不清。他撑着下巴,半醉半醒道:“关于?阿醉的往事,若不是今日与县主共谈,我都快要记不清了。但他是世界上,最良善之?人?。”
容栀微微失笑?,这句话他今日已是不知?第几次提起。
“在东宫时,我去陪伴过他几日。那时我还不知?他是我胞弟。我整日谨小慎微,生怕行差踏错,让谢氏惹祸上身。”
白雪皑皑的冬日,他忘了给商醉披上大氅,当天?夜里?商醉发起高热,他与一众旁人?伏跪在雪地里?,浑身禁不住打起颤。
那时商醉还是金尊玉贵的皇长孙,未来大雍朝的太子殿下。岂料小小少?年醒来第一句话,竟是对着先太子说:“父王,饶了他们吧,是阿醉自己不想穿大氅。”
后来他才知?晓,不仅是对他,即便是对做错罚跪的小宫女,他也?会替人?家求情,再偷偷塞上瓶金疮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