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青柠糯
在花厅时并?未察觉, 此?刻吹了风,容栀反而?显出几分醉意。平日清冷的面容染上薄红,眼眸亮晶晶的。
“你说那悬镜阁主, 为何会同意帮镇南侯府?”
当日发现花溪村中毒, 容穆就?修书一封,快马加鞭送到江都?,本没报什么希望, 却不料收到悬镜阁回信的同时, 第一批解药也抵达了沂州。
回信内容极为简洁,只有一个?“好”字。若说悬镜阁无所图谋,纯粹不过是好心泛滥,她?还真?不太相信。
谢沉舟垂眸想了想, 半晌才认真?分析道:“让镇南侯府欠下一个?人?情, 顺便搏个?宽和心善的美名,悬镜阁不亏。”
这话?说得不假,若换做是别人?,确有可能如此?般考虑。可惜他不在意有没有美名,他能够答允,不过是因为前来相求的人?, 是容栀。
他拢住她?的手, 虚握在掌心,半是提醒, 半是猜测地?笑道:“况且这只是第一批解药,县主又怎知他没有别的要求。”
“有没有别的要求, 明日就?会知晓。”只要条件不太过分,她?与阿爹都?会竭力满足。
本以为要亲自去一趟江都?,没成想悬镜阁主竟先她?一步送来了拜帖, 说自己恰巧路过沂州,便由他登门。
“都?说悬镜阁主手段狠戾,杀人?如麻。且奇丑无比,不敢以貌示人?。”他叹了口气,难掩失落:“明日我?要去军营,无法陪在县主身边 ,还请县主替我?瞧瞧,传言是真?是假。”
容栀不由得想起那日在太守府,带着帷帽,真?容难辨的男子,“我?倒是与他有过一面之缘。”
那时他还替自己解了围,对?卫蘅姬的病情也颇为上心。看着是个?君子做派,但是否表里如一,就?不得而?知了。
…………
隔日,悬镜阁主如约而?至。容穆还有军要在身,与他片刻攀谈后?便匆匆离开了侯府。
偌大的花厅只剩他与容栀,一时显得有些空荡。容栀不言,他也就?不说话?。
座上男子玄色暗纹锦袍,整张脸被罩在帷帽下,只能依稀瞧见下颌轮廓。他身姿颀长挺拔,本也该是芝兰玉树的郎君。
可偏偏他坐得吊儿郎当,斜斜地?靠在扶手上,手里不断抛接着颗从盘中顺手捻的青枣。
纵然刻意没看容栀,那抹飘来的视线也实在无法忽略,谢沉舟停了动作:“我?脸上有东西?”
他嗓音嘶哑沉重,与初次见时的清冽全然不同,似换了个?人?一般,容栀方才就?狐疑不已。
她?移开视线,忍不住问道:“阁主不舒服吗?要不要用些清肺降燥的甜汤?”
谢沉舟:“……不必。”生怕容栀起疑,他来时服用了能致嗓子沙哑的药。
许是斜靠久了,他换了个?姿势,手肘随意杵在腿上,懒懒地?问道:“第一批解药都?收到了?”
她?面上牵起抹笑意,得体又疏离:“多谢阁主,若不是您慷慨相救,花溪村的毒症恐怕不能如此?快的抑制。”
悬镜阁驰援及时,最先中毒的村民已经全数服下了解毒剂。总算是有惊无险,一场风波意料之外地?被顺利平定。
隔着帷帽,谢沉舟肆无忌惮地?打量着她?:“听?闻县主在追查投毒之人?,如何,有眉目了?”
“并?未。”容栀诚实地?摇了摇头,“官府排查了最近入城的人?士,暂未发现可疑之处。”
沂州是玄甲军盘踞之处,城防极其?严格,就?连谢怀瑾用来刺杀的那批刺客,都?只得潜藏在居庸关,不敢轻易入城。
他指节曲起,轻敲了敲扶手,意味深长道:“隋阳郡主驾临沂州,此?次辞花节应是最盛大不过。”
这话?锋转得突兀,甚至有些莫名其?妙。容栀满腹疑惑,不明白他为何突然提起隋阳。
他顿了顿,等容栀思索片刻,才不咸不淡的开腔:“隋阳郡主随行车队内,宫女太监不计其?数,听?闻入城那天阵仗大得很。”
隋阳郡主,入城,车队。
她?细细咀嚼一番,突然捕捉到了谢沉舟的弦外之音——
隋阳郡主身份尊贵,入城时并?未盘查,一应宫女太监也并?未报备!
容栀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蜷起,心下掀起惊涛骇浪。
即便再如何惊愕,她?面色依旧不显,从容反问道:“阁主这是在……怀疑隋阳郡主?”
皇室子弟牵连投毒是否会被处刑不好说,但贸然怀疑皇室,已然犯了大不敬之罪。
容栀本以为他会轻易揭过,岂料谢沉舟泰然自若地点点头,理直气壮道:“没错,我?是怀疑她?。”
回应他的,是容栀的缄默不言。
良久,谢沉舟嗤笑一声,“镇南侯府为何不查,不敢吗?”
“阁主应当知晓,即便要查也只能暗中进行。况且,恕我?暂时想不到,隋阳郡主投毒的理由。”
民间传言来看,隋阳是娇纵了些,但冒着被指摘的风险,给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村落投毒,对?她?而?言并?无好处。
明明隔着帷帽,容栀却分明辨清了他眼底玩味的戏谑,“谁说是隋阳自己动的手?或许她?根本就?不知道。”
她?动了动唇,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而?起。就又听见谢沉舟道:
“县主可知这幽幽宫墙中,每个?皇室勋贵身边,都?会有不属于自己的眼线。”
他嗓音本就?嘶哑,尾音还故意越拖越缓,格外森寒。
话?说到这份上,容栀已然明白他心中所想。她?清浅一笑,而?后?敛下诸般心思,“多谢阁主提醒,我?自会差人?去查。”
他撑着下巴点了点头,而?后?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帮了镇南侯府这么大个?忙,县主打算如何谢我??”
方才阿爹问他答谢,他只字不提,如今面对?着自己,他倒是毫不客气。
容栀面色淡淡,“阁主希望我?如何谢?”
他腰间坠着的碧青玉佩叮当作响,容栀无意间抬眸,却突然怔了怔。
替裴玄赎身那日,她?当掉的玉佩,好像也是碧青色的。
离得太远,她?只能看清大致,却无法辨认玉佩上的纹路。似是察觉到她?的失神,谢沉舟循着目光摩挲过那玉佩。
而?后?他解开了穗子,将玉佩于手心间握牢,饶有兴致地?把玩着,同时也阻隔了容栀的视线。
“想跟你们镇南侯府,讨要一件东西。”
“阁主尽管说。”悬镜阁版图遍布整个?沂州,钱财权势,一样不缺。因而?她?愈发好奇,谢沉舟所要的是何物。
“前几日我?得了个?有趣的消息,“谢沉舟微微坐直了身子,正色道:“当今圣上手里的玉玺,是假的。而?真?正的天子玉玺,在先太子事变中遗失了。”
她?心中一跳,唇角笑意淡了些。
即便心如明镜,容栀还是装出一副初初听?说的模样,瞪圆了眼睛讶异道:“是么?怎么会有这样的怪事。”
原本平静无波的面容,因这颇有些夸张的表情而?突然丰富起来,惹得谢沉舟心头一动。
实在是装得有些……太过可爱。
他生生忍住笑意,“县主不想知道,真?正的玉玺现在何处么?”
容栀正襟危坐,一张小脸严肃无比:“传闻轶事,听?听?也罢,还是切莫轻信的好。”
按照准备好的腹稿,接下来他应当一语道破,玉玺就?藏匿在镇南侯府。
但突然间,他就?不想逼问下去了。阿月心思重,若是真?的问出口,她?大抵又要整夜无眠,在书房挑灯夜谋。
帷帽下,谢沉舟无声地?笑了。阿月说她?公私不分,自己何尝不是。
“嗯,县主说得有道理,都?是捕风捉影的传闻,我?也觉得荒谬。”
容栀闻言,心下稍安。谢沉舟并?未挑破,就?昭示着他只是听?闻,而?不确定真?假。
如今她?所需要的不过是时间。
待到过完辞花节,世人?皆会认定,玉玺已被谢氏掳去,镇南侯府将再无后?顾之忧。
思及此?,容栀愈发从容,消弭的笑意重又回到唇边:“您想从镇南侯府讨要的,是什么?”
谢沉舟倏然站起身,玄色锦袍铺展开来来。随着他的逼近,帷帽晃动不止。
“是你。”他轻声道。
几乎是瞬间,容栀眉头紧紧拧起,“您说笑了。”
谢沉舟顿了顿,而?后?稍稍退后?几步,居高临下地?望着她?:“如果是真?的呢?明月县主。”
她?不怒反笑,脊背挺得笔直,一躲不躲地?回望过去。
“您既能听?说了玉玺一事,怎的漏了另一件传闻?”那浅淡的笑意不达眼底,连语气里都?透着凉薄。
“镇南侯府与谢氏有修好之意,而?我?同谢二?郎”容栀刻意顿了顿,才缓缓道:
“一见如故,好事将近。”
话?音未落,谢沉舟脸色阴郁一片,周身笼起难掩的戾气。阿月是骗他的,他明明知晓。可亲耳听?到,却还是嫉妒得要命。
谢怀泽的爱慕,光明正大,坦坦荡荡。而?他连名带姓,都?是凭空捏造。宽大衣袖下,谢沉舟双手攥紧,手背青筋暴起。
居庸关一夜,他是想告诉她?实情的。合适的时机一旦错过,他就?没勇气再开口。
“还有一批解药在运输途中。”他舔了舔唇角,极力克制住汹涌的妒意,“花溪村几千口人?的性命,够县主重新考虑吗?”
她?却丝毫不慌,镇定自若地?回敬道:“阁主不会以为,化?骨散的解药只悬镜阁有吧。”
之所以向悬镜阁求助,不过是黎姑姑一时无法配制大量解药。可镇南侯府做事,怎会不留有后?手?把希望完全寄托于悬镜阁,那她?得有多天真?。
她?始终挂着抹淡笑,眼底平静淡然。两人?像是无声对?峙着,迟迟无人?开口。少顷,谢沉舟轻勾下唇,从胸腔深处发出一声意味难辨的笑,“既如此?,悬镜阁又怎好夺人?所好。”
她?正欲顺坡下驴,结束今日不算愉快的对?谈,屏风外突然传来脚步声。
“县主,”流云压低声音禀报道:“隋阳郡主在府门口,说是来见您的。”
容栀语气淡淡,脸上笑意却真?挚了些:“我?亲自去迎她?。”
居庸关救下谢沉舟,无论如何都?算拂了商九思的面子。她?若主动去见商九思,那便成了名副其?实的挑衅。
代表圣上慰问的皇室勋贵到了沂州,他们不小心谨慎地?照料着就?算了,还一而?再地?给皇室下马威。
都?不用传到京城,镇南侯府就?会被众人?谴责的口水所淹死。
因而?她?一直等着商九思登门,不管她?是为兴师问罪,还是想要干戈化?帛。
容栀起身走向檐外,却又突然想起花厅内谢沉舟还坐着:“阁主不走么?”她?侧身不解道。
隋阳郡主来拜访她?,悬镜阁主凑什么热闹?
谁知谢沉舟点了点头,理直气壮地?回道:“我?为何要走?今日不慎同郡主撞上,看来县主只得一起招待了。”
容栀一噎,这人?脸皮好生厚。
“明月县主!”容栀还没来得及赶走这个?不速之客,商九思已经急不可耐地?提着裙裾踱步而?来。
她?一张娇俏的脸热得红扑扑的:“你怎的不来迎本宫?”
容栀徐徐行了个?礼,歉意道:“还请郡主恕罪。”
商九思不过随口一问,也不追究,扬声唤随侍宫女:“把冰盆拿过来。还有那个?锦盒,小心些,放到案几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