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吹笛人
“是啊,巩矿长别和小姑娘一般见识,她年纪还小呢。”
“保卫科的人过来干什么?没你们的事儿,回去吧……”
巩副矿长反倒来了脾气,一挥手,气冲冲地说:“我看谁敢让她走!”
“她敢来一矿闹事,就要承担后果!保卫科的,把她给我关到禁闭室去!”
保卫科的干事犹豫着没有动作,巩副矿长怒道:“站那儿干什么!还不快点!是不是不想干了?!”
干事没办法,不得不上前,低头对贺明珠小声说:“你配合一下……”
贺明珠却后退一步,避开了干事伸过来的手,扬声问道:
“巩副矿长,你能代表一矿吗?你是公检法吗?你有权力拘禁守法公民的人身自由吗?”
巩副矿长气得大骂:“我有没有权力关你什么事?!你现在违法了,就应该被关起来!”
贺明珠很冷静:“哦?我违法了?我违的是什么法?国有国法,总不能是你现编的法吧?”
“巩副矿长,你个人品德不行也就算了,怎么连基本的法律常识都没有呢?前年国家颁布的宪法可是说了,公民人身自由不受侵犯,除非是公安,任何单位都无权限制人身自由。就算你是副矿长,你也不能越俎代庖,抢人家公安的工作呀。”
巩副矿长吵不过贺明珠,喘着粗气去瞪保卫科干事:“你还在等什么?!还不快把她抓起来!”
干事左右为难,一边是上级,一边是懂法的刺头,两边看起来都很不好惹啊。
贺明珠却轻快地说:
“巩副矿长,你就别为难人家保卫科的同志了。你自己违法也就算了,不能连累人家跟着你一起违法。这众目睽睽之下,就算你想颠倒黑白,也没戏呀。”
她还说:“你要是敢把我关禁闭室,我立刻就找记者曝光,到时候全国全党全军各族人民都会知道,乌城矿务局一矿的副矿长挟私报复,不仅意图谋害矿工遗属,还试图把人关进禁闭室行使私刑呢。”
贺明珠转头看了一眼干事,和蔼地说:“同志,你也不想成为巩副矿长的共犯吧?”
识时务者为俊杰,干事当机立断往后一退。
算了,他一个小干事,这种事儿还是别参与了。
贺明珠笑眯眯地去看巩副矿长,而巩副矿长已经快被气到升天了。
“你、你……”
贺明珠利索答道:“哎,我在呢,您有话赶紧说,大伙儿都急等着听呢。”
巩副矿长被气的脸色一白,几乎要当场厥过去。
这么会有这样不要脸的小姑娘啊!
贺明珠还催促:“你要是想道歉就说吧,虽然你做的事不地道没人性,但只要你诚心道歉,我还是可以考虑一下要不要原谅的。”
巩副矿长气得呼哧带喘,踉跄后退两步,双手撑住办公桌,从嗓子眼挤出一句咆哮:
“你给我滚出去!!!”
贺明珠反而施施然在正对办公桌的布沙发上坐下。
“你今天要是不给我个说法,我就不走了,有本事就继续这么耗着,就算是告到局里,我也要把这事儿掰扯个明明白白。”
巩副矿长眼前一黑,在一矿闹完不算,她还想闹到矿务局?!
可看贺明珠的表情不似作伪,她是真想把这事儿闹大。
在国企文化中,有一种很实用,但往往被认为是负面的技能,就是闹事。
领导没拿上红包,故意把脏活儿累活儿安排给下属
——堵领导办公室,故意开着门吵架,让屋里屋外的人都能听到领导干的缺德事儿,逼得领导不敢再明晃晃地给人穿小鞋。
卡着退休职工的子女,不让人家接班,导致家庭收入骤降
——全家老小集体去单位大闹一场,到了饭点就在食堂吃白饭,什么时候安排岗位,什么时候再鸣金收兵。
单位福利分房时,明明职称和工龄都符合分房条件,但不是说要照顾老职工,就是说要发扬风格让给新职工,总之就是分不到房。
——携家带口去负责分房的领导家,老人吵小孩哭,直到对方松口把人加到这一批分房名单里。
泼妇的名声不好听,但好处却是实实在在的。
然而,因为国企包办工人的生老病死,一辈子都生活在厂矿小社会中,与其撕下脸皮去闹,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宁愿选择忍耐。
毕竟闹事的人虽然争取到了利益,但在这个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熟人社会中,难以避免他人异样的目光以及背后的议论。
工作要做一辈子,总不能为了一时痛快,把自己的后路都断了——这是大部分国企职工的想法。
如果是上辈子的贺明珠,在面对巩副矿长故意打压时,她可能也会默默咽下委屈,想方设法逃离矿务局,打不过总躲得过吧。
但对于重生后的贺明珠,撒泼难道是什么很让人难为情的事吗?
无法维护自己的利益,无能才是更耻辱的事。
而且贺明珠知道历史的发展轨迹,像乌城矿务局这类终身包办式的国企会消失在时代大潮中,熟人社会日益消亡,所谓的“铁饭碗”也将成为历史名词。
最关键的是,贺家的未来不会局限在一矿,更不会局限在乌城。
贺明珠不担心把事儿闹大后社死,只担心事情闹得不够大,让觊觎的人不能投鼠忌器。
毕竟一个香香甜甜好拿捏的小蛋糕,和一个长满了刺的榴莲相比,傻子也不乐意赤手接榴莲。
既然巩副矿长喜欢仗着职权,偷偷摸摸在台面下给贺家人穿小鞋,贺明珠就要把这事儿闹大,让所有人都知道巩副矿长的小心思。
以后贺家要是再出什么事,哪怕这事儿和巩副矿长无关,人们第一反应也会是“巩又要干什么?”
一顶害人的帽子严丝合缝地扣巩副矿长脑袋上,就算他全身上下长满了嘴也解释不清,更何况,他本来就对贺家心怀不轨。
这会儿,办公室外就有人在低声议论。
“巩怎么就和矿工遗属过不去?”
“堂堂一个副矿长,怎么就
欺负普通矿工呢?”
“你一直在外地派驻,不知道情况,这小姑娘可不是什么普通矿工家的,咱们矿上的新食堂就是她家开的。以前还租了咱们矿上三产房子开了家饭店,生意相当红火。”
“那巩为什么要针对她?红包给的不够?”
“不止是红包的问题,之前他强行把三产房子收回来,要开什么一矿饭店,结果根本就没人去吃饭,矿上的拨款全打水漂了,你说他能不恨吗?”
“你说的不全,他那饭店之所以黄了,是因为贺家开了新食堂,把客人都抢走了……”
“一家饭店而已,能花多少拨款?以前三产干黄的店多了去了呢。他一个副矿长抓着这点小事儿不放,也够小心眼的啊。”
“那你就不懂了,人家要的是面子,面子,懂不懂……”
“瞧瞧他干的都是什么事儿?!副矿长欺负矿工遗属,这事要是传出去,我们一矿还要不要脸了?局里会怎么看我们?!”
“你小点声……那可不是普通矿工遗属,当年她爹牺牲的时候被全局表彰过,而且这姑娘和报社有关系,上过报纸,一个搞不好,她还真能找记者告状去……”
办公室外的说话声音虽然刻意压低,但仍有只言片语飘进来,钻进巩副矿长的耳中。
他略微冷静下来,但面色依旧紧绷,一双眼若有所思地盯着贺明珠。
贺明珠无所畏惧地瞪回去,挑眉问:“你想好要道歉了?”
巩副矿长的表情差点没绷住,下意识地就反驳:“你才要给我道歉!”
贺明珠一摊手:“你要是这么说,这事儿就没谈下去的余地了。如果连最基本的道歉都做不到,那我也只能用尽关系和手段,来给我们家讨个公道了。”
说罢,贺明珠站起身,作势转身要走。
巩副矿长被她提到的“关系”二字惊得一个机灵,反应过来就快走两步,伸手拦住贺明珠。
“等等!”
贺明珠拨开他的胳膊,依然要离开:“等什么等,我等的时间已经够长了,我给的机会也够多了。巩副矿长,从此以后,我们各凭本事,看看谁能笑到最后。”
她转头看了巩副矿长一眼,似笑非笑地低声说道:“都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巩副矿长,你说,我们之间谁是光脚的,谁又是穿鞋的呢?”
这还用问?
巩副矿长的眼睛都瞪大了。
当然他才是那个处处受限的穿鞋人啊!
“等等!我道歉,我道歉!你先别走,有话好好说!”
办公室外的人群发出一阵惊呼,没想到贺家这个小姑娘居然能真的逼得巩副矿长当场道歉,一时间众人的下巴都惊掉了。
贺明珠停下脚步,问道:“你要说什么?”
巩副矿长艰难地堆出一脸笑,把贺明珠拉进办公室:“来来来,我们在办公室里说……”
无视众人期盼的目光,他关上办公室的门。
贺明珠双手环胸,并没有按巩副矿长的意思坐到沙发上,而是站着,又问了一遍:“你要说什么?”
巩副矿长坐回办公椅上,双肘撑在办公桌上,手掌用力地搓了两把脸,这才打起精神。
“我看错人了,算你厉害,你说吧,要怎么样你才能不闹事了?”
巩副矿长终于意识到,他的一时意气之争给自己的前途带来了多大的隐患。
如果贺家只是普通矿工家庭,如果贺父不是因公牺牲,如果贺明珠没有开饭店上报纸……
那么多的如果,偏偏都是现实发生的。
唉,他之前脑子糊涂了,把贺家当成以前运输公司的小员工整治,非逼得对方低头不可。但他现在反应过来,这是在一矿,而贺家也不是软柿子。
“你有什么条件,只要在我能力范围内的,我都可以答应。给你哥升成班长?给你家分套楼房?你说吧,你到底想要什么?”
对于巩副矿长提出来的和谈条件,贺明珠却表现得极为冷静。
“升职就不必了,我哥工龄不过才两年,让他当班长也不能服众;分楼房也没必要,我记得矿上福利分房的条件是已婚已育且工龄高于同期申请分房的职工,不管是哪个条件,我们家都不符合。”
巩副矿长抛出来的诱饵看起来十分香甜诱人,又是升职又是分房,要是意志力薄弱的人,说不定就答应了。
但贺明珠敏锐意识到了诱饵中隐藏的锋利鱼钩。
不管是强行将贺明国升成班长,管理一群工龄资历都比他更有资格当班长的老职工;还是贺家插队分房,把其他原本符合条件的职工挤下去,都会使贺家成为众矢之的。
即使短期来看,贺家能从中获利,但长期而言,甜美的毒果终将会反噬贪婪者。
巩副矿长没想到贺明珠居然这么精明,面对这样两个明显有利于贺家的条件都能毫不犹豫地拒绝,一时间有些愣怔,原本想好的话不知道要怎么说下去。
贺明珠说:“巩副矿长,你没必要挖坑,我又不可能蠢到要跳下去。”
巩副矿长重重叹了口气,闷声道:“是我低看你了。你说吧,你到底想要什么?”
贺明珠轻快地说:“我就要个公道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