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白羽
第181章 嫣如相邀
孙妨收了收哭意,低着头扯了句谎,“我想家了。”
“姑娘家在何处?若是在城里,天色虽晚倒也可回去。”尤氏接过江芯手中的菜和碗递到江寅面前。
孙妨不想回去,从前阿娘事事以她为先,现在她被抛诸脑后,回去看见孙嬉就膈应。不是她真心容不下孙嬉,而是孙嬉明知道阿娘待她不同后,居然不动声色理所应当的受着。
“我迷路了。”
只这一句,孙妨便不再多说什么。
尤氏见孙妨低头不言,也没继续追问,只说:“那就歇一晚再说,今晚我和芯丫头挤挤,姑娘你就睡芯丫头的屋子,别嫌弃。”
孙妨自是娇生惯养长大,可自从被屠大郎玷污后,她潜意识中认为每个人都在嫌弃她,发生今日之事后,她知道连她阿娘都不曾例外。别人都嫌弃她,而她已经失了嫌弃别人的资格。
这日天气极好,晌午的时候阳光照在院子里暖暖的。新培植的枝丫已经在开始抽芽,可见枝节上冒出不少小绿点儿。苏瑜扬头,唇边浅弯,真希望春天快些来,她已经迫不急待想看到飞檐拢翠的景象了。
苏瑜晒着太阳,手边是一个摇篮,欢姐儿像个年娃娃般可爱的躺在摇篮里,不哭不闹,手里抓着一个布老虎,冲着苏瑜笑。稚子的眼睛最是纯净,苏瑜瞧着,内心软若天际飘来的云彩。
岁月静好,不过如此!
孙妤是昨夜醒过来的,身体还很虚弱,范大夫一直住在庄子里守着孙妤,封致也在今早收拾包袱启程。宣祈说她不可能真的遁入空门,不然封家的医术就会绝毁。苏瑜也不相信,她更不想那些患了妇人重病的女子失去这么好个大夫。
摇篮里的小欢姐儿笑出了声,她还没有长牙,笑起来像一弯粉色的月亮。苏瑜受到感染,唇角勾起一抹温柔慈和的弧度,伸出手指,轻轻戳着欢姐儿软软的小脸蛋儿,“不欢姐儿,你乐什么呀?能不能告诉瑜姨呀?”
“咿呀......”。
“欢姐儿真聪慧,知道瑜姨在说什么。”苏瑜就当她听懂了。
“你也跟着像个孩子似的,欢姐儿尚不及周岁,哪里能听懂你的意思?”梁氏从月洞门下过来,适才她在水榭阁陪孙妤用药。孙妤能活下命来,全是苏瑜的功劳,此时在梁氏眼中,苏瑜是孙妤的救命恩人,恩同再造。
苏瑜笑道:“老人常说,稚子最是单纯,或许真能听懂我的话呢。”
梁氏挪了个绣凳坐到摇篮另一边,看看软软糯糯的孩子,心中那种宽慰舒适之感好久都不曾出现了,“这孩子有你疼她,定是个有福之人,咱们来了碧落庄三日了,欢姐儿安静吃安静睡,就没闹腾过,还不时发笑,这可是从前少有的事。”
听出梁氏话里话外的感激,苏瑜笑道:“妤姐姐用过药了?”
“用了,好不容易捡了条命能不好好珍惜么?那范大夫我去打听过了,原来竟是御医出身,医术自是高明,如今为了妤姐儿一直守在庄内,一日三次的诊脉查看,真是好大面子呢,阿瑜,大舅娘都不知要如何感激你。”
不是她的面子,该是宣祈发的话罢。
“大舅娘客气了,你们没嫌弃阿瑜,也让阿瑜心中有处着落。”
梁氏从苏瑜的话里体咐出几分卑微感,她握住苏瑜的手,又紧了紧,“你是个好孩子,肯定会有福报的。”
“不说这些了,对了,方才我身边的吴妈妈打城里过来,说是府里出了大事。说是三房的妨姐儿离开出走两三天,愣是没见回去。”梁氏边说边思考怎么还没找到人。
孙妨离家出走?
这可是天下奇文,要知道蒋氏有多护着她的两个姑娘她是很清楚的,孙妨能受什么委屈导致离家出走?“可有报官?”
梁氏摇头,“说是你三舅舅求到雍哥儿面前,雍哥儿私下也派了相熟的人出去找人,姑娘家家的,也不敢张扬的着,听说你三舅娘急得嘴角冒泡。”
蒋氏着急是正常,异常的是孙妨为何离家出走?“妨妹妹一直都是让三舅娘捧在掌心的,谁敢给她委屈到离家出走?”
“说起来此事与老太太有关。”事关家中长辈,她也不敢造谣,只说知道的,“听说老太太突然要参加一个什么秦家的满月宴,同行的叫上了溶姐儿的两个姑娘以及三房的嬉姐儿,独独没叫带上妨姐儿。妨姐儿一气之下就到嬉姐儿屋里闹,还用剪刀把嬉姐儿给划伤了,蒋氏生气打了她一巴掌,这才离家出走。”
是这么个缘故,苏瑜沉默着,没发表意见。
梁氏叹息道:“平日里见着蒋氏母女感情甚笃,妨姐儿定是受了大委屈才出此下测,真希望她快些回来,省得三弟妹忧心忧思。”
大房掌管孙家生意财途,苏瑜不相信梁氏没有手段,只是她私下对小辈这般慈悯,倒叫她有些意外。至于孙妨的离家出走,苏瑜心下略思,便知道原因。想必是在蒋氏认为孙妨失去清白后没什么太大的利益价值,对孙嬉偏心些。孙嬉知道却理所当然受着这份不同,便让孙妨受到刺激而做出极端行为。再加上蒋氏有意识的偏颇,孙妨哪里受得住这个委屈?
“若妨妹妹没出意外,定会回去的。”
梁氏有几分好奇,笑道:“你怎说得那般肯定?”
苏瑜低头逗弄着‘咿呀’不停的欢姐儿,“离开了孙府,妨妹妹就没了依靠,她是娇生惯养长大的,在外受罪几日该是极限,哪里经得住长久如此?”
梁氏若有所思的打量苏瑜,这个表姑娘,竟能思虑至此,养在老太太膝下,真就这般不同么?
袁嬷嬷乐呵呵从月洞门下进来,先朝着梁氏福了福,这才对苏瑜说,“姑娘,有信。”
信?苏瑜好奇望过去,袁嬷嬷只顾笑,不作答,许是因着梁氏不方便说罢。
接过来,拆开一看,是嫣如的来信。大概意思是她的生辰要到了,想请她去飞燕楼小酌。信上写着‘后日’,再看日期可不就是今日。想来这信定是几日前送到集芳馆的,她晌午差人去集芳馆挑几匹纱绸做垂帘子,这才将信拿来。
合上信递给袁嬷嬷,苏瑜说:“大舅娘,我今日要进城一趟,会在城里歇一宿,袁嬷嬷会留在庄子里,你们有什么事可直接叫她张罗。”
“我来这几日,袁嬷嬷照顾得很是妥贴,有劳了。”梁氏客气。
袁嬷嬷又福了福,“大太太您这是哪里话?我们姑娘还要承蒙您照顾,老奴多尽尽心也是应该的。”
梁氏笑笑不语,觉得袁嬷嬷很会说话。
傍晚时候,马车从碧落庄出发,雪娇跟着。
马车进城直接去了集芳馆,小斑爷说那封信是前日飞燕楼嫣如小姐身边的阿萝给送来的,他差人到孙府去过,说是苏瑜不在,这才拿了回来。
在集芳馆等到天黑尽,苏瑜才动身前往飞燕楼。
她给嫣如挑了副紫金宝石头面,嫣如肤白,戴在头上肯定更加抬颜色。
雪娇见着,说:“这紫金宝石的头面难得,嫣如小姐见着定会欢喜。”
苏瑜笑道:“嫣如在风月场中年深日久,自然是什么好东西都见过,这紫金宝石头面再珍贵,估计她瞧着也没什么稀罕。”
她得到消息时间太晚,不然可叫人订制一套,那样更有意义些。
苏瑜依旧换了身男装,进出飞燕楼方便。下了马车,随着众人进了楼门,丝竹声,谈笑声,声声入耳,好一派歌舞升平。
因为来过一次,苏瑜记性又不错,没再等龟公引路,便自行前往留香苑。
路过当初王毕甫与女伎玉枝互诉衷肠的假山,苏瑜还忍不住多看一眼。彼此旖旎之地,此时已是人影蹉跎。
来到留香苑,嫣如竟不在,阿萝也不知去向,按说嫣如写信请她,万不会如此怠慢。
第182章 嫣如被打
一个小丫头说嫣如小姐正在会客,也没说几时回来,添了茶便出去了。
正准备遣雪娇去寻寻,阿萝匆匆回来,让苏瑜觉着异常的,是阿萝的睫羽上坠着泪星子。
“瑜姑娘,对不住得很,楼里来了几位贵客,都是妈妈惹不起的达官显贵,非得嫣如小姐去陪席面,嫣如实在推托不过,正在陪客,劳烦姑娘等等。”
既是飞燕楼妈妈惹不起的达官显贵,嫣如哪里又惹得起?她这一等也不知得等到几时,“知道是什么人么?”
“都是眼熟的。”阿萝眼中闪过一丝不安,眼眶红红的,拼命不让泪水流出来。
苏瑜心下很不舒服,她与嫣如交情匪浅,便也不跟阿萝客气,“你想哭就别憋着,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
“都怪奴婢眼皮子浅,惹姑娘不痛快了,没什么事。”阿萝是想说的,却又不敢说。
“我今日是受嫣如小姐相邀而来,看情况一时半会儿回不来,总不能一直将我晾在此处罢。”
苏瑜声调微沉,无形中给了阿萝压力。她踌躇两息,才缓缓开口,“是耿将军来了,带了几个兵痞,还有几个常年垂涎小姐美色的浪荡公子爷,在琦玉阁难为我们小姐。”
耿将军,苏瑜印象中只有一个耿将军,那个只得二十有五就被破格提拔的将军耿荣。那一世她与那些官家女眷时常会提到这个耿将军,大多数人都认为他之所以能被提拔做将军都是仗着他岳丈二品军候佟愠之功。
佟愠是两朝元老,颇得当今皇帝赏识,宫中宠妃佟淑妃正是其嫡长女。佟候爷只得两个姑娘,十分青睐耿荣,大有将家业传承的意思。只是他的二姑娘佟茉胎里带来的体弱,虽然人品贤德,却无法生养。
“带我去看看。”
阿萝一怔,随即摇头,“不,不,瑜姑娘,奴婢不能带你去。”
“为何?”
阿萝紧紧揪着手里的帕子,“会污了姑娘的眼睛。”
好歹是活过两世的人,什么龌龊场面她没见识过?站到阿萝面前,苏瑜轻轻笑道:“好阿萝,替我带路吧。”
阿萝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带苏瑜前往。
琦玉阁是一间十来丈深远的雅间,乃飞燕楼最顶级奢靡的雅间之一。
此时里头笛管琵琵声交互吹奏,两个舞伎露着肚脐细腰暖昧扭动。阁中燃起的清雅线香早被醺人的酒菜气息代替,那些左拥右抱的爷们个个脸上醉红沱沱,不知今夕是何夕一般。
苏瑜躲在一架屏风后头,所见便是这一幕醉生梦死。
更甚的,场中一个女伎光着上身趴在长桌上,雪白的后背上被人画了一副棋盘,正有人相对而弈。一人落完子,顺手在女伎腰上摸一把,另一个落完子,往女伎腋下揪一下,嘴里还嚷着,“不能动啊,动了棋就乱了,爷的赏钱可就没啦。”
再看嫣如,她坐在耿荣身边,两人中间隔着一拳头的距离。按说嫣如也是风月场中混得声名雀起,这样的场面除了糜靡些,她也不至于应付不了。但见现在她脸上的笑僵着硬着,像樽木偶,那双桃花眼中多少的不情愿垂眸无数次也无法消散。她身边的耿荣,被称为儒将,因为他生了一副书生面孔,若非那双犀利的眼神,谁也不会将他往带兵打仗的方向去想。
“还是耿将军面子大,一出声嫣如小姐就来作陪,我等这些脸面小,来飞燕楼不下数次,光银子就跟老鸨塞了不知多少,硬是连嫣如小姐的面儿都没见着。”
耿荣的右下方是一个吊角眼,他一手擞着怀里的香软,一边眼神不停的往嫣如身上飘。
嫣如像是被凌迟似的,她恶心,却要忍着。
“那定是你付的银子还是少了,否则一个卖笑的低贱女伎,难道还要为什么人守身如玉么?”耿茶扬脖饮下一杯酒,声音如酒凉辣。
嫣如听得羞忿不堪,也只能跪着受听。
那吊角眼见耿荣并未将嫣如放在眼里,松开怀里的香软,持起酒杯来到嫣如面前,“嫣如小姐,来,我敬你杯酒,本公子先干为敬。”
吊角眼一杯酒喝完,又往杯子里倒了一杯递到嫣如面前。
嫣如熬不过,正要伸手去拿酒壶给自己倒酒,却叫耿荣先一步取走酒壶,他自顾自的倒饮,丝毫没有要把酒壶放下的意思。
嫣如忿得浑身发抖,掌心冷汗涔涔。
吊角眼更高兴了,他将酒杯放到嫣如唇边,“既是杯中无酒,在下这杯也使得,嫣如小姐,来,本公子喂你。”
嫣如嗅着酒的烈味,似乎还嗅到吊角眼的口臭味。她按奈不住内心的恶心,一挥手就将吊角眼递来的酒杯拂翻。
酒水顿时洒了一地,吊角眼正欲生气,谁知耿荣动作更快,一巴掌毫不留情的煽在嫣如脸上,“贱人,爷是来花钱寻开心的,你敢这样怠慢爷的客人,你不要命了是不是?”
嫣如侧趴在地上,捂着肿起来的脸回头泪眼朦胧的看着耿荣,无尽的痛苦和委屈在胸中翻腾奔涌。
“你委屈什么?”耿荣没有半分怜香惜玉的气度,目光鄙夷的盯着嫣如,“你想当良家子跑到伎院里来做什么?你既然选择了不要脸,就该把你脸上这些妄想搏人怜爱的可怜劲儿收起来,你该笑,不笑爷怎么给你银子?”
从耿荣煽嫣如那一巴掌起,琦玉阁中的丝毫与调笑就僵止了,所有人都看着耿荣羞辱飞燕楼的头牌小姐,气氛一时既尬尴又绝望。
“将军,在下不怪罪嫣如小姐,将军切莫生气了。”吊角眼没想到耿荣会发这么大火,倒叫他不知如何自处了。
嫣如唇角淌着一丝血,起身时青幽的发丝垂落到胸前,凄美恍然的模样美得得令人眩目。眼泪顺着颜颊从腮边滑落,是她该绝望放弃的时候了,承受的羞辱已经达到她的临界点。
看着嫣如要走,耿荣喝住她,“爷的席面还没结束呢,这么多客人还等着你侍候,好歹在伎院里呆了那么多年,自己的本份都忘了吗?”
嫣如顿住步子没有动,此刻,她的心碎得跟适才撒散的酒一样。身子猛的后倾下坠,是耿荣将她扯回去坐下,动作粗鲁,手劲极大,摔得嫣如脸色惨白,唇无血色。
“怎么都停了?”耿荣冷笑着扬声,“都给本将军快活起来,今日可是嫣如小姐的生辰,大家就是该替她乐乐不是吗?”
琦玉阁又恢复了热闹,没人替嫣如感动心痛,只觉她是个玩意的,玩意儿用不着好的对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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