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青柠糯
她神色有些不自然,虽尽力粉饰如常,因心虚而攥起的指节,却落入了谢沉舟眼底。
他自嘲地笑了笑,只当全然不察,语气却柔和?下来,“我的身子?也不太好?。”
容栀闻言,意味深长地“啊……”了一声,尾音拖得悠长。
“你是说你不出三日便能蹦能跳,同阿爹交战数个回合的身子?,比较羸弱吗?”
面对?她毫不留情的揭穿,谢沉舟只无奈地轻叹了口气,而后又?把她拉着离自己近了些,“阿月医术精湛,我无话?可?说。”
容栀拉过他的手,摊开细细看过。手心茧子?不减反增,比初见时不知粗糙了多少。
阿爹回府后提过,谢沉舟空降玄甲军已然惹人非议,必须每日不停地加练,以?此来堵住悠悠众口。
“我倒是有话?想说,很多很多话?……都想同你说。”她嗓音轻了下去,像蒙了层薄纱,听不真切。
今日应付了太多事,无论是商醉,亦或是悬镜阁。太多秘密一股脑涌在喉头堵着,不上不下,噎得她快要喘不过气。
只差那么一点,容栀就要和?盘托出。可?性格使然,什么话?她都习惯在心里过一遍,再?斟酌着说出。
容栀终是抿了抿唇,一笑置之。
下次吧,今日自己还有更重要的事,实在不该在这花前?月下,互诉衷肠。
“待你休沐那日吧。”她说。
………
谢沉舟走后没?多久,容穆便风尘仆仆地赶了回来。不知又?熬了几个通宵,他眼眶青黑,嘴唇发乌,整个人憔悴又?沧桑。
方才与东营议事,几个将?领吵得他头昏脑胀,容穆揉捏着太阳穴,一口气叹了又?叹:“阿月找我何事?”
容栀将?顺路捎来的食盒打开,拿出药铺特制的补气固元膏递过去:“请阿爹下令封锁城门,无官府批文不得出。”
容穆正对?着京城文书一筹莫展,闻言顿了顿,“为何?”
容栀把来龙去脉说了个清楚,连带着自己偶然救下先皇太孙一事,也未做半点隐瞒。
片刻失神后,容穆皱紧了眉:“黎瓷并未同我说过,先皇太孙醒后去向何处。”
看来想要知道商醉行?踪,还是得找到黎姑姑才行?。
她指节习惯性轻敲了敲,而后倏然抬眸道:“她会不会……是逃跑?”谢怀泽异常的举动,连带着黎瓷仓皇而别,流苏说她连平日不离身的药箱也没?拿,实在是让她不得不浮想联翩。
容穆伏案不言,他起草好?文书,用私印在加急处稳稳盖上章,而后又?唤兵卫进来即刻差办。
做好?这一切,他才拍了拍容栀肩膀,半是安慰地劝道:“左右这事你也别太忧心,那年冬日有谁能佐证是你出手所救?荒野之地,不过你们三人,只要黎瓷守口如瓶,这件事就与镇南侯府无关。”
容栀点了点头,监督着容穆把固元膏服下,才又?随口提醒了一句:“但谢氏牵扯了进来,徒增不少变数,阿月不得不多思虑些。”
这话?虽不假,可?从那日谢怀泽在侯府落荒而逃后,她心里始终惴惴不安。
毕竟少时谢怀泽与商醉瓜葛颇深,即便如今看着清流之风,但与谢氏利益牵扯的,他同样也没?站出来揭露过。
譬如商醉之死,又?譬如居庸关刺杀。绝对?的世家利益面前?,她从未指望过谢怀泽能站在自己这边。
许是想分?散些她的忧虑,容穆卸了一身甲胄,和?蔼地朝她招了招手道:“来,替阿爹捏捏肩。”
容栀依言,替容穆慢悠悠捶着背,“阿爹,逐月他……”
话?音未落,容穆还以?为她是担忧谢沉舟在玄甲军受了欺负,侧目望着她,横眉假装生气道:“你不关心关心阿爹,天天惦记着那个小门客。”
自从容栀在祠堂晕倒后,他倒也看开了许多事,不再?催着容栀考虑婚事。
镇南侯府树大招风,已经不是一个世家就能护得住容栀的。
京城的文书日日快马加鞭往沂州传,不知跑死了多少匹马。圣上的召令一个接一个,明里暗里透出的意思,无非就是想收回兵权。
他不是贪恋兵权,非要握着玄甲军不放。但当今圣上心思深重,一旦失了兵权,迎接他的恐怕不是解甲归田,而是赶尽杀绝。
若逐月确是将?帅之才,将?他放进玄甲军,也算是日后多了保障。
“放心,那小子?是个有本事的。我玄甲军又?不是儿戏,倘若他没?点真功夫,纵然你哭着闹着求阿爹,阿爹也定不会让他有进玄甲军的机会。”
说罢,似想到什么,容穆面上笑意敛去不少,撇了撇嘴就不愿继续往下说了。
这逐月何止有几分?本领,简直是大到无法无天!否则怎敢在自己面上说出肖想容栀这种没?羞没?臊的话?!
空降玄甲军,他要承受得压力可?不小,硬生生拖着病体扛了过来。几次比武试练都拔得头筹,倒显得这些训练多年的正规军不太够看。
容栀眨了眨眼,面色看不出喜怒。
过了须臾,她才倏然古怪地清了清嗓子?,淡淡道:“我想问的不是这个。”
容穆:“≡ ̄﹏ ̄≡”。
敢情是他自作多情,还以?为阿月要打听那小子?在军营有没?有受欺负。
手上动作不停,容栀状似随口一问,“今日阿爹差人来主?帐送文书了?”
方才她来营帐时四下无人,守兵也不在。偏偏那个时候,主?帐内谢沉舟出现了。她倒愿着是自己多想,偶然碰面纯属巧合。
容穆闻言一愣,愕然道:“什么文书?我在分?帐内议事,有文书也不该送到这来。”
“?”她眼神骤冷,眸中惊讶一闪而过。却又?再?容穆看过来之前?,飞快垂眸盖住了异动。
阿爹不会胡说。所以?谢沉舟撒谎了。
他现身主?帐,并不是因为公务在身,甚至于他舍弃公务都要想方设法前?去阿爹营帐。
为什么?容栀眯了眯眼,重又?回想起来方才掀开帐帘,第一眼瞧见他时的情状。
他背对?着自己,矮身蹲于地上,手边放着的是……阿爹帐内上了锁的书箱。
他在找什么东西?或者?换句话?说,镇南侯府有什么值得他以?身犯险,冒着被军法处置的风险都要溜进帐内?
电光火石之间,容栀想起了早些时辰在侯府,沉黑的帷帽底下,那悬镜阁主?对?她的试探。
是玉玺。
第52章 山雨欲来(掉马!!) 是从头到尾都在……
流云发现, 自家县主今日尤其的心不在焉。
那?平日本就猜不透心绪的脸上?,倒也不说有多寒气逼人,然而却平淡地诡异, 看得她心底发怵。
“县主, 您的帷帽。”她指了指容栀脖颈前挂着的帷帽,小声提醒道。
从方才?上?了马车,县主帷帽脱到一半, 忽然僵了动作。而后这帷帽就靠着根细绳垂在她胸口, 随着马车颠簸起起伏伏,滑稽异常,同她整个人格格不入。
容栀置若罔闻,不知在沉思什么, 只低垂着眼眸, 一言不发。
流云自讨没趣,只得眼观鼻鼻观心,蜷缩在马车角落不再出声。可那?帷帽实在碍眼,她踌躇了片刻,又忍不住朝容栀望去:“县主!帷帽!”
流云抬高了声音,尖声尖气地叫道。容栀终于动了动, 而后面?无表情地抬眸, 机械地解开了帷帽的结。
对谢沉舟起疑之事,她暂未告诉阿爹。一是避免打草惊蛇, 二是不愿错怪他?。
容栀随手取过冰鉴,抱在怀里, 凉意刺骨,激得她头脑清明不已。
行至主街,小贩叫卖哄闹声嘈杂起来, 流云掀了一角帷幔,好奇地伸着头往外探。
流云是几个侍女里最天真的,万一是自己把人想得太坏了呢?
容栀淡淡问?道:“假设有个人,悄无声息骗过主人潜入其府邸,其目的是什么?”
“啊?”流云缩回脑袋,疑惑地指了指自己:“县主在问?我?”
“嗯。”她似是倦极,多一个字都不愿说。
“是与主家熟识的人吗?”
容栀不言,算是默认。
流云想都不用想就脱口而出:“杀人啊,或者偷东西。”说罢,她又瞥过头去,透过缝隙,兴奋地看外面?街景。
这话?似块石头般从天而降,却并非“大石落地”,让容栀安心。而是径直坠下,把她的一颗心砸入了地底。
你看,不是只有自己那?么认为。无论是谁,都能知晓他?定然撒了谎。
是从头都在撒谎骗她,还是只在刚才?,谢沉舟为着玉玺,才?逼不得已才?骗了她?
说不上?是什么滋味,她只觉得喉头有些微涩,有些发酸。她是有傲气的,自诩冷静清醒,理性过人,绝不会?被谁随意诓骗了去。
因此在谢沉舟进入侯府后,她才?会?继续派人跟踪他?,时刻监督着他?的一举一动。她并未完全信任过他?,也理应做好了这一天到来的打算。
可为什么当那?呼之欲出的真相摆在眼前时,她却踟蹰不前,犹豫不决,甚至本能地就找各种借口,试图替他?圆上?。
流云心已经飞到了车外,容栀心下慨叹,竟有些羡慕起她的无忧无虑。
容栀从荷包里掏出几颗碎银,塞进流云手心:“方才?答得不错,赏给你了。慢慢玩,玩够了再回来。”
流云惊喜不已,笑弯了眼,急忙道过谢,迫不及待跳下了车。容栀默默瞧着她身影被人潮淹没,才?彻底冷了神色。
侯府门?前,容栀与两架马车不期而遇。其一是带着账单前来校对的姚肃,而另一辆马车……
她揉了揉太阳穴,不愿面?对朝她而来,笑得比花还娇的某人。只觉得冰鉴中化得水晃荡作响,如同商九思脑子里的。
只见?她欢快地跑近,又压低嗓音八卦道:“你怎会?认识姚肃?”
容栀边朝姚肃颔首示意,边答道:“他?是陇西商队首领,与药铺有合作。”
商九思瞪大了眼,“你可知他?从前的身份!”
“威震八方的卫国大将军,就是他?。”
容栀无甚兴趣的点点头,内心毫无波澜。若不是她习惯对合作对象背调,此时可能也会?讶异。
大雍朝最高级别的将领,曾经威震八方,四?海皆知。圣上?继位后,他?乞骸骨后解甲归田,隐去功名,游走?于坊市之间。
好不容易遇着个也知晓废太子一事,能说的上?话?的人,商九思说话?根本不脑子,噼里啪啦道:“那?你就该知晓,他?卸下兵权不是因为年迈,而是因为,他?曾经是废太子党羽。”
心下想着谢沉舟的事,容栀完全没放在心上?,敷衍道:“原来如此。”
生怕她不信,商九思煞有其事地连连点头。
伸手不打笑脸人,可容栀实在无力再扯应付,便僵着一张脸道:“郡主怎的未走??”
商九思娇哼一声,“原来你还知道我是郡主!”她踮着脚,神色如同倨傲的小凤凰:“本宫是堂堂郡主,怎有被赶客的道理!我守在这,自然是等你回来。”
容栀自觉把她脾气摸得清楚,眼下愈发淡定:“等我回来,然后?”
“然后,然后,”商九思险些被她问?住,顿了一瞬才?又雄赳赳道:“然后跟你说这镇南侯府也不过如此,本宫一刻也待不下去,这就打道回府。”
容栀躬身一礼,神色漠然,礼节却是挑不出一丝错:“恭送郡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