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宇宙第一红
长公主府的私兵们偷偷趁夜离开府门,去各个大臣府上敲门。
当时天外落了一场薄雪,韩右相裹着棉氅,在窗户旁边往外看。
说是雪,其实也含了几分雨,飘飘忽忽的裹着凉意落下来。
又是一年冬啊。
长公主的院子里种了几颗梅花树,落梅雪见,万物皆安。
他拿着一个圆面莲花木凳,坐在窗户旁边。
小窗坐畔,侧听檐声,静夜沉沉,雨雪霏霏。
看了片刻,他远远瞧见几位老友冒着雨雪走来,小老头不由得咧嘴一笑。
永昌六年冬月夜,解衣欲睡,公主亲兵入户,欣然起行。
念无与为乐者,遂寻旧友。
旧友亦未寝呀,便相与见于公主府。
几个老友隔着窗户瞧见韩右相裹着棉氅看他们乐,彼此对视了几眼,也都被气笑了,一群人笑着笑着,韩右相便摆了摆手,唤众人进来。
老友们啊,一起来为你们的孙儿一战吧!
这一夜,别人有没有睡好不清楚,反正长公主府里的人是都没睡好。
——
等到了次日天明时候,众位大臣们又悄咪咪的走了,各自回了各自的府门去,免得被旁人知晓曾经私下见面过,长公主则带着李观棋气势汹汹的上朝了。
这一次上朝,长公主有备而来。
她抢先在上朝之时,祭出了兵部尚书丢失兵器一案——这证据可是李观棋给她找的。
自从蒋尚书提出来要将寿王接回来开始,李观棋就知道,永安最大的敌人,就是这位蒋尚书。
蒋尚书不死,永安永无宁日。
所以李观棋暗地里筹备了许久,他没少去翻蒋尚书过去的历史。
蒋尚书也是人,只要是个人,就一定有错处,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嘛,他翻来翻去,最终翻到了一件事。
蒋尚书手底下的兵部仓库曾经丢失过一批连发军弩。
大陈禁弩,因为这种连发军弩杀伤力极强,若是配上攻城弩,远远能将人射穿,所以寻常人手中不得藏匿有弓弩。
山中猎户自制的那种不算。
这批军弩丢失之后,这件事被蒋尚书自己偷偷压下来了,据说是用过去的一批旧弩翻新一下,顶上去的,因为蒋尚书自己手脚做的干净,且树大根深,所以一直不曾翻出来,而李观棋这段时间都在忙活这件事。
他得想办法把蒋尚书弄死呀,这不就是个好机会嘛!
只要将这件事挑出来,然后稍加运作一下,就能将蒋尚书摁死。
风起在青萍之末,浪承于微澜之间,时势已来,他只需要在其中稍微拨弄一下,便能掀起一阵狂风巨浪。
而永安,就是李观棋最好的剑。
虽然永安很多时候蠢了点,但是李观棋觉得她很不错,因为永安很听话。
她知道自己什么都不会,所以她什么都听李观棋的,人家说什么她就做什么,从不刚愎自用,且永安根本就不会去怀疑旁人。
如果换一个疑心重的主上,可能会觉得,李观棋不过短短几日就找来了这些证据,做这些准备又没提前禀告,是个不好管教、心思极重的下属。
但永安不会,永安只会觉得李观棋很厉害,觉得她自己眼光过人,从一大堆人里面一下子选中了这个宝贝,她永远不会怀疑李观棋,有什么都跟李观棋说什么。
人就是这样的,甘蔗没有两头甜,聪明人不可能盲目相信别人,蠢人也不可能突然大杀四方,带他鸡犬飞升。
想要个聪明厉害的主上,就得忍受主上的猜忌打压,想要主上过来听自己的,那就得忍受主上的无能笨拙。
李观棋不喜欢前者,跟聪明人玩心眼太累了,还是带着小废物一起慢悠悠走吧。
更何况,永安虽然是个废物点心,但是很甜啊,她会给钱,给权,跟着这么一个主子,永远不用担心被卖,只要有她一口肉,肯定能分他一口汤,这就够了。
也果然如同李观棋所料,这一日朝堂间打的天昏地暗。
以长公主为首的保皇党对蒋尚书疯狂攻击,韩右相为了保住自己亲孙子的清白,拉拢大旗无所不用其极,将蒋尚书打的顾头不顾尾。
寿王党一脉当然想保住蒋尚书,但是蒋尚书是真的做错了事,又在节骨眼上被翻了出来,他们也无能为力,只能尽量保住蒋尚书不被流放、其余同党不被牵扯出来。
最终,这一场战争以蒋尚书被撸官而终止。
眼下正在打仗,蒋尚书这个兵部尚书正是最关键的时候,他被撸掉了,这个活儿谁来干?
一直跳来跳去的李观棋就在这个时候得到了重用,永安毫不迟疑的把这个位置给了李观棋。
永安向来是不吝啬给自己人捞好东西的,只要李观棋能接住,她就敢给,跟她混,三天吃八百顿!只要李观棋胃口足够大,她连天都敢给他塞进去。
李观棋也敢吃,他渴望权势,渴望身处高位,渴望一切。
这两人是真什么锅配什么盖,一个浑身是胆给个方向就敢干,另一个别的没有就是一肚子坏主意,他俩碰到一起,面上都是光辉万丈,背地里则是五毒俱全,堪称狼狈为奸,逮谁祸害谁。
随着蒋尚书的落败,寿王党迎来了一场清算。
李观棋上位之后,开始大力抨击寿王党,他做事可比永安狠辣多了,有时候连韩右相都会对他生出几分忌惮——越是年轻人,越不敬畏生死,只想着今朝我要压旁人一头,也不想着给自己留一条退路。
韩右相顺势便往后退了退。
他老啦。
老人家啊,不想出去大杀四方啦,岁数大了,跟不上年轻人啦,这心在红尘里泡久了,早都软了,有时候看见别人府宅里的小孩儿哇哇哭,就会忍不住想起自己的孩子,那种把政敌全家往死里弄的事儿啊,韩右相已经干不出来啦。
他已经过了那个不知天高地厚,敢请旁人赴死的年纪了,现在呀,他只想让自己家宅和睦,官途平稳,若是能保住自己亲孙子的清白那就更好啦。
这轩辕,还是请年轻人去拿血他荐去吧。
随着韩右相的短暂隐退,李观棋在朝堂中扶摇直上,一时之间几乎权倾朝野。
随着李观棋的崛起,永安的日子突然好过起来了。
蒋尚书被斗倒了,别的寿王党都不敢冒头了,什么弃长安去南疆的话也不敢再说了,保皇党空前壮大。前些时候找来的皇商全都到了,大批量的银子进了国
库,也短暂的不用为钱发愁了。李观棋要干什么事儿直接自己去干,也不用她来操心,她一下子有了大把的时间。
有这么多时间,她要干嘛呢?
当然是要吃喝玩乐啦!
永安兴致勃勃的出了门。
她今日本来想要去跑马场看看她的小侯爷如何的,结果才坐着马车出了长公主府的门,经过府门前时,远远便瞧见了一道人影。
昨夜长安中落了一场雪,天地间白茫茫一片,漱冰濯雪也,眇视万里一毫端。
寒意浓厚,雪及膝下长,路边的人影都少了几分,而在府后门口,正站着一道玄色武夫袍的身影。
对方手中抱着一把剑,硬生生杵在公主府门口,不知道杵了多久,薄雪覆盖在他的身上,将他的眉眼都镀了一层白,站在这里,像是个风雪夜归人。
唯有手中的剑一直被他抱着。
长公主从马车里看他,突然觉得有点眼熟。
她探头去看的时候,正好瞧见马车外的人抬起眼眸来,死死的看着她。
对方头发都被霜雪覆盖,面颊也被冷风吹的通红,唇瓣皲裂,瞧着狼狈极了。
她愣了一下,竟然没认出来,直到看到对方那双充满恨意的、被怨意浸泡的眼,才猛地惊醒。
“沈时行?”她一惊之下,匆忙让人停下马车,从马车上跳下来看他,几个侍卫跟在身后,但永安一摆手,他们就没靠近。
这人她记得已经让她给赶出去了呀,怎么现在还在这里呢?
永安快步走过来,问:“怎么搞成这个样子?”
她不是给过了遣散费吗?
她虽然多情了点,但是跟过她的每一个男人,她都好好妥善处置了,从不曾叫对方落魄了去,眼下瞧见沈时行这般模样,她顿时有些于心不忍。
好歹她也睡过呀!上过长公主床榻的人,那也是沾了金边儿的!她不允许跟她睡过的人变成这幅模样。
“你——”沈时行不知道在公主府门口站了多久了,他偶尔会被驱赶,他这段时间没有再被喂药了,功夫恢复了些,这些侍卫跟他对上两手,见赶不走他,就说些难听话来刺他。
“没见过癞皮狗撵都撵不走的!”
“长公主不喜欢你了,你走就是了,留下来又有什么用?”
沈时行听了这些话,却还是不肯走。
他咬着牙,非要当面去问一问。
他非要去问!
就算是所有人都说是永安亲自下的令,但他今天,也要得到她的回话。
他站的久了,公主府这群侍卫也懒得管他了,只让他继续站着,但他也不是铁人,风一吹雪一落,他也要找地方缓一缓,而永安这些时日也不再日日上朝了,两人便这么错开。
这一来二去,直到今日,才让他撞上永安。
他见到永安从马车上下来的时候,其实人已经到强弩之末,只剩下那一股莫名其妙的倔强吊着他,撑着他,让他一直站到现在。
再高的功夫也扛不住寒风冷吹、大雪熬煎,可是当他见到永安的时候,只觉得一股怒火从心底里烧起来,直直的窜到头顶上,他的脑海里一阵嗡鸣,见她过来问,他声线发抖的问:“管家嬷嬷说,是你要把我赶走的。”
他的声音太抖,她并没有没听清楚,北风呼啸间,她下意识向前走了两步,问他:“你说什么?”
“我说——是你把我赶走的吗?”第二遍说的时候,他的声量放大了些,似是抖的更厉害了。
情绪顶上脑海,理智已经破碎,他对着永安咆哮道:“我问你,你凭什么赶我走?我有赶你走吗?当初在村子里,你说过要让我当你的男宠,你现在凭什么赶我走?这世上的事都要随你的心意来吗?你说过的话,你自己凭什么不记得?”
为什么这个女人的爱能如此稀薄寡淡?为什么她能这样理所当然的忘记他们在一起的时光?他已经情愿和一群男人一起来伺候她了,她为什么还要将他赶出去?
“回答我!”沈时行看着她,一字一句的问:“是不是你要将我赶走?”
他的心底里当然知道答案,除了永安以外,谁还有能力在长公主府里将男宠赶走呢?但他不愿意相信,他心里揣着那样一点点,一点点念头,说不准,说不准就不是呢?
那怕他自己也知道荒诞,但他依旧一直等到了现在,要当面来问一问。
以前打仗的时候,他爹就说过,有些事情苗头不对的时候就该撤退,不要恋战,否则会付出惨痛的代价,他学得很好,可放到了现在,他却用不了了。
爹,他走不了了,就算是死,他也要来问一问。
他说这些的时候,已经快步接近了永安,他猛一抬手,抓着永安的脖子往他自己的方向拖拽。
永安被他抓着脖颈撞入怀抱中的时候,一抬头就看到他涨红泛泪的眼,他喘着粗气,问她:“宋安安,你从始至终,只把我当男宠吗?”
冬月的风吹啊吹,浅浅的薄雪在四周刮过,一滴热泪从他的眼眶中落下来,“啪嗒”一下砸到了永安的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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