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吹笛人
贺明珠不愿他背负罪恶感,想了想,说道:
“即使没有今天的事,我也早就想把学校的工作处理了。”
贺明国抬起头,吃惊地看着她。
贺明珠说:“哥,人情薄如纸,学校的工作能看在妈的面子上,给我们家留一个月两个月,难道还能一直留着吗?”
接班这种事,一个萝卜一个坑,贺家人没及时把因贺母去世而腾出来的坑位占住,自然有其他人瞄上了这个空着的坑。
上辈子,二哥在南方,贺明珠上高中,家里一时没人能接班。等贺家人想起学校的工作时,子弟学校却推说没岗位,就算是来接班的也不行,等什么时候有空缺再说吧。
这一等就等的没影了,一拖再拖,直到接班制度被彻底取消。
贺明珠说:“哥,让家红姐接班,好歹还是肥水不流外人田,但要再拖下去的话,只怕要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贺明国从来没从这个角度思考过问题。
他想安慰妹妹,事情总不至于这么糟糕,毕竟学校的老师领导都是看着他们长大的。
但自父母去世后见识到的人情冷暖,让他又清楚她说的没错。
人情薄如纸,一戳就破。
见贺明国的表情开始动摇,贺明珠又加了把劲。
“哥,家红姐是个单纯的好人,你别辜负她。”
一般姑娘看到贺家的情况——背负巨债,家徒四壁,父母双亡,下面还有三个没成家的弟弟妹妹,最小的才四岁,长嫂如母,相当于进门就无痛当妈——别管贺明国个人条件有多优越,必须连夜扛着绿皮火车跑路。
也就是齐家红了,换个人早就和齐老太一唱一和地漫天要价上了。
齐老太说话不好听,做事也难看,但她是切切实实为自家闺女打算的。
那句“难道你要像我一样做一辈子家庭妇女吗?!”当时贺明珠在门外听到后,必须承认,她是被震了一下的。
谁也没想到,这个市侩刻薄、爱占便宜的老太太,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
要知道世上多的是把子女当养老工具的父母,齐老太如果只是借着结婚的名头卖女儿的话,完全可以不要工作,让贺家把彩礼钱加倍加倍再加倍。
又或者,在贺明珠暗示工作和三响一转、一千块里,只能二选一时,放弃学校的工作,选择可以带回娘家的钞票和手表自行车。
毕竟工作只对齐家红有好处,但钱可不一样,大团结上面可没写名字呐!
但,齐老太选了工作。
她选了齐家红后半生不需要手心朝上过日子。
齐老太是个讨人厌的老太太,也是个可敬的母亲。
贺明珠最后对贺明国说:“哥,别让自己留遗憾。”
不要在生命的终点时,才发现自己错失了什么。
与此同时,另一边的齐家也在讨论齐家红结婚的事。
“妈,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家里尿布没人洗,饭也没人做,你孙子都饿坏了。”
齐老太才进院门,长媳齐大嫂抱着孩子,不满地冲她抱怨。
一改在贺家时趾高气扬的态度,齐老太堆出一脸讨好的笑,伸手去抱孙子。
“哎呦,奶奶的小孙孙,来,奶奶抱~”
齐大嫂侧身避开了她伸出的手,毫不客气地说:“妈,不是我说你,从外面回来手也不洗衣服也不换就要抱孩子,身上都是细菌病毒,脏死了!”
齐老太讪讪然缩回了手。
齐家红跟在后面,看着这一切,默默地不做声。
另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从屋里狂奔出来,见了齐老太和齐家红,上手就要掏两人的衣兜。
齐家红拉住他,问他这是干什么。
小男孩理直气壮地说:“我妈说你和奶奶去见你对象,肯定是带着好东西回来的!我妈还说,咱家的好东西都是我的!”
齐家红脸色不太好看,推开侄子,自顾自往她的房间——院子里搭的棚子——走去。
齐老太哄孙子,说:“奶奶带回来好吃的了,你看,是油茶面,奶奶一会儿就给你泡一碗。”
小男孩尖叫:“我不要油茶面!我要糖!我要吃肉!”
齐大嫂站在大屋门前抱着孩子,也不管小男孩满地撒泼打滚,以严苛的目光上下审视齐老太。
齐大嫂见齐老太手上只提了个小布袋,兜里也不像放了东西的模样,就不满地说:
“妈,你闺女对象怎么这样啊,你都主动上门谈结婚了,他就不知道要表示表示?”
齐老太顺着齐大嫂的意思骂道:“可不是嘛,这家里大人都没了就是不懂事,什么老礼都不懂……”
天寒地冻的,齐大嫂堵在屋门前,也没说让齐老太进屋的意思,又问道:“那彩礼呢?彩礼怎么说的?手表、自行车,还有一千块钱呢?”
齐老太窥着她的神色,小心翼翼地说:“贺家欠着债呢,没钱,我让他们把工作给你妹妹顶班,就算抵了彩礼。”
一听这话,齐大嫂也要尖叫了。
“没彩礼?这他妈的还结什么婚啊!”
第23章 第23章齐家的小算盘(修)……
齐家紧急召开家庭会议
齐老头盘腿坐在炕头,齐小弟挨着他爹;齐大哥和齐大嫂并肩坐在炕中央,背后两个儿子在炕上蹦跶着玩儿。
罪人齐老太则坐在地上的小凳子。
罪人中的罪人,齐家红,连小凳子都没得坐,孤零零站在空地上,被全家人的目光审判。
齐老头看了一圈人,清了清嗓子,率先开口:“老婆子,你怎么和贺家人说的,怎么能彩礼都不要?这不是我们家养的闺女白送贺家了嘛!”
齐老太卑微地分辩:“不是没要彩礼,是贺家拿不出钱,就把贺明国他妈留下的工作给家红顶班。”
她抬头看向炕上的家人,说:“我寻思,现在买工作不挺贵的嘛,要好几千块钱呢,算下来不比彩礼便宜。”
不等齐老头开口,齐大嫂抢先道:“那怎么一样!工作是工作,彩礼是彩礼,你闺女嫁到贺家去,就算我们不说,这工作也要给她的,难道他贺明国还能放着工资不要,白养一个大活人吗?!现在给了工作就不给彩礼,那不是把我们家的钱给占了吗?!”
齐老头颔首:“老大媳妇说得对。”
齐大嫂再接再厉:“妈,不是我说你,你就算不为我们着想,也该为两个孙子想想吧!这将来上学找工作娶媳妇,哪个不花钱?你大儿子没本事,赚不上大钱,你俩孙子可就指着家里帮衬呐!”
齐大嫂嫁入齐家后,新婚第一年就生了个大胖小子,小媳妇的腰杆子一下就直了起来。
而去年,赶在计划生育政策落地前,她又生了第二个儿子,这下成了家里的大功臣。
齐大嫂还是卫生院的护士,挣的是工资,隔三差五能往家里倒腾点不花钱的药,家里人有个头疼脑热的,她在家就能给打针输液。
因此,齐大嫂的地位在齐家别提有多高了,是家里唯一能上桌吃饭的女人。
“妈,你心疼闺女也不是这么个心疼法,你这不是害我们吗!就你闺女是亲生的,你儿子你孙子都是后娘养的?!”
面对儿媳妇的指责,齐老太唯唯诺诺,不敢反驳。
齐家红听不下去,忍不住开口:“大嫂,你别说妈了,是我要和贺明国结婚,就算没彩礼,我也乐意嫁给他。再说了,彩礼是封建习俗,现在是新社会,早就不该提倡了。”
齐老太一听就急了,忙去拽齐家红的衣摆。
齐大嫂猛地跳下了炕,双手叉腰,怒骂道:“好哇,原来是你!还没嫁呢,就替外人说话,你
一个姑娘家一点都不自尊自爱,你还要不要脸了!”
齐家红不顾母亲的阻拦,梗着脖子说:“和谁结婚是我的事,我本来也不想接班贺家的工作,是妈一再坚持,逼得贺家不得不同意。好好的婚姻,变成了一场交易,你们居然还嫌贺家给的不够多,我真是对你们太失望了!”
齐大嫂听了更生气了。
“你还失望上了!你一天天的不挣钱,在家里白吃白喝,结个婚连彩礼都不要,家里是白养你了!”
一直没说话的齐大哥,此时呵斥道:“齐家红,别和你大嫂吵架。”
齐老头抽着卷烟,也骂道:“真是反了你了,敢这么说话!”
他对齐老太吩咐道:“你明天再去一趟贺家,告诉他们,给不出彩礼的话,这婚就不要结了!”
被全家人指责,齐家红伤心极了,哭道:
“你们到底是要嫁女儿,还是要卖女儿啊!”
乱哄哄中,两个小男孩在炕上欢快地蹦跶,边跳边喊:“嫁女儿!卖女儿!”
“卖女儿!卖女儿!”
晚上,齐家红留在棚子里,没出来吃饭。
齐老太把饭菜端上大屋炕桌,除了齐大哥和齐老头面前的馒头是白面的,其他人都是杂粮面馒头。
上完了菜,所有人都呼噜呼噜吃了起来,但齐老太却没有像之前那样,端着碗站在炕边吃饭,
齐小弟是唯一注意到的人,疑惑问道:“妈,你咋不吃啊?”
其他人看过来,齐老太局促地在围裙上抹了抹手,说:“我寻思,没彩礼就没彩礼吧,等家红去贺家接了班,每月学校开支就让她把钱拿家来,一个月五十块,一年也有个六百块钱了……”
齐大嫂习惯性要嘲讽,齐大哥眼睛一转,却说:“妈,你这主意不错。”
齐老头瞅了眼大儿子,没吱声。
齐老太喜笑颜开:“是吧,妈琢磨一晚上了,让你妹妹把工资交上,不正好抵了彩礼吗?这对象到底是你妹妹自己处的,两人感情好,不让她嫁也说不过去……”
齐大哥没等她把话说完,就说:“我不管他们感情好不好,不给家里交够了工资,就不许结婚!”
夜里的时候,齐家红冷得睡不着,去厨房烧热水,灌暖水袋。
寂静的夜晚,偶有几声遥远的狗叫。
经过大屋,她听到一阵阵的窃窃私语。
齐家和贺家一样,都是一大一小两间平房的布局。
齐大哥没结婚的时候,他和齐小弟睡小屋;齐家红和父母睡大屋。
等齐大哥结婚后,他和齐大嫂还有孩子们睡大屋,齐老头和齐小弟睡小屋,齐家红和齐老太则睡院子里搭的棚子。
大屋和小屋都砌了炕,冬天睡起来热乎乎的。
棚子里没炕,用破木板和砖头垒了张小床,铺着棉花板结的旧褥子,冬夜里睡在床上时,感觉四面八方都在漏风。
家里说了好几年要在棚子里搭个炕,但一直也没动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